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陆昭。”他声音清亮,如同闪耀着阳光的溪水一般,人白皙俊朗,也很高,穿温暖的米咖色毛衣,夹着一叠曲谱。在艺术学校里,普遍男女长相都高出平均值,即便学生有些模样普通,但气质也是大不相同。
夏盈光有些拘谨地点头说:“你好,我是夏盈光。”
她怕生的毛病始终改不掉,陆昭并不在意,笑着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夏盈光稍作犹豫,陆昭说:“你想进南爱,面试可是很难的,有好多注意事项要讲。”
他请夏盈光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环境幽静的西餐厅,坐下后,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陆昭问:“你学钢琴,为什么进交响乐团?”
夏盈光有些迷惑:“学钢琴不能进交响乐团吗?”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钢琴只有在独奏的时候,才能发挥它最优美的音色,或者协奏,你知道一个交响乐团里会有许多的管弦乐器,有小提琴首席,大提琴首席……钢琴的音色会被完全掩盖住。”
他顿了顿,看着夏盈光道:“所以交响乐团经常换钢琴师,就是因为这点,弹得好的不会甘心只做陪衬、屈居在那么多管弦乐器的团里,差一点的乐团根本看不上。”
实际上,交响乐团里,经常招一些人进来后,排练若是不合适,跟乐团磨合不好,乐团就会辞退掉他们,再重新招人。
所以不仅仅是钢琴师,管弦乐手也经常换人,与其花大量时间去教好一个不伶俐的乐手,不如重新换一个,就是这个道理。
一顿饭的工夫,陆昭跟她讲了很多,包括进去以后,如何跟团里的人相处,事无巨细。
夏盈光更是迷惑,怎么对方笃定自己会通过面试一样?不过,她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
陆昭继续说道:“对了,我听老师说,你也想去国外学习音乐?想去哪个城市?”
“我可能不会去了。”夏盈光笑得有些腼腆,她通常是不喜欢和陌生男性相处的,但大约是陆昭性格很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用一种令她不舒服的目光看她,且两人还有共同话题的原因造成的。
“为什么不去?”他当然能看出来,夏盈光家境不错,从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再说了,能请动他的老师来教导她学习钢琴,肯定不是一般的家庭。
既然有心出国深造,那为什么不?
夏盈光摇摇头:“一些私人原因,我想留在这里。”
“其实现在现状就是这样,在古典乐这个狭小圈子里,我们国家才是刚刚起步而已,”他有些可惜地道,“我明年九月就去曼哈顿音乐学院,学校已经给我发了offer,你知道吗,你很适合艺术圈,在国外会有更好的老师,更多的机会,你可以在国际舞台上发光发亮。”
夏盈光再次摇了下头,说:“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毕竟关系不熟,陆昭不再多少,只是心里惋惜。
对夏盈光而言,她曾经的梦想就是只要能弹琴就好了,她在达成梦想后,又给自己定了更高的目标,现在,那个目标似乎被她放下了,不是说不重要了,而是被更重要的人替代了。
夏盈光准备了一周,去面试。
面试地点就在南爱的常驻排练剧场,夏盈光从剧场大厅出去,外面还坐着一排人,有些背着小提琴,还有的自带大提琴,正在调音。如果手上空空如也的,那多半就是来面试钢琴手或者打击乐手的,他们都在外面等候着面试,有些看着年轻,有些却看着年纪不小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很紧张,对这次面试都非常重视。
夏盈光心里是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倒并不紧张,她的心理素质比起当初艺考的时候,提高了不少。
她自己准备的曲子是《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曲子难度也很高,可以代表她目前的最高水平,而乐团给她提供的曲谱则是《马勒第一交响曲》的钢琴部分。
她发挥得很稳定,没有出错,和平常一样——那是多次练习、弹琴弹到手拿不稳筷子的结果。
视奏结束后,面试的考官问了她几句话:“还在读大学?南艺钢表大一?”
夏盈光点头,几位考官耳语了几句,大约是在说她年纪好小之类的。
考官又问:“平时课程紧,我们团内的排练你没有时间来怎么办?”
之前陆昭跟她吃饭的时候,说过这个问题,让夏盈光只要回答:“我会尽量跟上排练,不拖乐团后腿的,虽然我还在读书,但课余时间都能练习,学校离江南剧院只要两站公交车。”
考官问:“你每天都练琴?都练几个小时?”
夏盈光如实回答:“时间充裕的时候,会练六七个小时,不够的时候,也至少两个小时。”
“那你这样可不行,”考官告诫道,“手指对钢琴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你这样练,万一手指废掉怎么办?不能这么长时间持续的练习,每天四个小时最多了,得让你的手指好好的休息。”
夏盈光这么高强度的练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手指常常都很累,但她一直都在坚持,李寅说她她还是那么练,似乎不知疲倦般。
对她来说,热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懂得一个道理,她若是不这么努力,是没有办法比得上别人的,她看似柔弱,但信念很强大。
夏盈光应了一声后,考官随后道::“这样,你回去等我们的通知,如果过了,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在一周内给你打电话回复的。”
面试后的次日就是夏盈光的生日,李寅提前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了,每次一到年底,就是他最为忙碌的时候,总会有事情找上他,还因为新酒店建造的事不得不满世界出差。
在夏盈光去年的生日上,李寅让她去音乐厅,让和一支弦乐三重奏的乐团配合着演出了一场。而今年,李寅没有进行特别布置,因为知道夏盈光喜欢坐船出海,在她下课后,就接她去了码头。
这次的游艇和上次的不同,上次那是个中型的双体游艇,内部装潢是商务风,这次的则更大,人站在码头上,得高高仰头去仰望这艘游艇才能看见船舷。
冬天的海边,冷得刺骨,要把人冻得结冰了般的寒冷,夏盈光还不知道是要过生日,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绕着红色围巾,头上戴红色麋鹿帽。
因为要弹琴的缘故,她怕手指冻僵,也戴了很厚的毛线手套。
即便如此全副武装了,海风依旧将她吹得脸庞生疼,头发作乱让她睁不开眼。她忍不住把脸往李寅臂弯里埋,用后脑勺对着剧烈的海风:“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还要出海吗?”
“里面开了空调,不冷的,”李寅牵着完全将脸埋在自己臂弯里、完全看不见路的夏盈光从码头上船,“你明天早上也没有课,我们今晚不回家。”
“啊?在船上过夜吗?”夏盈光一抬头看他,李寅就伸手将她的头往自己身上揽,免得她吹风:“在岛上过夜。”
几年前的时候,他买下了一座海岛,这座岛很小,四面都是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目光所及之处没有陆地的影子,海域因为完全无人踏足而显得十分干净,米白色的沙滩细软,不输某些度假海岛。
李寅原本是准备将小岛开发成小型度假酒店,几个月前,这座岛上的建筑提前竣工了,但并未开业。
他知道夏盈光喜欢海,就准备将岛当成礼物送给她。李寅想,或许夏盈光没那么的喜欢自己,但牵挂多了,总会为他留下的。
第63章
夏盈光的确是喜欢海的, 不过夕阳已经不见了,冬夜的海,幽深得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海, 仿佛要把人吸进去般深不见底,让她有些许心慌。所以躲进游艇舱室内里后, 夏盈光也没有上甲板吹风的打算。
这艘游艇很大, 内部有上下两层的复式空间,多间房屋, 比夏盈光的住宅还要大一些!因为宽阔,所以几乎感觉不到摇晃。
窗帘拉上,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听不见海浪声,也看不见海水, 地上铺着雪白的长绒地毯,墙漆成藕粉色, 似乎是照着夏盈光的喜好来装修的,空气里没有海腥味, 反倒弥漫着一股她常用的奶油般的海盐香水味道。
夏盈光脱了鞋放在鞋柜里,换上了拖鞋。
这房间里的灯灯光微微晃动着,暖气十足如同一秒从冬天过渡到了春天, 让夏盈光下意识就把围巾帽子, 全都取下来,挂在下层玄关处的衣架上。
这里装潢温暖, 长沙发上丢着几只萌宠玩偶, 俨然是一处海上公寓。
夏盈光上了一整天的课, 一上船,就晕乎乎地靠在了沙发上。
因为快要结课,得开始准备考试了,他们专业的课多为现场视奏、声乐,但也不乏笔试,有各种各样的概论、以及新概念英语考试,她还报了英语四级考试,也是这几天了。
四级,对他们这样的艺术生来说是很困难的,很多学生都没报。但辅导员又说,要想拿到毕业证,就必须先拿到四级证,今年考了如果没过,就当给下次考试累积一点经验。
李寅见她疲累的样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下来端着喂到她嘴边,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我来接你的时候,看见你跟一个男同学说话,他追你么?”
夏盈光猛地被水呛了下,大声咳嗽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不小心咳了出来。
李寅赶紧拍她的背,小心地帮她顺着气儿:“我又不会骂你,是追你吗?”
夏盈光摇头,怕李寅误会,解释道:“是张老师的一个学生,他也在南爱,我们刚才在聊音乐,聊肖斯塔科维奇。”
肖斯塔科维奇是什么东西?
李寅作为一个外行人,完全不清楚这些艺术家都是谁,他虽然因为夏盈光的缘故,也去了解过一些,但那是很浅显的,并没有深入去探究。
听见自己完全听不懂的名字,李寅心底警铃大作,夏盈光喜欢跟人聊这些,但他又不能陪她聊,万一夏盈光喜欢上了某个跟她聊得来,有共同话题的男同学该怎么办?
他下午看到的一幕,的确有些不太正常,夏盈光跟那个气质文雅的男同学有说有笑,两人告别时还挥手,他憋着没有问,结果一直想着,难以释怀。
不由自主地,李寅把她的肩膀箍得紧紧的,目光直视进她乌黑的眼睛里:“跟男同学说话,是可以的,但不能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说话不能超过五分钟,话题不能聊音乐之外的内容,更不能……”他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的要求的很过分的,夏盈光是个独立的人格,他不能这样去控制她。
他怕夏盈光觉得反感,认真地看着她的神情,没想到夏盈光点了点头,轻声说好,神态柔软:“我听你话。”
她本就不如何跟男同学接触,跟陆昭说话也是恰巧碰上了。
但陆昭是个不错的人,说话主动跟她保持着距离,不会凑太近,这让夏盈光感到安全。
而且,夏盈光早已知道李寅的为人,知道他控制欲极强,她一开始顺从,后来反感、抗拒,现在又适应了他的性格。
听了她的答案,李寅很意外,这个回答让他意外极了,似乎夏盈光,又变成那个顺从他的夏盈光,但和以前那种出于性格上的百依百顺是完全不同的。
他心仿佛化成了一滩水,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她,低声道:“盈光,你太好了,我怕有人抢走你,”他顿了顿,不敢让夏盈光看见自己的恐慌,他把夏盈光往自己怀里一带,令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垂下眼道,“盈光,我怕你会喜欢上别人。”
有很多时候,误会就是因为话说不出口才产生的,李寅把话说了出来,感觉很苦涩,他什么时候为了这种事情患得患失过?
夏盈光也跟着沉默了,她在听李寅的心跳声,她是学音乐的,这种声音,在她耳朵里,是一种特殊的、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旋律。
就在李寅以为夏盈光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听见她细小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信任,对夏盈光是极难的,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令她天生就防备心重,如果她信错了李寅,那么她是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好意的,会完全地封闭自己的内心。
所以夏盈光才说自己不会喜欢别人的。
李寅一怔,心脏一瞬间跳得又轻又快:“那你喜欢我吗?”
夏盈光在他怀里动了动,嗯了一声。
“‘嗯’是喜欢的意思?”
夏盈光的回答对他太重要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
夏盈光又嗯了一声,她以前也曾对李寅说过“喜欢”这两个字,那个时候,夏盈光感觉李寅是很好的,是喜欢他的,因为李寅对她好,她也愿意对李寅好,但和现在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具体是什么不同,她还不清楚,只知道心里是高兴的,跟他在一起是快乐的,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夏盈光也会想到他。
李寅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感情又多深,低下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有多喜欢?”
连夏盈光自己都不清楚,她怎么回答李寅?她感受到李寅手指上有些粗糙的细茧摩挲在她的下颌上,那种被怜惜和爱护的感觉,带着一丝麻痒与浓浓的温暖侵袭她的全身。夏盈光轻轻一摇头,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李寅笑起来,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心里很温存,也感动于自己的爱意得到了回复:“好盈光,我爱你。”
他心想,或许是夏盈光才懂得“喜欢”这两个字的意义,她对此还是懵懂无知的,自己这样去问,是问不出来的。
李寅心中柔情蜜意,他一边很轻地吻着夏盈光的脸颊,一边揉捏她柔软的腰,夏盈光怕痒,李寅的动作太轻了,是带着很深的感情的,让她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这样的爱抚里,但夏盈光还记着一件事的,抓着他的衣服连忙摇头:“叔叔,别这样,我要看英语书,我这周要考四级了。”
李寅闻言也没停,抱着她道:“再让我亲亲。”
船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目的地,夏盈光一直看书,但毕竟是在船上,看了一个小时,她脑袋都有些晕了。
这座岛很小,李寅当时拍下这座天然小岛的时候,拿到的资料上写着:南海上的一颗闪耀珍珠,所以叫珍珠岛。
李寅没有改名字,就沿用了这个名称,岛非常小,快要靠近时,夏盈光从窗户看了一眼,岛上点着灯,整个岛的全貌纳入她的眼中,有种奇异的亮,是个说不上来的形状,山体上修建着建筑,正是那些建筑的灯光,把黑色的海面照亮了一点。
游艇停靠在码头,他们上了岛后,夏盈光才发现原来这里下雪了,而且比南城要冷得多,风也很大。
南城通常要一月才会下雪,但这个小岛,已经提前进入了白雪皑皑的隆冬。
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一些被植物遮挡的林子里,似乎还有古怪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响。
李寅扣着夏盈光的手掌,用身体帮她挡着风:“我上次来的时候,看了一次日出,岛上的日出非常漂亮,盈光,明天我们也起来看日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