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个玩笑,众人都捧场地笑了笑,然后退下了。阿枣自觉走在薛见身后,小心把记录的宣纸展开,小声道:“殿下,我帮您负责的那一部分具体明细都写上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本朝的皇子们遵从太子遗训,并不是一到弱冠就能封王就藩的,弱冠之后会使其搬离皇宫,谓之‘出阁’,出阁之后只会给予国公封位,然后跟其他大臣一样,得领官位办差事,办的好了就能从国公升至郡王,再封亲王,甚至于太子之位也不是不能肖想,办的不好了...就一辈子当个国公,领一份国公的俸禄混吃等死。
薛见低头瞧了眼她的记录:“字太丑。”
阿枣:“...这不是重点!”
薛见随意一笑,刚出丹元殿,就见一个年迈的内侍走过来对着众位殿下欠了欠身,满脸笑意:“诸位殿下,太后和几个太妃在景宁宫里摸牌,正缺几个人看牌呢,太后问诸位殿下愿不愿意过去帮她看牌?太后还说,赢了赏你们每人一道好菜。”
阿枣在后面不由得咧开嘴,这位太后娘娘倒是个妙人。三殿下是众人终于年级最长的,越众而出笑道:“就算太后不说,我们也是要去给她请安的。”
内侍笑呵呵地在前面带路,薛见偏头叮嘱了一句:“我去拜见太后,你先在宫外等着吧。”
一众长史在皇城外护城河边等的百无聊赖,有人干脆提议道:“咱们干等着也无趣,不如做点别的?”阿枣是个闲不住的,感兴趣地凑过去,那人继续道:“几位殿下在景宁宫陪太后摸牌,咱们不如在外面给他壮壮声势,每人押点银钱,看哪位殿下会赢?“
这提议并不算太过,不被发现就没什么事,众人纷纷附和,阿枣也颇有兴趣,掏出兜里仅剩的五个铜板参战,在一堆碎银子里面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下完注,难免议论起自家殿下来,有的说五殿下学识渊博,能力出众,有的说三殿下稳重老成,处事情随和,说着说着就变味了,开始互相攀比起来,阿枣本来沉心静气,给着热火朝天的气氛撩拨的没忍住也插了句嘴:“我们殿下聪慧伶俐,天纵之才。”
大概是夸的有些过头,好几个本来正在互相争论的长史立刻调转矛头,开始与她争论起来,他们自然不敢直接说薛见如何如何不好,就说自家殿下在哪件事哪桩事上帮过四殿下,再说自家殿下小时候学习如何如何快,怎么怎么被太傅夸奖,又说自家殿下干成了多少桩大事。
阿枣被一个个之乎者也名言佳句围攻的晕头转向,最终忍无可忍的大喊了一声:“我家殿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华绝代昆山片玉秀色可餐不服来辩!”
阿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其他几个长史都沉默了,她没想到自己一言之威力有这么强的杀伤力,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所有人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薛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的高深莫测。
阿枣:“...”
她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挥手道:“殿下,正等着您呢。”
薛见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徐徐走过来,他和薛望并肩而行,薛望是楚贵妃之子,自然认得阿枣,不过他性子却和其母大相径庭,漠然一眼扫来,彷如不屑一顾。
阿枣也没顾得上屑不屑的,讪讪跟在薛见旁边,薛见边往停靠马车地方走,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枣愣了下,很快道:“我们在夸各自效忠的殿下。”
薛见似笑非笑,重复道:“效忠?”阿枣自然听出他话中深意,还没想好怎么接话,他自己先转了话头:“方才只听你说了容貌,我在你心里只是徒有其表之人?”
阿枣忙摆手道:“怎会?殿下多心了。”薛见哦了声:“原来我在你心里,连其表都没有。”
阿枣:“...”她算是看出薛见在找茬了,忙转移话题:“卑职只是太过敬仰殿下,殿下回来的这般早,想必是摸牌旗开得胜了吧?“
薛见也不打算多做口舌之争,随意嗯了声,掀开车帘就要进马车。阿枣心里一喜,心说三个月的饭钱有着落了,想着过几日问坐庄的七殿下家的长史要钱,没想到七殿下家那位长史是个颇受诚信的,匆匆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碎银,嘴里喊着:“沈长史,沈长史!”
他高声道:“你赢的银子给你!”
阿枣脸一紧,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他骂了几百遍,心虚地看了眼身边的薛见,坐庄的长史也才看见他,面色僵了僵不敢说话了。
薛见悠悠然开了口:“既然有人给你送银子,你就收着吧。”他倒是真想看看这枚小钉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阿枣后脑勺开始冒汗,坐庄的长史把银子往她手里一塞:“我们殿下说平白欠人钱会有血光之灾的,这里一共是十五两六钱八文银子,你自己点点。”然后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溜了。
阿枣心虚地看了眼他,薛见放下车帘,平静道:“你自己说还是我请你说?”
阿枣表情苦逼,不得不照实说了:“就是,卑职闲着无聊打了个赌,赌谁摸牌能赢,我为了给您壮声势,也押了...点银钱,然后您不是赢了吗,我也就...赢了。”
薛见听了倒也没动怒,只伸出修长白净的一只手,阿枣一愣,他问道:“钱呢?”
阿枣垂死挣扎:“这是卑职打赌赢的...”
薛见缓缓道:“是拿我赢来的,我摸牌你出过力吗?”
阿枣:“我在心里为您鼓劲来着...”
他但笑不语,阿枣一脸绝望地递上了钱袋,薛见又数出不多不少五个铜板来给她:“赏你的。”
阿枣一脸扭曲地看着他。
薛见随手把钱袋扔给车夫:“回去把赌博百害无一利抄一百遍。”
阿枣:“...”
一句x你妈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捞钱计划又没成型,春.宫紧赶慢赶一时半会也画不好,阿枣回家还得吃咸菜稀饭,不过李氏宁可自己少吃点,还是坚持给兄妹俩每人一个鸡蛋。就这么喝稀饭喝到了农祭那天,阿枣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帮忙,李氏把一枚白煮蛋切成两半分给兄妹俩,自己喝着一盏温开水,解释道:“家里就剩一只鸡蛋了,你们先吃,我等会去集市买点。”
阿枣上辈子也有父母,所以对李氏母子二人只有责任,亲情也不是想有就有的,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一暖,把手里的半个鸡蛋放到她碗里:“娘你先吃,府里管饭呢,我去府里吃。”
她说完也不等李氏反对,自己喝了两口粥就往外跑,一路跑到薛见府上,急急忙忙跳上了去京郊农祭的马车。
王长史年纪大了,自己单做一辆马车,周长史家里不差钱,原也不必坐府上的马车的,不过今儿不知道怎么的,他硬是上来和阿枣挤了一辆马车。
阿枣也没在意,自己偷偷藏了本闲书看,周长史却主动搭话道:“沈长史怎么没用上回用的花露?”
阿枣只得放下书:“毕竟是当差,也不好总把自己抹的花里胡哨的。”
周长史笑道:“也是,沈长史身上本就带了股轻薄香气,倒比那些调制的花露花蜜要好闻的多。”
阿枣觉着这话十分别扭,不由皱眉道:“我一个糙汉,哪里来的香气,周长史怕是闻错了。”
周长史仰头笑道:“入扣你若是糙汉,世上怕是没有精细男子了。”
阿枣察觉道他称呼变化,更觉莫名,周长史又取出一瓶花露来:“你试试我这瓶,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阿枣道:“不必了,咱们等会儿还要办差呢。”
周长史笑意不减,甚至还伸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入扣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周某就这般不入你的眼吗?”
阿枣越听越不对劲了,难道周长史知道她的身份了?她不由问道:“沈某最不喜人拐弯抹角,周长史有话直说吧。”
“同为男子,何必如此扭捏?”周长史更凑近了些:“咱们相识许久了,还不曾互相拜访过呢,等今日事毕,入扣不妨来我家坐坐?“
阿枣终于明白了,周长史这是来约.炮了!她琢磨着也不对啊,可是周长史家里有妾室啊,难道是双?而且沈丝丝当长史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他早不约偏偏到这时候来约,而且他凭什么断定她是同道中人?!
阿枣想不明白,只得佯做不懂:“今晚我还有事,改日我请周长史吃饭。”
周长史凑的更近还要再说,此时正值宗室和臣子们停下来休息,阿枣猛地躲开,故意碰翻了一盏茶,弄湿自己的衣裳,忙道:“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我下去收拾收拾。” 然后急忙跳下了马车。
她倒不是歧视同性相恋,只要是正经相爱的她都报以祝福,但是周长史这明显是来约.炮的实在是...她摇了摇头,纠结片刻,在继续跟周长史同坐一车和求薛见调换位置之间选择了后者。
正好薛见也下了马车稍事休憩,这些皇子公主被大内侍卫团团护着,她找了个太监通传了一声才进去,急切道:“殿下!”
薛见目光从她急切的面容掠下,在被打湿的衣裳下摆处多停了会儿。
“你这是...失.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枣:x你妈!
第8章
薛见说完不由得一顿,为什么会想到如此...猥琐的答案呢,难道也被她传染了?
阿枣怔忪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薛见以为她尿裤子了!她简直要吐血,这神一般的脑洞是怎么炼成的!
薛见见她脸色忽青忽红,挑了挑眉,正好众人休息好了要启程,他道:“你跟我到马车上说。”
她忍着打人的冲动,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不是!卑职不小心把茶水洒了!“
薛见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阿枣激动道:“殿下你要信我啊!我这真的是茶水,不信你闻!”她说着还把袍子撩起来了。
薛见:“...”
他面色微沉:“再胡言乱语就出去。”
阿枣委屈,你都能失.禁了凭啥我不能说个你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幸好薛见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啜了口茶平了平气:“你方才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阿枣就是想换辆马车,不过此时目的已经达成,她就现编了一个理由:“卑职有些地方怕出纰漏,想再来请教请教您。”
薛见瞥了她一眼,也未再追问:“你问吧。”
阿枣随意编了几个问题,就在一问一答中两人到了京郊下了马车,周长史见她从别的车上下来,便知道他对自己避如蛇蝎,眼底有些不痛快,他做事虽然敷衍,但今日农祭朝中大半权势人物都在,见到殿下只带了沈长史进去,而让自己在外面候着,难免更加不悦。薛见带阿枣进去自有用意,当然不可能跟他说。
本朝重视农力,而且给的设定就是风气开放,所以宗室里不光皇上和皇子来了,太后皇后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嫔也来了,皇上不光带人行了祭祀大礼,所有宗室中人和重臣都得换了粗布衣服,亲自下田犁地播种,以显示对农课的重视,像他们这些陪从来的小官小吏反倒清闲,不够资格下地。
农祭这段剧情她看过,大概简单地讲了一下皇子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也没她什么事。
阿枣在一边现搭的凉棚里缩着乘凉,一边看这些金枝玉叶干农活,她忍不住看了眼送她玉势的楚贵妃,高鼻杏眼,两片薄厉红唇,看着便是个不好惹的美人。这些人都是金贵人,有不少干了会儿就开始气喘的,不过谁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掉链子,于是咬着牙死撑。薛见倒是气定神闲,似乎还做出手感来了,哪怕是干农活也自有股说不清道不清的风流。
突然有位小公主尖叫了一声,带着哭音颤声道:“有虫子在我腿上...”她碍于父皇的严令不敢乱动,不过泪珠却滚滚而下。
众人一愣,纷纷低头看自己的小腿,有不少人腿上都趴了正在吸血的虫子,半透明的身子一下一下蠕动着,都惊呼起来。阿枣离的不远看到了薛见腿上也趴着几个水蛭,她怕这些王子皇孙没见过这玩意直接伸手拔了,忙冲过去大声喊道:“不能拔,得用火燎下来!”
五皇子薛望已经准备伸手拽了,听她这么一说才忙停下手,众人纷纷醒悟,让下人点火把虫子烧开,阿枣不想放弃这个刷好感度的机会,拿着火折子凑过去道:“殿下殿下,我来帮您!”
她跑的太急,一脚踩到泥地里,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栽倒,薛见无奈,伸手拉了她一把,却不料另一只手也从旁边伸出来,两只手齐齐用力,阿枣才避免了被摔成泥猴的下场。
她定了定神:“多谢殿下和...五殿下?”
薛望依然是面无表情地一张脸,松开手就让宫人给自己弄水蛭了,薛见侧目看了眼他,转向阿枣:“你还是...去歇着吧。”
阿枣羞愧低头。
以往农祭的田地都是提前清干净的,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好好的一场农祭闹了这么一出,皇上自然不悦,下旨让人追责,不过还是十分执着地走完了流程。
熬了两个时辰,终于完成任务,薛见俊脸被太阳晒的有些泛红,额上也冒出些微细汗,阿枣忙撑伞把她迎到凉棚里,平川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巾子给他洗手擦腿,只不过指甲缝里嵌进去的泥确实难洗,平川拿着根银签子要帮他挑,却宛如张飞绣花,半天不敢下手。
阿枣主动道:“让卑职来吧。”平川不怎么信任地把银签子递给她,她托着薛见的手,拿了个小扫子把他手上的泥尘扫干净,然后把每根修长的手指细心抬起来,轻轻给他挑着指甲缝里的泥。
薛见本来没在意,此时却把目光落在她手上,指骨纤细,肌肤细嫩,柔若无骨,被她上下摆弄也十分舒服,比寻常男人的手要小上好几号,轻轻一握就能包裹其中。
他难得多说了句:“你的手倒不似寻常男子粗硬。”
阿枣心头一紧,打着哈哈道:“这个...您看卑职的身高就知道了,就卑职这个身高,要是长了大手大脚才奇怪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薛见似乎对她态度自然了一点,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薛见,发现她也在低头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探究和疑虑,两人对视片刻,很快又自然而然地挪开视线。
阿枣早上中午都没吃饭,此时已经饿的有些头晕,还是坚持帮薛见把手收拾干净,正要直起腰,突然就听旁边有人斜插进来一句话:“四哥!我看你印堂发黑眉梢泛青,怕是近来有血光之灾,要不要我给你仔细看看面相,消灾辟祸,排忧解难!”
说这话的是坐在一边七皇子,他这人一没有野心二没有权势,母妃也不是非常得宠,可以说是非常佛系了,唯一的爱好就是给人算卦看相,逮着机会就给人算命,听说算的忒不准,基本他胞兄都被他骚扰了一遍,不过皇上倒是颇喜他性格恬淡无争。
面对七皇子可怜巴巴地目光,薛见十分冷酷无情地吐了一个‘不’字,薛视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他骚扰薛见不成,开始不屈不挠地骚扰他身边人,双眼放光地定在阿枣身上:“李长史,想不想看面相?”
阿枣:“...卑职姓沈。”再说她现在用的是沈入扣的脸,看面相能看出个甚来!
她见薛见不言语,只得无奈道:“殿下,卑职的面相没什么可看的。”
七皇子脑子转的十分快;“不看面相,看手相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