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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姝站在一旁,刘氏的哭声凄厉。没人和她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刘氏的反应上也不难猜出来。
    慕容渊面容露出些许哀戚,转头和刘氏说了什么。
    刘氏哭的更加嘶声裂肺。
    慕容渊坐了一会,过了好半晌,明姝以为他就这么陪着刘氏这么坐下去的时候,慕容渊抬头直直看向她,“五娘先下去吧。”
    明姝道了声是,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身形晃了两下,身侧的银杏马上搀扶住她,这才没让她真的跌倒在地上。
    银杏满眼担忧,明姝摇了摇头,回房的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几乎到了房内,她就一头睡倒。
    眼皮沉重,她于几次半睡半醒里,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睁不开,而后又陷入到沉睡的泥沼里。
    等她终于能睁开双眼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侍女们把油灯拿进来。
    银杏低头见她终于醒了,喉头哽咽几声,“五娘子。”
    “五娘子若是想哭,就哭吧。”从知道夫君战死到现在,明姝没哭。但哪个新妇不想着自家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怎么叫人看的开。
    明姝躺在床榻上,她摇摇头。
    她和这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悲伤是有的,毕竟一个年轻人逝去,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不悲伤。可是要是撕心裂肺,却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五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这可怎么办。”银杏端来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下去。
    久睡之后,嗓子里渴的厉害。水喝进去,缓解了干渴。
    饭食端了上来,她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
    她让银杏把面前的饭食都撤掉,自己躺在隐囊上。
    这夜过得焦躁不安,紧接着几天,刺史府里,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慕容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独子战死了,心情恐怕恶劣难当。一时之间,人人小心。
    家仆们拉来白布将上下都装点起来,慕容渊长子已经成年了,而且又已经娶妻,哪怕还没真正圆房,也不能和个孩子夭折那样对待了。
    一时间府上缟素遍地,哭声阵阵。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刘氏已经起不来床,慕容渊应付同僚还成,可对于一同前来吊唁的女眷,多少还是要避嫌的。还是让明姝出来应付。
    那些个女眷绝大多数也是鲜卑人,见着娇小玲珑的新妇出来,一时间眼里都有些可怜。
    新妇生的婀娜貌美,体态样貌无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眼角泛红,明明一张素颜,却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娇嫩的面庞上格外我自犹怜。
    这些鲜卑女眷看了,羡慕之余,又交头接耳,说刺史家的儿子也太没福气了,这么娇艳的新妇,还没来得及尝个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灵回来看到,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明姝听不明白鲜卑话,这东西老早就被朝廷给禁止了,哪怕鲜卑人也必须学说汉话,所以那些鲜卑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里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猜她们的意思。
    这些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的怜悯怎么也骗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两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红肿,瞧上去双眼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几日来连续的痛哭,马上就要流血泪了。
    明姝借机先告退,让下头的婢女伺候她们,自己到后头去歇口气。
    才到后面,银杏就从侍女手里捧来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气全都喝了。这一天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到了现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脱了云头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该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说上一声了?”银杏在一旁压低了声量道,“五娘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守在这儿。”
    明姝听了睁眼,“回了翼州,又怎么样?”
    她是小妾生养的,除去上头的嫡出大哥还靠谱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横眼看的,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后,难不成还要继续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后,好歹五娘子还能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在这儿只能守寡。”
    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北边鲜卑立国,隔着一条长江,又是汉人立国的梁国。南北征战不休,闹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们找个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鱼落雁,又有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说个郎君不成问题。总好过留在这儿,一辈子守寡强。
    寡妇可就太惨了,先不说朝廷看不起寡妇守节,就是自个年老之后,下头也没个一男半女,夫家凭什么来照顾?到时候年老了,爷娘都去了,没人撑腰,那日子就过得坏了。
    说不定被逼入深山老林。
    “五娘子,”银杏急了,“您可别犯傻。”
    “你不懂就闭嘴。”明姝瞪她,见她还要说,手掌在软囊上一拍,银杏委委屈屈低了头。
    明姝又想起了那个梦境,那男人低沉嗓音里的嫂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守寡怎么了,总好过梦里那样。她仔细想,想要揪出梦境里的蛛丝马迹,自己是怎么和那个男人纠缠上的,却半点都没有头绪。
    守寡就守寡吧,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她见银杏还要开口,马上闭眼装睡。
    丧礼上闹腾了一天,到了夜间,才寂静下来。
    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刺史府内格外安静。晚间刮起了冷风,把外头挂着的招魂幡吹得飒飒作响。
    慕容渊让人把新妇给叫来。
    这个才进门三四个月的新妇才十四五岁,瞧在眼里远远还是没长开的稚嫩模样。
    明姝进来,脸低垂着,给慕容渊见礼。
    慕容渊让她在另外一张坐床坐了。
    “阿六敦现在你也见着了。”慕容渊一宿之间头发几乎半白,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你现在还年轻,大好年华。我打算给你爷娘去信一封,让你回翼州改嫁。”
    第4章 二郎
    没有任何迟疑,她跪了下来,“家公,儿不愿意改嫁。”
    慕容渊没有想到她竟然不愿意改嫁。这个新妇貌美年轻,何况嫁来的当夜,自己儿子就翻墙跑了,丢下年少的新妇独守空房。这事就算他再怎么偏向自个儿子,也觉得这事上,实在是对不住新妇。
    现在新妇不肯改嫁,慕容渊怎么也想不通。
    “你这孩子别糊涂。你还年轻。回翼州,你爷娘会给你寻个年轻郎君嫁了,阿六敦原先就对不起你,现在他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也没有人何必要替他守节。”
    明姝跪伏下头,慎重的给慕容渊磕头,“儿愚钝,得幸能入慕容家,只恨儿命薄,没有和夫君一同生儿育女的福气。可儿想给夫君抚养嗣子,好让夫君九泉之下,也有人祭祀!”
    说罢她再次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还请家公成全!”
    少女言语里已经带了哭音,纤弱的身躯跪伏在地颤抖不已。
    柔弱凄美,我见犹怜。慕容渊见到也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身为一州刺史,自然不可能连个新妇都容不下,只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年华,都用来守寡了,未免有些太可惜。
    “你这孩子还年少,一时半会没想通。夫丧过后,你若是有意改嫁,和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慕容渊说完,就让她退下。
    明姝退出去,外头寒风瑟瑟,这平城的天,凉的叫人猝不及防,寒风灌入袖管,将两条胳膊冻的半点知觉都没有,她搓了搓手臂,生出的那点暖意瞬间被寒风给卷走。她低头回房了。
    慕容陟的尸首没有被带回来。北面打仗几乎都是骑兵,策马奔腾,有时候尸首就叫马蹄子给踏成了肉泥。
    家仆挑着招魂幡在屋顶上喊了几天几夜的名字。明姝守在刘氏身边,陪着她一道听外头的声响。
    刘氏伤心欲绝,床都起不了,听到外面家仆每呼一次儿子的名字,就掩面大哭。她这段日子,没有一天不哭的,两眼肿的和桃子大小,再这么哭下去,恐怕双眼就要哭出事了。明姝没权,捏着袖子和她一道哭的伤心。
    似乎她们两个就是这世上,最伤心的伤心人。
    刘氏到底气力有限,哭了好一阵子,哪怕伤心欲绝,还是强撑不住那汹涌的困意,趴在枕头上睡去。
    明姝见她躺下了,也到一旁的厢房里头稍作休息。
    “五娘子在外头哭,哭完了还得回来陪着夫人哭。眼睛都肿了。”银杏取来热帕子,小心翼翼的敷在她眼睛上。
    “五娘子。”银杏见明姝敷着眼睛躺在坐床上,略带点小心开了口,“郎主说甚么时候送五娘子回翼州?”
    “家公的确这么和我说了,我说我不想改嫁,就这么给夫君守节吧。”
    银杏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压着嗓子尖叫,“五娘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随意说的!”
    “我又没有随意说。”明姝没动,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好不容易能躺一会,她可是连动都不想动了。
    “我想过了,夫君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夭折的小儿。到时候肯定会从族内给他过继一个孩子来。到时候我把孩子养大就行了。捡现成的。”明姝可不愿又嫁一回,还不如捡个现成的儿子,比的和几乎和陌生人一样的男人相处强。
    “可是那也是别人生的,不是亲生的,谁知道长大了是个甚么样?”
    “那是品行不好,要是真得品行不佳,哪怕是亲生的,也还不是一样的。”明姝眼睛盖着,嗤笑了下,“好了,我也累了,别吵我了,等我好好休息会。”
    一连几日,府里都是忙着操办丧事。因为尸首都没寻着,棺木里放着的只是慕容陟生前穿着的几件衣物而已。
    墓穴也已经定好,就差一个给亡人送终的人了。
    慕容陟无后,就得从族中过继一个过来,给披麻戴孝,送棺木出门。明姝等的也是那一日,可是慕容渊似乎没想起这回事,有日午后,明姝端了药去刘氏那儿伺候,遇见慕容渊也在那儿。
    这对老夫老妻沉默相对,见着她进来了,只是让她坐在一旁。
    慕容渊向来话语不多,沉默寡言,但刘氏平日里却很爱说话,哪怕哪个女眷头上的步摇戴歪了,都能拿出来说上几句。
    这样的安静实在是叫人不安,明姝有些不安。
    “只能这样了。”慕容渊突然开口,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病榻上的刘氏。
    刘氏闻言,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子……要是当初早早拦住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现在这么说,也都晚了。谁知道他说跑就跑。”慕容渊手掌覆他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发白。
    “就这么定了。”
    刘氏只是哭,并不答话。
    明姝瞧见这样,似乎有些明白,这应该是为了给慕容陟选嗣子。
    她心头有了些小小的雀跃。脸上还是一惯的悲哀,眼圈红红的,似乎还没有从丧夫之痛里恢复过来。
    “五娘先回去吧。”刘氏转头对明姝道,“明天家里要来人,你去准备一下。”
    家里要来个孩子,的确是要准备的,明姝退下去,让人准备了一些孩子喜欢吃的糕点,甚至她自己从自己带过来的那些嫁妆里头挑出个小玉佩,到时候作为给那个孩子的见面礼。
    刘氏病倒在床,不能管事,所有的事一股脑的全都落在了明姝的肩膀上,不管什么事,刘氏撒手不管,全叫明姝做主。
    新妇管事,很少见到。明姝在家的时候,上头嫡母对她撒手不管,仍由她和野草似得长,管家之类的从未教过她。嫁到恒州刺史府上,上面有婆母刘氏。基本上就轮不到明姝来掌事,现在要她出来挑大梁,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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