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萧泽被抓的时候已经看明白了,那处根本不是官府所知道的码头,想来那些货物的来路也不太对,只怕是走私。朝廷对走私的惩处有着明文规定,要真被发现了走私的行为,只怕参与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也难怪他们那么紧张,一发现有人来了,问都不问就抓了起来。
苏清漪听完他的分析,觉得心头一沉:“只怕我们凶多吉少了。”
萧泽没有反驳她,那车夫已经吓破了胆子,他们一问定然什么都说了,漕帮既然知道他们在被人追杀,定然会杀了他们再嫁祸给那些黑衣人,既免了秘密被泄露,也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萧泽借着微弱的灯火看着苏清漪,忽然低声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清漪。”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萧泽到了绝境,脑子反倒清晰了许多,他将事情一联系,便知道定然是蒸汽机的事情泄露了。
对于世家来说,他们大部分的利益来源是商贸,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上贸易,而出口的产品中最多也是最受欢迎的就是丝绸,他们有大片的桑田,又占了江东七八成的人力,即便是皇家也无法与他们相争,但蒸汽机的发明却将他们的优势打的七七八八,如何让他们不害怕,又如何让他们不怨恨萧泽这个“始作俑者”。
不仅如此,原本萧泽是独自去皇庄,出事的也只会是他一人,他却又回头将苏清漪一起接走,可不正是害了她?
苏清漪却没好气道:“若按你这么说,那蒸汽机还是我提出来的呢,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
两人这般争论了半天,萧泽连忙叫停,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无奈地又将她搂紧了一点:“我知道了,我们就不要再互相揽罪责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最后,我们俩还能够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唯一的幸事了。”
苏清漪咬着嘴唇,也回抱了回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的内心此刻却无比平静,仿佛只要在萧泽身边,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一般。
就在此时,地牢尽头出现火光的影子。
火光拉长了人影,一步步接近牢房,就像是来索命的阴差一般,两人即便之前已经决定视死如归,可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接近还是觉得恐惧。
但在此时,萧泽还是朝前站了一步,将苏清漪往身后拦住。哪怕知道没有用处,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妻子护在了身后。
这一次来的是三个人,为首的一张马脸,阴沉着脸就像是别人欠他八百两银子一般,跳动的火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竟把这张脸衬得越发可怖起来,若说是来索命的马面还真是没有违和感。
苏清漪紧紧地攥住萧泽的衣角。
没想到马脸示意一人将牢房打开,却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反而将手往外请了请,示意他们跟上。
萧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咬咬牙,护着苏清漪跟了上去。
一出牢房,外面刺眼的阳光就照的他们眼睛一眯,马脸也没有催促他们,待他们适应了光照,才又领着他们朝大厅走去。
大厅中已经坐了四个人,主座上的人面色和气,旁边坐着一个精瘦的留着八字须的男人,还有两边则坐着一个壮汉和一个文弱书生。
这要不是面临生死关头,就眼前这个场景,苏清漪立马就能写出一篇武侠小说来。
谁知马脸将他们带了进去,这些人既没有立时处置他们,也没有开口询问他们的身份,反倒是看珍稀动物一般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不,准确来说,是看着苏清漪。
萧泽心生警惕,将苏清漪拦在了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主座那人问八字须:“是吗?”
八字须又看向文弱书生:“三儿,那天你站在前面,你应该认得出吧?”
书生点了点头,过了半天又慢悠悠补充了一个字:“是。”
这一群人跟打哑谜一般,让萧泽越发警惕:“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主座那人这才和气地看向他身后的苏清漪:“阁下可是颜亭书先生?”
萧泽:“……”
苏清漪:“???”
苏清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从萧泽身后走出来:“我是,几位有何指教?”
她话音刚落,那马脸立刻就扑上前:“颜先生,真的是活的颜先生!!”
苏清漪吓了一跳,萧泽却反应迅速,将两人隔开。
马脸老泪纵横:“当时您出嫁的时候,我本想跟着一同去送嫁的,但他们嫌弃我这张脸生的太丧,说不吉利,便只许军师和三儿去,要是我去了,当时就能认出您,也不至于让您在那地牢里吃了那么多苦头。”
苏清漪一脸懵逼,又看了一眼那八字须和书生,竟然还真的有点面熟。
正在这时,那坐在主座的和气中年人说话了:“在下史敬,是漕帮帮主,颜先生,委屈您了。”
原来当初苏清漪写出《镜中美人》之后,三教九流似乎因为与江湖沾上了边,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了许多。史敬原本也忧心漕帮这尴尬的地位,而这“江湖”二字顿时就让漕帮的意义变得不一样了,而有了名头的漕帮,也在短期内迅速发展起来。
史敬内心十分感激苏清漪,再加上漕帮内颜亭书的话本十分受欢迎,也让颜亭书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漕帮内部的“贵宾”。
之前苏清漪与父亲离开江东来京城的时候,这一路上也是漕帮照应,否则以当时世家对苏清漪的痛恨,又怎么不会弄点什么幺蛾子出来?后来苏清漪出嫁,江东世家小姐送嫁妆,那租来的船也都是漕帮暗中使力,更别提那送嫁的江东父老,大半都是漕帮的人。
原本的生死危机竟然变成一场粉丝见面大会,苏清漪不由得哭笑不得,心放下了一半,却还是又确认了一遍:“所以,您愿意放过我们。”
史敬微微一笑:“您是我们的贵客,只要您不把我们自然不会对您怎么样。”
“那我的夫君……”
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史敬的声音却如一柄寒刃划破了这表面的和乐:“小侯爷身份高贵,我们不敢放心,只得请小侯爷发个毒誓……”
不等二人将心放下来,那书生又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再留下点东西。”
第115章
书生这冷森森的一句话出来, 苏清漪心头一紧, 想也不想就拦在了萧泽前面:“我们可以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发毒誓也行。但诸位既然决定放了我们, 我们自然念诸位的好处, 又何必多此一举毁人身体呢?”
其余四人都将目光转向书生,书生挑了挑眉,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何曾说要毁人身体了?”
“可是……”
书生指了指萧泽腰间的玉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小侯爷身份不同, 还是得留下点信物才行。”
苏清漪:“……”
萧泽:“……”
真是虚惊一场,苏清漪看着书生, 心情十分复杂,难道还能怪人家说话慢大喘气吗?
既没有了生命之忧,史敬哈哈大笑, 让人抬了酒肉上来招待他们夫妻二人。漕帮敬重苏清漪, 也不拘男女同桌, 席间,苏清漪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漕帮的秘密码头, 因为这一批货物很重要, 所以史敬等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漕帮是由靠着水运行业生存的脚夫和水手们组成的帮派,虽然一直都有, 但在本朝才算是发展壮大。可即便如此, 不论是江东世家还是官府, 谁都可以剥削他们, 漕帮却一直都没有底气与之相对抗。
但“江湖”的出现,让史敬靠着“信义”二字整合了整个漕帮,如今在南北水道之中,漕帮的力量不可小觑。
这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这几人虽然看着粗豪,但全程却任何多余的信息都没有透露,只是说要等这一批货物全部送走,才能放他们回去,而且他们回去之后,这个码头也会被毁掉,不会留下一点线索。
漕帮能因为一个承诺就能咬牙放弃一个秘密码头,苏清漪和萧泽自然相信他们的话,反正如今外头也有人追杀,倒不如先在漕帮这边躲一躲。
吃过了饭,马脸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希望苏清漪能顾再写武侠,倒是振振有词:“如今倒是也有人写,但酸儒写出来的武侠能和颜先生的大气比吗?”
苏清漪颇有些无奈,这夸的都不知道让她如何接好了。
但接下来马脸又小心翼翼地请求她在新书中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一个人物:“……怎么样都可以,但最好是和主角一边的,能帮上忙最好了。”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说话,八字须和壮汉已经开始大声嘲笑他,马脸急得差点冲上去跟他们打架,此时,书生又慢悠悠地补了个刀。
而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中,萧泽却突然开口了:“史帮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顿饭的过程中,萧泽一直很安静,似乎若有所思。史敬等人看似与苏清漪相谈甚欢,但其实一直关注着他。
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受追杀,但在将两人放出来之前,史敬就已经派人去探查过了,认出对方应该是江东那边的杀手。虽然不知道世家为何这么丧心病狂,宁肯得罪武安侯府也要杀了萧泽,但不妨碍史敬敏锐地感觉到里头的机遇。
漕帮一直想要改变自己这种尴尬的身份,他们又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那么与官府合作,披上一层公家的皮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这个难度极大,就算史敬贿赂了不少官员也没有得到半点进展。萧泽虽然在京城名声不那么好,但他是武安侯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能够结交也没有坏处。
如今萧泽主动与史敬开口,在场诸人都不说话了。
史敬的脸上露出笑容:“自然可以,小侯爷请。”
就在萧泽与史敬密谈之时,京城中也不安宁。
武安侯亲自带人去追查,那些刺客是死士,被抓了便服毒自尽,最后只勉强留下一个活口,却也硬气地一字不说。好在护卫队长被救了下来,但萧泽与苏清漪依然不见踪影。
武安侯只得安排人顺着护卫队长被救下来那处往四周去探查,他本人则赶在入夜之前进了宫。
景宁帝听闻事情经过,气得将茶盏摔在了地上:“这些人简直太过嚣张!竟然在半路埋伏阿顽,这分明在明晃晃地打朕的脸!”
伺候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武安侯抿着唇没有说话,如今萧泽夫妻俩失踪,与其他带着人在外头瞎找,不如直接逼迫幕后主使将人交出来更好。而能做这件事的人,除了景宁帝没有别人,且萧泽又是因为替景宁帝做事才会出现危险,景宁帝自然不会不管。
景宁帝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才对武安侯道:“阿学,你放心,朕一定将人给找出来,定叫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臣,谢陛下。”
景宁帝看着跪下的武安侯,自从当年他成为自己的伴读,这么多年一直都坚定地跟在自己身边,当初朝气蓬勃的小少年如今也过不惑之年了,鬓边也出现了白霜,景宁帝霍然意识到,这位他最忠心的臣子和知己也已经老了,而他唯一的儿子此刻生死不知。
这样的认知让景宁帝的心中忍不住一酸,他不由得对武安侯保证:“阿学你放心,不管这幕后站着的是什么人,朕都不会放过他,一定给你们讨回公道。”
有了景宁帝这样的保证,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告退。
武安侯一走,景宁帝就沉下脸,摆开御驾去了玉藻宫。
方贵妃正在逗弄自己的小儿子,小皇子还不到一岁,摇摇晃晃的根本站不稳,奶娘和宫女都紧张地围在旁边,生怕他磕了碰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外头太监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
方贵妃连忙站起身来,让宫女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发型整齐,这才朝外迎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身从奶娘手中将儿子抱过来,这才迈着急切而优雅的步子迎了上去。
只是向来待她柔声细语的景宁帝这次却阴沉着脸,理都没理她就走了进去。
方贵妃心里一“咯噔”,也连忙跟了上去,将儿子交给奶娘,让她们都下去,这才腻着身子依附过去:“陛下,您今儿这么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景宁帝蓦然掀翻在地。
方贵妃的额角磕在凳子上,那一处娇嫩的皮肤立刻就红了,她却不敢呼痛,爬了几步伏在景宁帝脚下,哀哀地叫道:“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生气,臣妾伤了倒是无妨,可陛下若是因怒伤神,臣妾可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景宁帝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贵妃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满泪水:“臣妾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在宫中一直安分守己,平日里都是围着两个孩子打转,便是宫门都少出去,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陛下这般生气。”说完又“嘤嘤婴”地哭了起来。
“你若不知道,朕便告诉你。”景宁帝半蹲下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却如同老而弥坚的雄狮,死死地盯着猎物,“朕在皇庄引入新机器的事情,这满宫上下,只有同你透露过只字片语,如今阿顽出了皇庄就被人追杀,至今生死不明,除了你还有谁会泄密!”
方贵妃睁大了眼睛,那泪珠在眼眶中晃了晃,然后顺着眼睫整颗滚了下来,她垂下头,似乎在拭泪,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陛下这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敢发毒誓,从未将这消息透露出去。”
景宁帝皱起了眉头,却看到方贵妃抬起头,一双美目因为被泪水洗过而越□□亮,她哀声道:“臣妾自从入了宫,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妾满心倾慕陛下,对陛下的话向来是奉若圭臬的,陛下当初那般说了,臣妾就当自己是锯了嘴的葫芦,连觉都不敢睡安稳,就怕自己不小心当梦话给说出来了,却没想到陛下竟如此不信任臣妾,臣妾……臣妾……”
方贵妃哭得说不出话来,而景宁帝也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
方贵妃的话让他的心产生了一点动摇,她说的没错,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和皇后与太子不同,她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宠爱。也正是因为如此,景宁帝才能在她这里获得一丝放松,不然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信息说漏嘴,况且他也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是方贵妃说的。
方贵妃见状,又道:“其实陛下怀疑臣妾也是情有可原,臣妾虽说是贵妃,但根基浅薄又不会用什么手段,也不知这玉藻宫里藏了多少眼线,或是被他们觑到了破绽,这才偷听了去也不一定,说到底也是臣妾管教不力的缘故,还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