天和被吵得有点晕,接过副总递来的水,一口喝下,把杯子重重一放,砰的一声。
会议室里又静了。
天和盯着水杯看,半分钟后,目光转向一众股东代表。
“啊,我知道了。”天和灵光一闪,说:“你们走错公司了!”
两个小时后,股东代表们纷纷离开大会议室。
天和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像座雕塑。
“老板?”财务总监试探地问道。
“我迫切地需要听巴赫。”天和道。
“不好了!支行行长要跳楼啦!女厕所窗户没锁好,上半身已经爬出去了!快来几个男同事拉住他——”
副总:“……”
又一个小时后,天和面朝桌上的便当,疲惫地摆摆手。
“不吃,谢谢。”
“饭总要吃的。”副总打开吉野家的饭盒,已经饿得不行了,说:“小闻总,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财务总监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盒饭,买午饭的钱还是他垫的,现在走账,也不知道能不能报销,欠了三个月的薪水,更不知何时才能发下来。闻天岳信誓旦旦,告诉他们自己弟弟有办法,现在看来,全是忽悠。
“你们一直都知道?”天和喃喃道。
“闻总说您接任法人以后,钱很快就能到账。”副总说:“要召集公司里的小股东们,一起开个会么?”
天和镇定地说:“不用,不是说已经完成e轮融资,计划后年就上市么?”
财务总监说:“e轮融资一共就六千万,都在澳门呢。”
“你身为财务总监。”天和难以置信道:“居然能让他把六千万拿去澳门赌博?!你这是渎职!”
“我能怎么办?”财务总监哭丧着脸道:“一直都是闻总说了算,而且挪用公司资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知道他把融资拿去玩老虎机啊!”
“什么老虎机能玩掉六千万?”天和绝望道。
副总:“vip间里起博都是十万,显示10,他以为是十个一百,按了一堆零,刚开始摇,上头就掉下来个大球,赌场还在欢呼呢,闻总就以为中了……”
“好了别说了。”财务总监打断道。
“哦对!还买了不少杏仁饼回来。”副总想起来了:“都在公司冰箱里,您要不要来一点?放了三个月,但是还没过期,上个月绩效奖金就发的这个,还没发完。”
天和:“……”
“现在怎么办?”天和说。
财务总监说:“能拉到新的融资么?”
天和有点茫然地看着财务总监,副总在旁出谋划策道:“您是不是还有一位大哥?”
“我大哥在研究航天飞机。”天和答道:“已经有十五年联系不上了。”
财务总监想了想,说:“您的母亲那边……”
“不可能。”天和一口回绝道:“母舅家不会给我一分钱,而且她已经改嫁了。”
副总想了想,说:“您父亲的名声还是在的,要么找老朋友帮帮忙,再来个f轮融资,先清偿部分债务,剩余的,申请债转股?”
财务总监说:“我说句老实话,现在外头风口变了,真不好忽悠。”
副总说:“那就只能想办法上市,寄希望予韭……股民们了。”
财务总监:“以现在的账,审计不可能让咱们上市,券商也不会签字,证监会实行智商准入制以后,管得比以前严多了。”
财务总监一直朝副总使眼色,副总只当看不到,两人都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
“一共欠多少?”天和有点走神,问:“刚才我没听清楚。”
“十四亿。”副总答道:“六月到现在,全公司工资也都没发。”
财务总监看着副总吃完了两大份梅菜扣肉饭,起身道:“要不我让人把债务明细先送到您家里,这几天您先看看,再咨询下您的私人财务顾问。”
“所以你们希望申请破产,对吧。”天和沉声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吭声。
总助敲门进来,说:“闻总电话一直关机。”
“还在飞机上。”天和道:“这次过去,也许就是谈新的投资,大伙儿都先缓缓吧,还有希望。”
“是的是的。”财务总监与副总一起道。
“工资如果能先想想办法给开出来,员工就不会有太大意见。”副总说:“现在稳定人心最重要,大家对epues,都是有感情的,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天和迎上副总担忧的眼神,答道:“工资一定会发……只是现在我觉得……我得回去休息会儿。”
天和站起来时有点头晕,副总开门,将他送出公司,外头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记者顿时围上,闪光灯狂拍。
“闻总!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方便采访一下吗?”
“epues要申请破产吗?”
“你们说好第四季度就发布的划时代人工智能,还有希望面世吗?”
“闻总,你还好吗?”
“哎!你们不要这样!我们闻总也是有粉丝的体面人,别太过分了啊!”
总助推开记者,司机忠诚地保护着天和,进电梯,跑了。
第2章
“关越死了!”
“嘘……”
家里,天和趴在沙发上,一头微鬈的黑发凌乱,身上盖着羊毛毯子,睡了足足一下午。厨师正在做晚饭,管家方姨上二楼,把扔在一旁的,公司送来的一大叠债务明细叠好,夹上,收回书房里。
司机跟在方姨身后,从客厅跟到书房,小声地把情况说了个大概。
“关越死了!关越死了!”
书房里,金刚鹦鹉看见方姨,拍拍翅膀,叫个不停。
“嘘。”方姨耐心地朝金刚鹦鹉说,拉下帘子,罩住了灯光,朝司机说:“你也去吃饭吧,今天辛苦了。周末回乡下的话,就让家里杀两只土鸡带过来。”
司机点点头,心想都破产了还吃什么土鸡,这别墅,这摆设,大大小小的财产,等不到下个月,就得拿去拍卖。
说不定吃到一半,鸡也要被拿去拍卖了。
“小天?”方姨摇醒了天和,说:“吃晚饭。”
天和睡眼惺忪地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今天的一切就像做了个梦,走进餐厅时,方姨正坐在吧台后,戴着老花镜算上个月的账。
一盅隔水松茸炖鸡,一碟清蒸三刀鱼,一盘清炒上海青的菜心。
“七月鳗、八月鲃、九月鲫。”方姨说:“这时节鳗鱼最好,可惜肥腻了你不喜欢,你要想尝尝,改天我自己挑去。”
天和叹了口气,拿起筷子,看看菜,又放下:“公司要破产了。”
方姨依旧低头看账,说:“破产归破产,饭还是要吃的。”
天和又说:“二哥什么也没告诉我,瞒了我一年多。”
“他是不想你担心。”方姨说。
天和又道:“希望是这样吧,我手机呢?得给他打个电话,再怎么飞,现在也到旧金山了。”
方姨说:“打过了,我也想找他呢,没开机。”
天和把筷子朝桌上一扔,满腹火气,捋了下头发,说:“今晚安排家里,轮流给他打电话,每个人打三小时,打到他接为止。”
方姨嗯了声,天和随便吃了点,便上二楼书房去,揭开鹦鹉笼的罩布,给它喂了点吃的,摇摇头,坐下,找出上锁抽屉里的法人变更合同,三个月前,二哥把这叠文件交给他,签下名字的时候,天和甚至没有认真看过。
鹦鹉吃饱后拍拍翅膀,叫道:“关越凉啦——”
关越现在凉不凉,天和不知道,但一页页的合同看下来,天和自己先凉了半截,翻到合同最后一页,上面夹了张字条。
天和像个疯子般笑了几声。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拿出相框,上面是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自己,一家人还在一起时的合影。
一声玻璃破碎响,相框从书房里飞了出来,落在家门外,摔得粉碎。
三天后:
“您兄弟二人名下的商业街、客栈、餐饮、马场,手工作坊、加工厂等等,都会逐一开始走流程进行评估与拍卖,两个慈善基金和捐赠的图书馆不会受到影响。除此之外,您家在长山别墅区用以接待客人的私人会所……”
天和说:“会所已经被朋友买走了,七月份就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这个我知道。”
理财顾问点点头:“闻天岳、闻天和的联名资产,现在还有三千万,成立了一个家族信托基金。这个资金呢,我们作了比较有效的隔离,我建议您现在先不要去动它。”
“只剩这三千万了吗?”天和起身给理财顾问倒了杯葡萄酒。
“对。”理财顾问说:“之前委托我们管理的流动资金,你哥哥在去年已经转走了,剩下这最后的三千万,是家族信托的最低额度。
“先转六百万到我公司账户上。”天和看了眼工资单底下的数字,说:“明天早上,财务会找你核对。”
理财顾问:“闻先生,相对来说,我个人比较建议……”
天和看了理财顾问一眼,顾问马上点头,说:“好的。”
“你帮我家管钱,也有快十年了吧。”天和说。
那名年过四十的银行理财顾问点了点头,天和想了想,说:“出这种事,让你见笑了。”
“您言重了。”顾问答道:“您是个善良的人,现在还想着员工们的工资。过来之前我们行长还说,您这么年轻,只要度过眼下难关,东山再起,不是什么问题。”
天和又说:“外头都传开了吧。”
顾问想了想,说:“是有那么一点传闻,不过明白事理的居多。”
天和说:“还有什么避险的办法,可以教我么?”
顾问现出为难之色,显然这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天和只看着他的双眼。理财顾问认真,严肃地说:“千万不要去借高利贷,这是我唯一的建议,更不要帮任何人担保贷款。本来只要保证资产不被查封,一年时间就能缓过来,只是这下……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