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低头回道:“是,是臣女去市集购粮时与那些粮贩闲聊,听那些粮贩说,西南的粮食这一两年很少在蜀都出现,他们还说,蜀国境内风调雨顺,到处丰收,所以有没有西南的粮食也无人在意。”
做粮贩的知道这样的事情也很寻常。
真正让书房中的众臣不约而同朝着姜宓看来的,却是这姑娘小小年纪,却能在这种听起来很寻常的话语中,洞察到或有危机!
这个小姑娘不可小看!
皇帝隐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道:“是了,朕记得你在奉县时也是喜欢观察这些。”
说罢,皇帝转过头去。
朝众臣看了一眼,皇帝眉头一皱,说道:“李爱卿,你怎么满头都是汗?”
姜宓和范于风刷地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站在角落里,正频频用手帕拭汗的老臣,正是李明慧的父亲李大人。
李大人一听到皇帝问起,立马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恕罪!臣这是想到了臣的女儿明慧,她年初的时候刚从西南回来。臣,臣担心西南之事传到蜀都后,世间流言纷纷,会把一些不好听的话压在我儿身上……”
几乎是这个李大人的话音一落,范氏父子几人都是脸色一变,特别是范于风和范于秀,这时都要咬牙切齿了。
要知道,这几天里他们不止是调查西南囤粮一事,对于李明慧,一家人也是细细讨论过的。最后还是范于秀想起,李明慧以前一直看她不起的,她是年初从西南回来后便无缘无故的对她屡次亲近。而且,也是李明慧话里话外说要引荐范于风去西南。
在这件事中,安排范于风去西南的昭王倒是没有让范氏族人怀疑,毕竟,一来这件事是李明慧替他们求上昭王的门的,二来,昭王虽然对兵将有调动的权力,可实质上他一直并不赞同让范家人前往西南。
正是因为范家父子对李明慧起了疑心,所以他们原本打算,今日回去就专门来查李明慧的事。
可他们没有想到,这李明慧的父亲老谋深算,竟是当机立断的在帝王面前打了底!
虽说,正因为李明慧父亲这么一说,范氏父子越发怀疑李氏一族和李明慧心怀鬼胎,可同时他们想要报复李明慧的想法也不得不中断了。
书房中,皇帝听到李大人这么一说,摇了摇头后说道:“你女儿不过是一个女流,蒋氏叛国是何等大事,又怎么会让她知道?李爱卿这番担忧多余了。”
皇帝盖章定论后,已有一些疲惫了,于是他挥了挥手,哑声说道:“好了,都退下吧,关于西南之事,你们速速定出应对之策!”
众臣连忙应道:“是。”一个个退了下来。
姜宓退下的时候很有点不甘心,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若是让李明慧逃过这一次,对她来说是后患无穷!
可是,刚才在殿中时,一来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二来,她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个可以攀扯下李明慧,却又能让她自己毫发无伤的法子。
难道,这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在姜宓心有不甘的时候,众臣都在就西南之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而范于风兄妹则是恨恨地瞪着李明慧的父亲。
李明慧的父亲那可是在朝中屹立十数年的权臣,范氏兄妹的不满,他哪里没有看到?可这朝堂上的事,向来都是流行背后捅刀子,至于当面那是一个个笑呵呵的的。如李大人,此刻对上这几个小辈的白眼,他还笑得挺慈和的。
只是,一行人快要走到宫门时,那李大人突然转过身来,朝着姜宓一揖,极是感慨地说道:“老夫和天下苍生,这次可是都要谢过遗花公主了。要不是公主提醒,待得他日蒋贼从容发动,不知我蜀国会多死多少百姓啊!”
李大人说这话时,声音诚挚极了,看向姜宓的眼神,更是慈和喜爱得不得了。
可他越是这样,姜宓却是害怕。先前,她还只是怀疑李明慧知晓西南叛变一事,现在看到李大人的模样,她却突然明白过来,只怕这李氏一族,原本也是计划着在西南叛变一事中谋利的。
而现在,他们的如意算盘被自己打破了!
她刚刚来到蜀都,立足不稳势力未成的时候,就得罪了李氏这么大一个家族!得罪了如李父李明慧这样心性阴毒的狐狸!
想到这里,姜宓的脸色灰败得可以。
这时众臣正准备散去,听到李大人开口称赞姜宓便转过身来。他们正准备跟在李大人身后向姜宓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称赞几句,这陡然看到李大人的话一说完,姜宓不但不欣喜,反而脸白如雪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等李大人的话一说完,一个大臣好奇地问道:“遗花公主怎么汗出如浆,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
姜宓确实是汗出如浆,胆战心惊,她这时慌得连嘴唇都在发颤。听到那位大人的问话,她竟是被恐惧控制得失了心魂一样,口无遮拦地说道:“我,我……我怕李大人……李明慧就很厉害了,李大人当了这么大的官,肯定更加狠毒。我,我坏了他们在西南的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说到后面,姜宓的声音中都充满了绝望。
李大人:“……”
众臣:“……”
范氏一家:“……”
因为姜宓虽然结巴,吐出的话却字字腔圆,因此,众臣也没有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们只是不敢置信地看了姜宓一会,然后,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了李大人。
这时,李明慧的父亲已悔到了极点。饶他奸猾一世,也没有想到姜宓这个小姑娘这么沉不住气。她,她居然凭着猜测就当着众人直接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一时之间,李大人气得全身颤抖,他伸出食指指着姜宓“你……”了一阵后,声音一沉,厉声喝道:“遗花公主,这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你这样信口雌黄,休怪老夫不给情面!”
喝到这里,李大人见到那些大臣还在盯着自己,特别是范氏父子,那已是一脸的若有所思了!
本来,这朝中当官的人就没有哪个没两三个政敌的,李大人恨毒地想道:今日之事被这小贱人一说,怕就怕那些本来看我不过眼的人会趁机攻击!
想到这里,李大人暴然命令道:“来人啊!遗花公主被人指使,竟敢诬蔑本官。把她押下去!本官今次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
李大人的声音一落,蹬蹬蹬脚步声四起,转眼间,十几个精卒杀气腾腾地朝着姜宓逼来。
见到这些士卒逼近,姜宓怕得全身发抖,慌乱中,她朝着李大人叫道:“李大人,你敢发誓吗?你敢对天发誓吗?”
发誓?李大人冷笑一声,像他这样的人,平生手中不知有过多少人命,不知制造过多少冤魂,早就不信因果报应了。
当下,李大人阴森森地冷笑道:“你要本官发誓?好,虽说以你前朝淫妇之女的身份,根本不配让本官做什么。可本官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天下苍生。所以,本官今日倒愿意发一次誓!”
说到这里,李大人右手朝着头上一举,高声叫道:“苍天在上,本官要是与西南反叛一事有任何牵连,就天打雷劈!”
李大人说出这话后,朝着姜宓冷笑道:“遗花公主,本官这样说,可是够了?”
岂料,他还在这里冲着姜宓冷笑,他的身后,一个家将却在那里颤着声音说道:“大,大人,头上,头上……”
“什么头上?”李大人冷着一张脸。他正要喝斥,却陡然看到,散在四周的大臣们竟齐刷刷看向天空。
李大人一惊,也下意识地抬头向着天空看去……
第二十四章 查封李府
这一抬头,李大人的脸色瞬时煞白!
因为,他赫然发现,刚才还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么短短的一瞬,竟是出现了厚厚的乌云。
那乌云堆积得极快,极快,眼看天空在这么一瞬间就变黑了,李大人那硬如钢铁的心,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当机立断地喝道:“原来是雨要来了,走吧,这雨水淋在身上可不好,各位还是避一避吧。”话音一落,他也顾不得众人,竟是身子一转便急匆匆朝着马车冲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却是乌云中一道闪电过后,一个炸雷重重击出!
而炸雷轰出的地方,就在李大人的头顶。
那是真在李大人的头顶!
当下,四周众人发出一阵惊叫,范于秀更是紧紧抓着范于风的手,颤声说道:“大哥,真有雷!”
范于风也正处于目瞪口呆中,他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顶上积得厚厚的乌云。盯了片刻后,范于风猛然转头,朝着站在一侧,被雨水淋得小脸有点泛白,表情一片迷惘的姜宓看去!
而随着那一雷轰下,刚刚走到马车旁的李大人被惊得一屁股摔倒在地。就在这时,“啪哒啪哒”一阵大雨倾盆而下,转眼便把众人淋了个透湿。
不过,让李大人感到侥幸的是,天空上只劈了那个雷后,便再无雷声传来。
与此同时。
皇宫深处,皇帝看到天空划过一道道闪电,不由信步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他眯着眼睛轻声叹道:“司天监说了今日或有雷阵雨,没有想到就真有雨了。这次他们倒是预测得挺准的。”
……
雨还在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范于秀的父亲,只听得这位老将突然声音一提,当机立断地暴喝道:“来人!关上宫门!”
范将军的一句喝令,使得范于风范于靖立马反应过来,抢在众人之前把宫门一关的同时。范将军那洪亮的声音再次传来,“还请李大人随老夫一道去面圣!”
几乎是范将军的声音一落,众臣中,也有两个大臣不阴不阳地说道:“正该如此。李大人,我们一起去见过陛下吧。”
李原这时刚从地上爬起,陡然听到这些人的话语,他猛然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他便对上了这些人带着得意的目光
瞬时,李原恨毒起来。
转眼,李原哈哈一笑,于渐渐小下来的雨水中,他伸手朝着姜宓一指,叫:“诸公好歹也是朝中重臣,难道,就凭这么一个小姑娘的疯言疯语,就凭刚才那一下凑巧的雷声,便想扳倒我李某不成?”
可惜,这朝中诸公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但出手那就绝对不会轻易收回。当下,范将军声音沉沉地喝道:“遗花公主是不是疯言疯语,那一道雷是不是凑巧,这些陛下自会有定论!李大人,请吧!”
这一次,范将军的声音一落,范于靖和范于风脚步一提,步履沉沉地向李原逼进!
李原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他转头看向在场的各位大臣,可他的目光到处,众臣不是避开了目光,便是低下头,竟是一个替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没有人替他说话,宫门又已经关闭,今日陛下面前这一遭,看来是避不了了!
当下,李大人衣袖一甩,重重哼道:“走就走!”声音一落,他率先朝着皇宫走去。
于是,一众刚刚离开皇宫的人,又转头返回了。
皇帝这时正站在书房外面的走廊上看雨,猛然看到一大串落汤鸡朝他走来,不由一怔。皇帝不解地问道:“各位爱卿这是?”
深知李原老奸巨滑的范将军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一冲到皇帝面前,便在雨中跪下,沉声禀道:“陛下,刚才臣等离开时,遗花公主和李大人发生了争持,遗花公主说她怕李大人报复,因为她坏了李大人在西南布的局。”
几乎是范将军刚刚说到这里,皇帝脸色便刷地沉了下来。
皇帝朝姜宓和李大人看了一眼,衣袖一甩冷冷说道:“回书房里把话说清楚!”
于是,一众人湿淋淋地进入了书房。
一入书房,范将军再次朝着皇帝禀道:“当时遗花公主说出那样的话后,李大人当场便斥责她胡乱开口。于是,遗花公主便要李大人立誓,李大人也痛快地立了誓。李大人在誓言中说,‘苍天在上,本官要是与西南反叛一事有任何牵连,就天打雷劈!’”
范将军这一番平铺直述的解说,皇帝越听越是觉得儿戏。
当下,皇帝脸上的冷意少去,他小小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就这些?”这种小争持用得着告到他面前吗?当下,皇帝又问道:“爱卿怎么不说了?”
皇帝问出这话后,见到众臣表情古怪,不由眉心跳了跳。
朝着众人看了一会,皇帝心中格登了一下。不过,不等他再问,范将军再次开口了,他沉声说道:“然后,李大人的誓言一落,天上就打雷了!而且那雷,恰好就打在李大人的头顶!这一点,微臣和各位大人都可以做证!”
不说皇帝听得目瞪口呆,殿中的那些太监宫女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却说李大人终于开口了,只见他扑通跪在地上,啕啕大哭起来,“陛下,陛下!臣冤啊!司天监早就说了今日有雨,也说了今日有雷。臣只是运气不好,便被人指责到臣的身上来啊!”
这一次,李大人的哭声刚落,另一个大臣站了起来,只见他朝着皇帝一揖,说道:“微臣以为。这天意向来难测,不管李大人是不是被冤,总之今日我等是亲眼见到他刚说了“天打雷劈”,那雷便劈下来了的。陛下,事关江山社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陛下下令,马上派人查封李府。”
另一个大臣也站了起来,“陛下,李大人有没有犯错,查过府第便一切水露石出。是李大人自己立了誓,而那誓又当场应验,要是就此不管,未免会引得世人流言纷纷反而不美。”
皇帝沉吟起来。
李大人见状,慌里慌张的又准备哭诉,就在这时皇帝开口了,只听他清声说道:“诸卿所说也是有理。”他又转向李大人,“李爱卿也无需担忧,如果查过之后李卿还是清白之身,朕定当叫遗花公主向你道歉!”
说到这里,皇帝手一挥,命令道:“左五,你带五百人马,即刻前往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