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似乎从盖头下面的空隙看见了谢敬遥穿着皮鞋的一点足尖。
离自己这么近,又那么远。但现在咫尺之间,她却没有惧怕。
她知道,不能惧怕和回头,因为没有退路。
记起那日他笃定的话,一时诸般滋味翻涌心头。
谢敬遥,这个名字,此后就要和她紧紧牵连,消磨漫漫时光了。
夜深了,款待宾朋的宴席鼎沸人声不知何时已逐渐平息。付清如被扶坐在柔软的西式大床上,硬撑着等他来揭盖头,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影。
她只在早晨草草喝了碗粥果腹,一天下来没吃东西,都没多少气力了,却要强自镇定。
倒是月香心急起来,不满地嘀咕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爷怎么还不来?”
过了会儿,担心付清如多想,她又安慰地说:“小姐,咱们再等等。”
付清如点头,对此并不计较,只是有些疑惑。
寂静间,听见外面一阵匆匆脚步声,有人敲门。
她直起腰背,示意月香出去看看。
月香连忙打开门,见到的是一身军装的石磊。
月香探头左右瞥瞥,确定他独自一人,不由皱眉追问:“你们少爷呢?”
石磊看起来脸色有些尴尬,踌躇了下才开口道:“付……不,少奶奶,少爷让我有几句话当面转告你。”
月香见他往里走,立刻柳眉倒竖拦住,“你懂不懂规矩,这是新房,岂是随便乱进的!有什么话我可以告诉小姐,她不能见你!”
“事出有因,少爷吩咐礼仪从轻,请少奶奶谅解。”
都说拿枪杆子的男人大多粗鲁不懂礼数,真是所言非虚。月香看不惯这莽夫一样的行为,偏不让他过去。
石磊和她互不相让,对她的阻拦也有些不悦。
沉重的凤冠压得脖子酸软,付清如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方一起身,就止不住晕眩。
“小姐,当心!”月香慌忙小跑去扶稳。
她勉强打起精神,走至门口,“他要你转告什么话?”
石磊默了片刻,眼中似有些许不忍,“赵小姐不慎受了重伤,少爷接到电话已赶去医院,特意让我来转告少奶奶,实在是事出紧急,没有时间向你当面解释,等事情解决回来,再向你道歉。”
脑中短暂空白,须臾,付清如回过神来。
他是说,新婚夜,她的丈夫还没有进洞房,就为另一个女人把她撇在这里。
她牵了下嘴角,却笑不出来。
之前还至少觉得谢三少是个懂礼节的人,没想到徒有其表,与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不同,陆二小姐,又有赵小姐……但当初是他说她一定会嫁给他,又答应了两家联姻。
不管愿意与否,她尚且竭力做好表面功夫,到这时,一个电话,他却扬长而去,连敷衍都懒得了?
谅解?他的属下都要堂而皇之闯进新房了,到底是怕她生气来解释还是随口通知?
她不在乎洞房和他的风流韵事,可绝不任他因此羞辱自己,羞辱付家!
大概从来没想过出现新郎临阵离去的情况,月香因为这变故不知所措。
冷寂的屋子里,夜风簌簌吹来,吹得头饰啷当轻响。
付清如突然抬手扯下盖头,明亮的灯光顿时晃花了眼。
月香大惊,急道,“小姐,不能揭啊,大礼还没完成,会不吉利的!”
不吉利?丈夫在新婚夜抛下自己去关心其他女子,是何等无情无义,还怕揭盖头这区区小事吗?思及此,付清如注视着石磊,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石磊望着她,不禁愣住,这不是那晚少爷送回家的女子吗?她就是付小姐?
触及那透出冷意的目光,他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唐突,忍不住恭敬了几分,“少爷是无意之举,一定会解释清楚的,请少奶奶不要多心,早些休息。”
风扬起璀璨的大红霞帔,满目喜庆,付清如微微仰头,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倦怠。
她转身,掩住房门。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锦绣斑斓的房中,一个人盯着那双硕大的红烛静静坐着,任凭月香怎样恳求都不应。
其实月香多虑了,她既不伤心,也没恼怒,只是觉得累,不想继续强颜欢笑。
她摘了凤冠,脱掉嫁衣倒在床上,就此朦胧睡去。
……
医院几幢大楼伫立在夜色中,在林木的掩映之下,一片寂静。
等赵君眉睡着了,谢敬遥才退出病房,关上门。转身之际,余光看到沈黛坐在椅子上,便微微皱起眉。
“为什么骗我?”
“不说她受了重伤,只是骨折的话,三少会这样着急赶来吗?”
谢敬遥倚着轮椅不说话,看不出表情。
“你也别怪我欺你,”沈黛捋着脸庞的发丝,在指头绕了两圈,“阿眉那样稳重的人,今天却从一早起来就神思不宁,出了这漏子,你该知道原因。”
谢敬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将他的眉眼遮蔽。
沈黛笑了,“哦,我还忘了对你说一句,祝三少新婚快乐。”
“不用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阴阳怪气?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哪敢。”
空旷的走廊里,一盏电灯孤零零亮着,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液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谢敬遥和沈黛的交情不多,不过因为赵君眉的关系故而认识,后来偶然得知是叔叔那边的一个亲戚,其父沈兆中是湘东护军使。
此刻听她如此讽刺,他也不觉得生气,抬头望着外面闪烁的车灯,沉默半晌,懒懒笑了笑,“你好好照顾她。”
见他推着轮椅经过,慢慢走远,沈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阿眉不说,是不想为难你,你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替她感到不值!”
背影顿了下,谢敬遥却没有回头,目不斜视地跟着卫兵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