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几个中年嬷嬷来搀扶长公主,要将她从这里带走,长公主还在挣扎着,哭着喊着哀求太后帮她,让她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惠贵人突然道:“长公主,吴三桂造反大逆不道,吴世琳是吴三桂的孙子,朝廷就不能留着他的香火在人间继续作孽。您是堂堂太宗的女儿,身为爱新觉罗家的人,就不该帮着反贼,您不反省送走长子,怎么还能在这里哭诉?”
长公主瞪着惠贵人,她几乎连惠贵人是谁都不知道,可这样的话,她不能忍,厉声问:“我的孩子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世琳才四岁,他才四岁。”
“便是四岁,那也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就不该活在世上。”惠贵人道,“长公主,您还是回家求神拜佛,可只怕连老天都不容你的儿子。”
“你胡说,你胡说……”悲愤至极的人,疯狂地挣扎,猛地扑向惠贵人这边,惠贵人往后一倒,撞到了大腹便便的荣贵人。
众人惊慌失色,跑的跑,摔的摔,乱成一团。
当恪纯长公主终于被制服,众人才喘了口气,那一边又有人惊叫,只见荣贵人捂着肚子慢慢腿软坐到地上,刺目的鲜血,从她的裙袍下渗出。
吉芯大喊:“太医呢,太医呢……”
御花园里的吵闹惊叫,顺着后门传入坤宁宫,桑格早就不让皇后出门了,此刻观望了半天回来,一说恪纯长公主发狂,二说荣贵人动了胎气见了血,又道:“太后受了惊吓,腿都软了,是叫人抬回去的。”
舒舒想了想,问道:“钟粹宫的布答应呢?“
桑格愣了愣:“是啊,布答应呢?”
布答应早就被自己的宫女带了回去,后面的闹剧她都没瞧见,而她的婢女们知道主子的性子,固然想不到后面会发生如此惨烈的事,但当时的情形,已经够柔弱的小答应吓得几晚上睡不着,所以当机立断,先把人带走了。
此刻便听王嬷嬷在门外和小太监们念叨:“荣贵人凶多吉少啊,这才六个月的肚子。”
布答应捧着肚皮,呆呆地坐在榻上,岚琪和盼夏都劝她:“和您不相干,您别放在心上。”
而不多时,坤宁宫的桑格姑姑就来了,代表皇后来探望布答应,听说是两个小宫女擅自做主将人带走的,连声夸赞:“真是机灵的丫头,等我回禀皇后娘娘,必定重重赏你们。”
桑格是细致谨慎的人,连带着也夸赞王嬷嬷:“到底是嬷嬷调教的姑娘,布答应和皇嗣交给你,皇后娘娘很放心。”
王嬷嬷殷勤地送桑格到门外,有的没的说了一通话,待桑格离去,她洋洋得意,回来对布答应说:“您可一定要争气,生个小皇子下来,将来母凭子贵做这钟粹宫的主位。”
她走后,盼夏在一旁说:“主子,那老货虽不地道,可您还是生个小阿哥吧,将来不论如何在京城,想见了总有机会。不然您看,这帝王家的公主,能有几个命好的,就算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女儿,远在天边,想见一面都难。就别说您身份低微,将来无力左右,而那恪纯长公主的生母,不就是个庶福晋吗?”
岚琪嗔她:“少说几句。”
布答应想到刚才恪纯长公主额头上的鲜血和脸上的泪水,心里一阵哆嗦,捧着肚子说:“是啊,我也想生个儿子,至少将来总还能看见。”
此时听得外头小太监跑来告诉王嬷嬷,嚷嚷着:“荣贵人不大好呢。”
玄烨得到消息赶回内宫时,太医已经告罪,荣贵人不仅出血,羊水也破了,腹中胎儿要即刻引产,不然会窒息而亡,但堪堪六个月的孩子,生下来也很难有机会活着。
“荣贵人如何?”玄烨问,“她会不会有危险?”
太医应道:“若不即刻引产,将危及荣贵人的性命,顺利引产后,荣贵人当不会有事。”
玄烨冷冷地说:“保住荣贵人,六个月的孩子,就听天由命。”
这般吩咐后,不及再细问发生了什么,立刻跑来坤宁宫,见舒舒安安稳稳地在屋子里坐着,才松了口气。
“我刚好出门前觉得不舒服,就迟了,等我要去的时候,那里已经闹起来,桑格就没让我去。”舒舒解释道,“皇上放心,我没事。”
“可见这孩子已经知道护着你了,你没白辛苦一场。”玄烨欣慰不已,“他必定是知道有危险要发生,才拦着你出门。”
舒舒此刻也不好玩笑,毕竟荣贵人和孩子还命悬一线,并且她还担心另一个人,问玄烨道:“皇上见到昭妃了吗?”
“她去了宁寿宫。”玄烨道,“朕也该去看看皇额娘了,你自己好好歇着,你就快生了,这些日子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舒舒道:“皇上好生安慰开解昭妃,她的性子,是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
“朕知道。”玄烨说着,转身离去,可走了没几步又退回来,盯着舒舒又看了半天,亲吻她的额头,叮嘱了好些话,才又离去。
桑格恭送圣驾后,许久才归来,对舒舒道:“奴婢打听了一些事。”
舒舒微微蹙眉:“说吧。”
桑格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提起了惠贵人突然呵斥长公主,引得长公主发狂,说什么四岁的吴世琳也该人人得而诛之。
舒舒将手边的燕窝吹了吹,问道:“惠贵人一向谨言慎行,她今天是怎么了?”
桑格亦轻声道:“奴婢怎么觉得,惠贵人仿佛故意惹怒长公主,引她攻击自己。”
舒舒抬起眼:“所以呢?”
桑格道:“据说荣贵人当时就在惠贵人身后,惠贵人本是护着荣贵人的。”
舒舒放下勺子,沉沉一叹:“派人看紧她,等我生完孩子,等皇上平了察哈尔,再和她算这笔账。眼下朝廷战事吃紧,后宫不得乱,看在保清的份上,再让她安逸几日,除非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便是此刻,从北边宫苑传来的消息,荣贵人引产下一个男胎,尚有一线生机,太医们正在全力救治。
桑格说:“要说谨慎,就该像布答应身边的两个小宫女,一见情形不对,偷偷带着人就走了。惠贵人若真是谨慎的人,当时也该带着荣贵人离得八丈远才是,反过来还出言刺激人。她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怎么此刻糊涂了,现在出了事,她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吗?”
舒舒道:“恐怕就是算准了眼下朝廷乱,后宫不能乱,而我们也不能光凭几句话就胡乱判断她有心作恶,更何况她还有皇子傍身。罢了,等我生完孩子,再看要不要清理门户,皇上也不会允许我现在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荣贵人九死一生早产下的孩子,只在人世短暂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
坤宁宫里,玄烨穿戴龙袍,对桑格道:“她年头才失去一个孩子,如今腹中的也没保住,你们把荣宪送去她身边,让她自己照顾一阵子。“
第897章 皇上的情意
舒舒缓缓走来,为玄烨整理衣襟、抚平袖口,彼此什么话都没说,玄烨最后在她指尖一吻,便是龙行虎步地离开了。
目送玄烨去往乾清宫,舒舒吩咐桑格:“你去告诉昭妃,请她派人到阿哥所将荣宪抱去,但并不是就此给荣贵人抚养,只是希望她能振作起来,请昭妃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纠缠。”
桑格领命,又问:“倘若昭妃娘娘说起惠贵人的事,奴婢该如何应对?”
舒舒道:“你就请她来和我商量,倘若她想不起来,也不妨碍什么,等我生了孩子,自然要算这笔账。”
桑格应下,去往翊坤宫传旨,灵昭精神恹恹,说了声知道,再没别的话。
想来当事人都受了太大的惊吓,一时半刻还没能缓过来,而昭妃娘娘的性情,又很容易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倒是离开翊坤宫,冬云送她到门外时,嘀咕了一声:“都怪惠贵人多嘴,不然也出不了这样的事。”
桑格默默听着,归来将冬云的话告诉舒舒,舒舒道:“她平日里谨慎温和,在宫里人缘也极好,对荣贵人更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昭妃交代的差事,都能细致地打点妥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为人又低调,从不张扬。看来,没什么人会想她有恶意,大不了怪她不谨慎,毕竟当时她又怎么能保证,长公主一定会攻击她呢。”
桑格说:“安贵人与惠贵人曾经结怨,指不定会跳出来说惠贵人别有用心,她一嚷嚷,旁人可不就这么想了吗?”
舒舒苦笑:“安贵人向来颠三倒四,分不清是非黑白,也是叫人头疼。你派人看着,别让她乱嚷嚷,眼下是朝廷打仗的时候,后宫若是再打起来,我们如何对得起皇上和天下。”
慈宁宫里,玉儿在佛前为无缘人世的小重孙诵经超度,礼毕后,苏麻喇来搀扶她起身,同样也提起了惠贵人,说她昨日言行异于平日的谨慎稳重,仿佛故意惹祸上身。
苏麻喇叹息:“原先,您还挺看重她的,没想到是这副心肠。”
“比起家国天下,这些后宫的事,都是小事。”玉儿道,“而你说的也只是猜测,倘若这件事,最后玄烨和舒舒都不追究,不了了之,那么就当做是纳兰氏的无心之失,我们也不必插手,将来派个可靠的宫女去安插在她的身边,盯着她就是了。”
苏麻喇道:“皇上下旨,将公主暂时抱去了荣贵人身边。”
玉儿感慨道:“昨儿玄烨是不是说,要保住荣贵人?”
苏麻喇亦是欣慰:“皇上说孩子听天由命,要保住荣贵人,奴婢想着,光是这句话,就够荣贵人受用一辈子了。”
“纳兰氏是明珠的族亲,难免心比天高,将来要走什么道,你我想拦也拦不住。”玉儿叮嘱苏麻喇,“荣贵人和端贵人都是你挑选的人,你要看好她们,荣华富贵这紫禁城里有的是,千万别走偏了。”
苏麻喇应下:“您放心,奴婢盯着呢。”
之后不久,苏麻喇便来探望荣贵人,进门时就听吉芯哭着说:“昨儿皇上下旨,一定要保住您,主子,您念着皇上的情意,也要振作起来。”
【注】:荣宪是公主的封号,为了在小说中方便大家阅读时记忆人物角色,才直接用出嫁前的封号作为角色名。
第898章 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
苏麻喇进门,吉芯如见救星,荣贵人见了嬷嬷,更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贵人坐月子,可不能哭。”苏麻喇温和地劝说,“不论如何孩子也回不来,要紧的是自己保重。”
荣贵人泣不成声,抽噎着艰难地说:“是我不好,嬷嬷,是我没保护好他。”
苏麻喇见她此刻情绪激动,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命人将已经会蹒跚行走的公主抱进来,好生道:“这是皇上的心意,荣贵人,您可不是一个人在世上,您要是不好起来,小公主可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才一岁多的娃娃,平日里不常见生母,自然是怯怯地躲在乳母裙后,苏麻喇起身将她抱来,送入荣贵人怀中,小家伙有些害怕,瘪着嘴要哭。
但似骨血相连,她忽然看见母亲满脸泪水,便不再闹,只静静地看着,将自己的害怕都给忘了。
荣贵人抱着女儿,哭得浑身颤抖,越搂越紧,终于吓着了小公主。
小娃娃哭着使劲儿挣扎,伸手要找乳母,荣贵人这才清醒过来,不敢再用力,抹掉眼泪扬起笑容:“额娘不哭,额娘吓着你了是不是?”
苏麻喇悄悄退下,见吉芯跟出来,便吩咐她:“好生照顾荣贵人,皇后娘娘临盆在即,你们这里再出什么事,搅得皇后娘娘不安生,可就真真自讨苦吃了。”
吉芯抹着眼泪,点头答应:“奴婢一定听您的吩咐。”
苏麻喇从院门出来,刚好遇见惠贵人带着宫女来,她便上前问候:“听说惠贵人昨日夜摔了,手臂上的伤,可仔细上药了吗?”
惠贵人则低着头,满身愧疚:“嬷嬷,我是来向荣姐姐请罪的,昨日的事一切错都在我,荣姐姐就是要我死,我也难辞其咎。”
“这几日,还是暂时别去见荣贵人。”苏麻喇和气地说,“荣贵人养身体要紧,如今公主在身边,多少能让她分散心思,而您去说什么请罪的话,无疑是揭伤疤,何况那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惠贵人啜泣着:“嬷嬷,是我该死,我当时是昏了头,才说那些话。为了吴三桂造反,明珠因主张撤藩而险些被弹劾株连九族,我夜夜都睡不着,心里恨透了吴三桂一家,昨天、昨天就没忍住……”
“可不是吗,当时明珠大人险些就上了断头台。”苏麻喇道,“但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力保明珠无罪,惠贵人别再担心,好生帮着昭妃娘娘皇后娘娘打理后宫,也是您的功德。”
“可是荣姐姐她……”
“荣贵人缓过这一阵,你们姐妹再好好说话。”苏麻喇劝说,“惠贵人听奴婢一句话,这几日就别相见了。”
“是。”惠贵人哽咽着,“还请嬷嬷替我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臣妾实在无颜见太皇太后,连去慈宁宫请罪磕头都不配。”
“太皇太后不会和孩子计较。”苏麻喇道,“您回去吧,奴婢也要回慈宁宫复命。”
如此,两边散了,惠贵人一直站在路边,目送苏麻喇嬷嬷离开后,才暗暗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宫女,照应着荣贵人这边,要什么缺什么立刻就要满足,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之后的日子,荣贵人早产丧子的悲伤很快就被朝廷紧张的局势冲淡,相比家国天下,后宫的得失荣辱实在微不足道,就在这春暖花开时,吴三桂的大军顺利挺进湖南。
如玄烨所料,吴三桂一路猛进,虽是打了胜仗,但也损兵折将的厉害,想要再行北上是极冒险的事,在拿下湖南后的第二天,便向清廷提出,裂土议和,从此划江而治。
而此刻,吴三桂舍弃了造反初时所谓的反清复明,和拥立早已不存在的朱家三太子,他自立为王,称周王,并以康熙十三年为周王元年。
紫禁城慈宁宫里,地上铺着硕大的军事地图,玄烨向祖母比划着眼下的战况局势,舒舒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连肚子里的小东西都老实了。
玉儿摘下西洋眼镜,问:“大臣们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