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讲情面的大夫,白惊蛰嘴里念念有词,怂巴巴伸手把药不情不愿地勾了过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付云桑拿着一个本子转身挨个抽开药柜上的抽屉,一一对着,全然不管她。
白惊蛰叹气,早知道就不来了,“那没其他事,我就走了。事情还多着呢!”说完,见她没吱声,白惊蛰拎着药往外走。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付云桑手上动作一顿,头也不回,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自己少熬点夜,饭按时吃。”
她这突然来这一句,要不是这大堂里就只有她们两个,白惊蛰都怀疑她不是在自己说。
连她熬不熬夜吃不吃饭都知道,“阿春……”白惊蛰眯着眼,寻思着等晚上回去怎么收拾这个这么快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小丫头。
“自作聪明。”付云桑回身,又慷慨地赏了白惊蛰一个白眼,“是蓉姨过来请我帮忙的。”
白惊蛰乖乖没说话。
付云桑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自作聪明东猜西猜,自作聪明出风头,叫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猪脑子。”
“其他的人都撤离了,自己却死活不走,看个小药铺。猪脑子。”
“你!”
“我说是你了吗?自作聪明。”终于赢了付云桑一次,白惊蛰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不能叫她得逞,付云桑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找了个理由,“我是在等我爹。”
说起这个,白惊蛰收了玩闹之心,扭头看向檐外的天空,“算起来,付先生已经快到青州了吧。”
付云桑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喃喃,“镇北军也快到永州了。”
白惊蛰一声叹息,“是啊。”
☆、chapter 71
白惊蛰拎着付云桑开的药回了将军府,刚进门,就见清叔迎面而来。
“小姐。”
“清叔。”
清叔跟在她身后继续往里走,边道:“小姐,四通酒楼的胡掌柜来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
胡掌柜?
白惊蛰心下转念,将药递给清叔,“好,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清叔接了药退下。
“胡掌柜。”白惊蛰进了前厅后招呼一声。
见她进来,胡三娘起身,面带笑容,向她见了礼,“白将军。”
白惊蛰在她对面坐下,“胡掌柜,坐。”
两人刚一落座,蓉姨便端着两盏茶进来。放下之后又退了出去。
白惊蛰与胡三娘的交情只停留在她算是四通酒楼的常客,是以实在猜不出她今日的来意,开门见山问:“胡掌柜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胡三娘笑容浅浅,依旧风情万种,“这城里的人都避难去了,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准备走了。临走之前,有点东西想送给白将军。”
“什么东西?”
胡三娘侧过脸,冲捧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箱子打开,放在小桌上。
一见那箱子的东西,白惊蛰直接愣住。
竟是一箱金子。
“胡掌柜这是何意?”
“眼看这一仗永州是在劫难逃了,一旦打起来,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一个女人,没有付先生的名望,除了会做点买卖,什么都不会,也就只能出这点力气了。还希望白将军不要拒绝。”
胡三娘说话软软的,可她这一番话,却听得白惊蛰心头震动,起身,明明两个都是女子,却冲胡三娘一抱拳,“多谢!”
胡三娘笑得很开心,也站了起来,“还要赶路,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惊蛰目送她离开,看着那背影,突然心里有东西翻滚,几乎是冲口而出,“胡掌柜!”
已经走到院中的胡三娘闻声止步,回头。
白惊蛰远远看着她,面带微笑,“我上次进京去了迎仙楼,的确很雄伟壮观,不过,比起四通酒楼差远了!”
胡三娘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温柔笑着,“那等你们打完仗,我就回来重新开张,叫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天下第一楼’。”脸上笑意更深,眉眼弯弯,“白将军记得来捧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十一月十五日,永州初雪,镇北军六十万兵马攻永州,白惊蛰率十五万余白家军将士迎战,双方苦战多日。
十二月二十日,镇北军夜袭永州,十万白家军拼死抵抗。
“撤!”白惊蛰见好就收,见镇北军后退后,大喊一声。
出城迎战的人迅速撤回城内。
城中四处起火,到处是断壁残垣。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闸北河边堆了一堆黑炭,永州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个位置曾经伫立着名扬天下的——
四通酒楼。
白惊蛰翻身下马,将头盔拿下,满脸血污,衣领处隐隐露出一截纱布。
“将军。”在各处迎战的校尉官都朝她聚拢,白惊蛰扫了一眼,没差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担心镇北军待会儿会卷土重来,白惊蛰抓紧时间重新部署防御,每个人领了命都退下。
“彦青,我们先回趟将军府。”白惊蛰对刚刚一直站在后面的彦青道,说完转身就往前走,走出几步,却没听到他跟来的声音,不由回头,却在看清的一瞬,瞳孔陡然放大。
彦青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脸上惨白,却还冲白惊蛰微微一笑,“蓁蓁,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人就要下倒。
“彦青!”白惊蛰大惊,冲过去一把扶住他。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像断线珠子往地上滴的血,白惊蛰只觉得所有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干,连彦青她都扶不住,抱着他直往地上坐。
白惊蛰脸色惨白地地伸手想要捂住他的伤口,可是却怎么都捂不住,温热的血很快就漫过她的指缝直往下淌。
“彦青。你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云桑。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她神情有些呆滞,眼睛一刻不敢从彦青身上移开,歇斯底里喊:“来人!快来人!”
“将军!”
“马上去找付云桑过来!”
“是!”
怀里的人突然吐血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白惊蛰浑身颤抖,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污,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彦青。云桑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你有事。”视线突然模糊。
彦青咳嗽一声,血止不住往外涌,脸上到处是血污,见她哭,强忍着将血生生咽了回去,抬手抚上白惊蛰的脸。
白惊蛰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浑身抖个不停,“……彦青。”
彦青看着她,艰难地勾出一抹笑,低喃一句,“抱歉,我……我可能……没办法继续陪你了……咳咳!”
咳出来的全是血。
白惊蛰惊慌失措地抱紧他,呜咽出声,“别说了,别说了。”
而怀里的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脸上还带着笑,“别哭……小不点……”
一如很多年,他第一次见她,便是这样,带着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叫她小不点。
话音未落,白惊蛰就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突然软了下去。
白惊蛰睁大了眼睛看着怀里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忽然喘不过气,只大口大口往外出气,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将他抱住,埋着头,外面还有几十万敌军虎视眈眈,作为一军之帅,她只敢发出很小的声音。
极痛却极压抑。
*
后山上的一个山洞里。
因为战况越来越紧张,城中房屋多数被毁,受伤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担心一旦城破,孙威便会下令屠城,为了尽可能保住更多的人,几日前白惊蛰已经下令让受伤的士兵都转移到这个山洞之中。
彦青静静地躺在一堆枯草上,如若不是身上那些血迹,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惊蛰要了热水,跪在地上,浸湿方巾,一点一点帮他把脸上的血污擦去。
付云桑在一旁看着,见她不哭不闹,反而觉得害怕,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好半天才低低叫了一声,“蓁蓁……”
白惊蛰手上动作不停,“我没事。只是他生前最爱干净,我现在却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找不出来替他换上。”
“彦青会都明白的。”
外面又传来了开战的号角声。
“将军……”外面有人催促。
白惊蛰看着那张安静又熟悉的脸,放下已经被血染红的方巾,顿了片刻后起身,刚一转身,手被付云桑一把抓住。
“我跟你一起去。”她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
“去哪儿?”
“杀敌。”
白惊蛰一怔,最后还是将她的手挣开,浅笑,“你一个看病抓药的人上什么战场?上阵杀敌是我们这些人的事。”口吻轻松,就像以往两人斗嘴时一般,可是这样的轻松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白惊蛰弯腰从彦青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反手绑在自己额头上,“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等她回答,已大步走向洞外,
彦青,你放心,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