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香河旁,倪胭望着红色的河水,有些失神。当年的灭族策让夷香河的水泛着红色。如今三千万断指投入水中,又让夷香河的水越发殷红。
倪胭知道太溪国的人抓住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夷潜的命。两万年前那个没有灵力的自己会怎么做?
倪胭垂下眼睑,思索着。
虽然遗失了太多记忆,可倪胭知道她的魂魄穿梭于三界,寄居一个个刚死之人的身体,所为不过潇洒肆意。
望见夷潜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远处,倪胭忽然笑了,她知道了。
她没有心,她是坏人呵。
千军万马,气势惊人,却在夷潜出现的那一刻,气氛霎时谨然。
夷潜握着帕子掩唇一阵轻咳,落下星星点点的红。
明明是几十万的阵仗,却安安静静的,只闻他的咳嗦声。
就连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的扶阙都抬起头望向了夷潜。
夷潜终于止了咳,无视千军万马,遥遥望着倪胭弯了唇,温声道:“真是不省心。”
赵将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古人不欺我!当真每个人都有弱点。夷潜,没想到啊,你的弱点居然是一个女人。”
赵将军拔了剑,远远将剑丢到夷潜面前。
“灭胥之役,你功不可没。给你个体面,自己解决罢。本将回去之后会向陛下求情,在史书上写下一笔你因病而故。”
夷潜垂眼,低沉笑了出来。
在夷潜低沉阴森的低笑声中,赵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警惕地盯着夷潜的动作,防备着他突然出手。
鲜血从夷潜的断腕处滴落,夷潜用指腹抹了点暗红的血,舔了一口。
鲜血沾在他的唇上。
这一幕异常诡异。
“你可曾讲过蜘蛛织网?就算蜘蛛死了,他的网还在。更何况我还没死呢。”夷潜勾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远处忽然一声炸响,山地皆崩。
夷潜笑得莫测诡异:“赵明柯,你就这样把自己的君主丢在城中?”
赵将军脸色瞬间大变。
“你这歹人!”赵将军夺了一侧侍卫手中的刀架在倪胭的脖子上。
他气愤道:“夷潜,你既然活不了多久,为何不一死了之让所有人放心?临死了还要挣扎!诚心让所有人不痛快!”
夷潜冷笑:“我想死便死,想活便活。岂是你这种蝼蚁所能左右!”
赵将军架在倪胭脖子上的刀又深了几分,他咬牙切齿:“我这种蝼蚁能不能左右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你的女人了!”
一直沉默地倪胭忽然开口,遥遥问夷潜:“你真的快死了?”
夷潜望着倪胭皱起眉,思量半晌,语气阴冷:“为师本想放了你,天大地大尽你逍遥快活。可为师死了,谁护你?”
他笑着朝倪胭伸出手:“阿滟,可愿陪为师一起下地狱?”
夷潜含笑望着倪胭。
似曾相识的场景浮现眼前,倪胭忽然一阵恍惚。原来即使没有心的时候,她也曾陪一个人下过地狱。即使,是骗骗他。
“余生缠绵厮守,我们说好了的。”倪胭弯着眼睛笑起来。
她偏过头看向一侧的扶阙,轻唤了一声:“扶阙。”
扶阙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木讷。
倪胭笑着抚过他脸上的烙字,温柔笑着说:“你的最后一颗星我不要啦。七星阵不急,可以慢慢研究,你的余生还有很长很长。日后总会完成的。”
她顺手理了理扶阙的衣襟,又说:“虽说难得糊涂,该清醒的时候还是要清醒些的。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也要记得洗澡。唔,你是我见过的男儿里模样十分俊俏的,臭臭的可不好。”
倪胭妩媚一笑,搭在扶阙衣襟的手缓缓放下。
这厢细语长长,那边赵将军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原本以为抓住了夷潜的弱点,十拿九稳。可不想如今后方君主遇险,进退两难。
不过好在如今夷潜知道自己活不了,打算拉着这个女人一起死。
赵将军的目光在倪胭倾城的目光上扫过,心里暗道了一声“惋惜”,君主曾下了命令,今日夷潜要死,这个女人实属红颜祸水,也绝对不能留着性命。
这本来就是一个死局,以倪胭诱夷潜出现,杀之。
他冷着脸说道:“既然如此,本将就成全你们这对鸳鸯!”
他用力一推,将倪胭朝夷潜推去。
倪胭一步步朝夷潜走去,远处的扶阙望着倪胭的背影逐渐皱起眉,他眼中的木讷茫然也在逐渐消失。
倪胭走到扶阙身前蹲下来,垂着眼睛将他右腕处松散的纱布仔细缠好,而后抬眼望着夷潜,眉目温柔。
“将军!不好了!陛下被人劫走了!”侍卫慌慌张张来报。
赵将军猜到后方出了变故,可不曾想陛下竟是直接被人劫走。他瞪向夷潜,怒道:“说!你把陛下藏到哪里去了!”
夷潜捡起面前地面上的长刀,漫不经心地说:“别吵,小心误了我们上路的吉时。”
“且慢!”赵将军抬手胆战心惊地阻止夷潜挥刀。
“夷潜!你!”他扔了手里的刀,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好好好,我放了你们,只要你把陛下交出来!”
“当真?”夷潜似笑非笑。
“当然当真!陛下可是我亲舅舅!”
夷潜转眸望向倪胭的目光绵长。
“阿滟。”他唤她的名,用尽了余生所有的温柔。
长刀递给倪胭,夷潜说:“快走。”
倪胭惊讶地抬眼,对上夷潜温柔的眼。
夷潜揉了揉倪胭的头发,无奈说了声:“日后为师不在你身边要保护好自己。”
傻孩子,怎舍你陪为师入地狱。
拖延时间而已。
“那你呢?”倪胭问。
回答倪胭的是夷潜剧烈的咳嗦,声声带血,黑色的毒血滴落一地。
这一刻,倪胭忽然理解了白石头的那一句“你还是你,即使重来一次,你也还是你。”
刚刚隐约想起两万年的那一世,自己是陪着夷潜一起死了的,倪胭虽然没有太多意外,却也并非觉得如今再来一次,自己也百分百会是同样的选择。
可如今……
倪胭妩媚地笑了起来,温柔地伏在夷潜的腿上。
罢了,多年前荷花池中,她的命本来就是夷潜给的。
今日还他便是。
倪胭手腕翻转,尖锐的匕首准确刺入心窝。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阿滟!”夷潜死死掐住倪胭的手腕,“你怎么又不听话!”
倪胭却只是吃吃地笑着,没心没肺地说:“我这一生啊……不,我的生生世世从来不知何为听话。我只随心所欲。”
倪胭将脸贴在夷潜的膝上,慢慢合上眼,柔声低语:“我啊,骄傲惯了。怎么受得了成为人质拖累别人。我啊,也自私惯了。讨厌最后收拾烂摊子,给别人收尸这种事太麻烦啦,所以还是我先死比较好。”
她欢愉地轻声笑出来,笑言:“主上说了要带阿滟回家的,现在还带得了吗?”
鲜血沿着倪胭的衣裙流落,顷刻间地面泅了一汪血水,逐渐氤氲开。
夷潜湿了眼,脸上却挂着笑。
他努力控制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倪胭的脸颊。
倘若从未有灭族策,倘若他还是夷国的太子该有多好。他一定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来给她,给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盛宠。
没有如果。
夷潜努力撑着轮椅起身,把倪胭背了起来。
“为师这就带你回家。”
夷潜背着倪胭沿着夷香河,一瘸一拐地走。
夷潜幼时身为太子锦衣玉食,骄傲惯了,后来被挑断脚筋,医好之后成了跛子,便再也不曾在人前行走,出入轮椅相伴。
赵将军怒道:“你休想这样一走了之!这个女人可以走,是她自己不要性命!至于你,迅速带我去接陛下!”
夷潜置若罔闻,背着倪胭一瘸一拐地朝夷香河走去。
过了夷香河,就是曾经夷国的国土。
潜光谷是他们的家,也不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在夷国,已经不存在了的夷国。
扶阙望着倪胭的背影,茫然木讷的目光逐渐变得澄澈。
“阿滟……”
一直被他握着掌中的卦石颓然掉落。
“拿下!”赵将军一声令下。
变故忽然发生,无数飞沙混着箭矢从夷香河河边射来,伴着烟雾。
重盾挡下箭矢飞沙,可烟雾碰到重盾时,中盾竟然发出“嘶嘶”的声音而后逐渐融化。吓得士兵纷纷扔了手中的盾牌,担心自己也跟这盾牌一样化成了水!
“九滦阵。”扶阙忽然开口。
“国师!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怎么破阵!”
扶阙不言,遥遥望着倪胭的背影,恢复清明的目光渐次变得复杂。挣扎犹豫,后悔亦或惊讶,更多的是痛楚。
赵将军气急,忽然夺了士兵手中的箭弩。
“将军不可啊!”副将急忙劝谏,“陛下如今生死不明,恐在这人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