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强撑着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在干儿子面前得保持“善良单纯柔弱妇人”的人设,要是隔着老远就发现有敌情,以这小子的洞察力,绝对能发现问题。
她暗暗注意着附近的古树,估摸了一下暗处之人的数量,愈发心惊胆战,后背不由沁出了冰冷的汗珠。
来的人不止一个,不知道跟了他们多久……不过应该是在她遇见他之后。之所以现在才被发现,不是她来古代世界之后大意了,而是他们没有杀意。
等等,没有杀意?
宋悦意味不明地瞥了玄司北一眼。
看落脚的方式,他武功绝对不差,现如今连她都发现有人在暗处,以他的观察力,不可能不知道。
唯有一种可能……暗处的人,就是他的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平静,任由她牵着手,也根本不怕后面会有燕国军队追来,因为此时就算没有她,他也是安全的。
姬无朝毒发之时,似乎遥遥听见有人低声喊了他一声“尊主”,这个称呼,在武林中是对地位至高者的尊称——难道除了明面上的身份以外,他还留有一股藏在暗中的势力?
这小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她现在对他的了解,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宋悦又装作毫无察觉的走了几步,更加密切地暗中观察玄司北的动向,果然发现,他的手指轻轻勾动了一下,像是不经意间的动作。可在她眼里,却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暗中打手势?不妙!
正这么想着,面前“叱”地一道破空声传来,夜色之中,根本看不清对空中是什么样的暗器——以她的武功,只能分辨出一个大概方位,但很明确的是,那杀气是向着他来的。
宋悦头皮一紧,本能联想到玄司北刚才的手势。他要想杀她,根本不用费力让手下人偷袭,自己动手绝对更快,但他偏偏没这么做……不好,是试探!他怀疑她有武功,想看她在危难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
那暗器凌厉的破空声,让她有种悬在脑门上的刀突然掉下来的危机感,浑身战栗着想要躲避——这要是试探还好,但这世上什么奇葩都是存在的,或许他是想杀她,只是出于某种天才的怪癖而不愿亲自动手,所以要属下代劳呢?
在还没摸清玄司北的脾气的时候,她赌不起命!
宋悦认怂,凤眸轻轻一眯,忽然大呼一声小心,猛地向玄司北扑了过去,一脸大惊失色地叫道:“不好,有埋伏!”
关键时刻遇到危险,善良单纯的老好人第一反应肯定是护住身边的孩子!她既然要认这个干儿子,首先就得像亲妈一样让他感受到浓浓的关怀,在危险到来的时候用身体护住他,就像现在一样!
【宿主666666,虽然说得好听,你那纯粹是发现暗器朝自己打来了,想借他的位置躲躲吧?】
宋悦:咳咳……也不全是。他的属下肯定不敢往他的位置丢暗器,我这样不仅能安全避开,还能在他面前刷刷好感,一举两得,学着点儿。
她猛然扑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玄司北不喜生人、避开她的可能,为此脚下还特意一滑,将整个人的身体重心往前倾,把全部的力量加上惯性往他身上扑了过去。同时,一枚暗镖擦着她的发际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而她双手撑着土地,整个人呈不雅的姿势将他压倒在地。
嗯……用力好像有点过猛。意料之外的,玄司北竟然没用武功把她拍飞,而是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乖乖乞丐的人设,看着她放大的面庞,眯着眸子,拿开她落在他脸颊的一缕发丝,似乎对她的英勇行为十分感激,只是那完美的笑容让她瘆得慌:“多谢恩人。”
她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处于天真烂漫的时期,而他此时却已经懂得了掩藏,近距离的观察下,他的面容被一缕缕黑灰破坏了原本的俊美,那对纯然无害的清澈双眸能掩盖掉所有情绪,总是容易让人松去心头防备。
宋悦嘴角抽了抽。
她是不是还来晚了一步……这少年阴暗的世界观不会已经长成了吧?
“别出声,我刚才好像听见什么东西飞过来,不知道是只鸟还是附近真的有人……”她装作害怕的样子带着他往草丛里挪了挪,又缩着脑袋东张西望地看了很久,才舒了口气,一脸傻白甜,“哎……好像是我听错了。我就说嘛,要是燕军,早就冲出来杀人了,怎么可能丢暗器……”
玄司北不置可否,却没再让她有机会牵住他的手,下意识的,自动与她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宋悦心里打着坑蒙拐骗的鬼主意,笑得却一朵花似的,老爷爷般慈祥和蔼:“你现在也属于黑户了,就先去九龙湾避避风头吧,我虽然没敢在那儿做生意,但身上还有些银钱,看在我俩有缘的份儿上,就全都给你。你在九龙湾等着,我做完燕国这笔生意之后就去找你,好人做到底,给你安排个差事,如何?”
说罢,就从怀里掏了掏,终于掏出了两块碎银子,放在了他手上。
“……”虽然他没说话,但她还是从他眼里读到了淡淡的嫌弃。
就连系统都看不下去了:【宿主,见过抠门的,没见过你这么抠的。你怀里不还几张大面额银票吗……】
宋悦:俗话说无商不奸,我这不是为了保持商人人设嘛!
【呸,借口!】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树林中,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她给银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玄司北才接了过去。
“多谢。”虽然他并不需要,“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他日若……”
宋悦眼睛一亮,知道机会来了,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感激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既然遇见了你,就是缘分。你好不容易从郢都逃出来,想必也没有个落脚处,这些银子先花着,住几个晚上,等我做完燕国的生意,再去找你,给你寻个差事做做,好攒点银子,将来娶妻生子。”
要真是小乞丐,出逃到荒山,不仅被她救了一命,还又得银子又得差事的,肯定要感激涕零了。她表现得就像个标准的老好人,笑眯眯的看着他。
玄司北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未免好心得太过了些……真的一点企图都没有么。
宋悦见他不表态,知道这小子的疑心病不太容易被除去,怕是觉得她好得太过分了些,立马又接了一句话:“其实……其实我也想有一个孩子,奈何过门不久夫君就病逝了。我一个寡妇,迫于生计,走南闯北的,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玄司北见她眸中闪动的幽光,后退一步,收回方才的想法。
这女人的话意很明显了——夫君早逝,孤独寂寞,又想要孩子,正如公公们传说的那样,有些貌美而又强势的寡妇如狼似虎,仗着有几个钱财,只要是男人,就……
虽然他已经将自己打扮得狼狈了,但一身风骨不是泥灰所能折损的,年轻、丧国,无依无靠,如若真是街边乞丐,或许会庆幸这等艳福,可他……就算她对他有恩,也绝不能容忍……
“……正是因为日日夜夜的空寂,才让我愈发的想要一个孩子。所以,你做我的干儿子,怎么样?”宋悦把一个空虚寂寞冷的寡妇形象发挥到极致,一说到往事,一双水眸就像是会说话,打起了感情牌,“我是真的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刚才救你,或许也是鬼使神差的勾起了心下的遗憾吧。”
说罢,又装模作样地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当然,若你不答应,我也不勉强你,哪有人像我这样无耻,挟恩图报的……”说着自嘲般的勾了勾唇,自怨自艾地绞着帕子,等着他的回应,看上去对此非常在意。
【手帕巾这种东西宿主居然还随身携带66666……】
宋悦:想不到吧.jpg
她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玄司北,在他即将开口拒绝的时候,捂住了看似脆弱的小心脏。
他没说话,眼里有一丝意外,视线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眉头轻轻一挑,尽管是再细微不过的表情,也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干儿子?”
他差点以为是……
“没错,你愿意?”宋悦眼中仿佛泛光。
实则,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如今如果他不想暴露更多身份,就只能顺势答应她。于情,她对他有恩,更别说他要是个小乞丐,便正需要这样的帮助。
只是,她没料到,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玄司北轻轻垂眸:“恐怕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这男人不会要找借口回绝吧?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你我年纪相当,应是同辈。”这女人怎么看都不大,最多不到二十的年纪,竟然想收他做干儿子……且不说他的身份,就说年纪,也与娘相差甚远。
“谁和你年纪相当了……”宋悦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珠子一转,立马接道,“谁说女人不能保养得好?你这怕不是变着法子的来夸我,哄我开心……看不出来吧?实际上,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婆婆了!”
第4章 拜托,你很弱哎
宋悦说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虚。
这个身体撑死了也就十几,靠她穿了一身妇人衣服,脚下垫了几层,加上举手投足间那股成熟优雅的气质才勉强能算得上少妇,看上去二十出头到顶。真要算起来,这小子和她年纪相当。
只是,一想到自己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她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儿,在脸上摸了一把,故意放在了他的眼前,装作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化妆能让一个女人看上去年轻……加上我平时吃穿用度皆是上等,保养得当,像二十来岁的女人也不奇怪。”
他既然是楚国皇族,见惯了后宫中那些雍容华贵的妃嫔们,应该对这些东西不陌生。化妆加上滋补品,让老太后年轻十岁不成问题。
玄司北轻轻瞥了一眼她指尖的粉,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仍然不想答应她,眨眼间便又有了说辞,几乎不用想:“以楚人的规矩,你需配纯银的长命锁一把,赠与我,才能算是完成了认亲。当下又从何处去寻?还是他日再说……”
“……好!”
“……”如果这是动画,一定可以清楚的看见他脑袋上的三个问号,以及身后阴森森的boss级黑暗气场。
宋悦却管不得那么多了,生怕他反悔似的,一口说定:“那就好!你先在九龙湾待着,等我料理完燕国的生意,准备好长命锁,就去找你。到时候再行认亲仪式便是。趁着天黑,你赶紧去吧,再晚些等天亮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
“还有什么可是的,赶紧走啊!”宋悦赶忙打断他的话,“都说了,感谢的话不要再说,我知道你心善,还念着我的恩情……看我干什么?大步向前走,别回头,我不会食言,一定会去找你的!在九龙湾悦来客栈等我,一定要记得啊!”
他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男孩子,上头要是无缘无故多了个老母亲,搁谁心里肯定都有点不自在……更别说以他一肚子黑水的性格,说不定打人的心都有。
溜了溜了!
……
看着宋悦匆忙离去的背影,玄司北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一个个走了出来,纷纷在他面前跪下,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才有的铁血气势:“尊主,属下来迟。”
“起来。”
马车早已备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的原计划,刚好也是九龙湾——除此之外,六国之中,再无他的容身之所。
传闻九龙湾住民是七国之中大罪大恶之人的流放之处,不仅凶恶,还欺软怕硬。他们没有所谓的王法,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藏匿之所,就算燕国人察觉到什么,也无济于事。
“尊主!”刚一起身,下属之中唯一一个女子便猛地扯下了蒙面的黑纱,眼中满满的疑惑与不赞同,“刚才那个女人见过您,为何不让我们……”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们早就埋伏在暗处等待与尊主接应,看见那女人,本想直接除掉省事,却遭到了制止,心有不快。
“她身无武功,不构成威胁。”玄司北捏着手中的两块碎银子,轻轻垂眸,“一个乐善好施的商女罢了,与计划无关,不必多此一举。”
当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的颜色时,一辆马车已经悠悠驶入了九龙湾。不一会儿,车帘轻轻被撩起了一下。
玄司北看了一眼周遭狭窄的街景,又放下车帘,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客栈定下了?”
他轻轻阖目,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一身破旧的衣服已经换下,面上的黑灰也被擦去,此时,即便穿着并不昂贵的衣料,那不凡的气质也能从他的一举一动间流溢。黑色长发被松垮绾起,一双澄澈无害的眸子此时却如同染了黑色的毒汁般泛着深沉。
原本应该是最年轻恣意的时候,却遭受如此变故,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眉宇间不见一丝郁色,面上冷淡,令人不能轻易猜透。
“定了定了!九龙湾的悦来客栈,就在前面不远,转个弯儿就到了。”挥鞭子赶马的人名叫钱江,是他们之中最熟悉九龙湾的人,“九龙湾地方不大,物产也不是很丰富,所以燕楚赵都不愿意因为这块贫瘠的土地开战,也都不愿管,这块地皮就被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给占了去,因为外来人少,整个九龙湾只有两家客栈,一家是悦来客栈,宽敞舒适,接待的人也都身份不凡。一家是风起,更便宜些,地方有些偏,楼阁有点老。”
“调转马头,去风起客栈。”玄司北想也没想,直接下令。
他手中仍然捏着那两颗碎银子,想到方才解救他的那个女人,嘴角轻轻弧了一下。
世上不止有宫中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也有她这样单纯得有些蠢的女人对他施以援手……可惜他不需要。
想做他的干娘?
即便于他有恩,他也不可能同意。
“哎,可是风起客栈实在是有些简陋了,尊……公子恐怕……”钱江赶紧勒住马头,将马车停在路边,还有一丝犹豫。
他在这一带混,早已清楚九龙湾的每一处。尊主向来养尊处优,怕是适应不了风起客栈的环境……那儿可不像是城里,除了对面的街道,后面全是荒野,隔了不远还有一大片菜地,少不了晚上闹耗子的,叽叽喳喳吵个没完。这都还没住进去,他就已经预料到尊主眉头紧皱的冷脸了。
“无碍。”玄司北一副淡淡的语气,似乎不甚在意。
他知道,那女人会带着长命锁去悦来客栈等他。
可惜,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了。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就应当躺在最黑暗的深渊,或许死后还会被流放到地狱,任彻骨的幽幽冥河寒水从自己脚尖划到面前,再通向永无止境的极渊深处。注定是个被所有人诅咒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