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盟主点点头,“可不是嘛,这下我们真成一条船上的人了。”
***
船下有人在唱歌,歌声清幽空灵,仿佛是从那粼粼波光里飘上来的。
雷渊名字虽犷悍,但这片水域却出奇地宁静。之前经过龙门时遇上了一场风雨,波月楼的人即便受过水上的训练,也经不住颠腾两个时辰。船驶出风眼的时候,个个脸色发白,晕船的吐得直不起腰来,被胡不言逐个地取笑,“花乔木,你不过如此”、“阿傍,你的俗家名字不是叫盛行舟吗?你行的是什么舟?不会是沙舟吧!”
阿傍大骂他,“浑身烂嘴不烂,什么俗家名字,我又不是和尚!”
歌声又传来了,夜半的海面上,美则美矣,还是有些吓人。
崖儿挨着仙君,“有调无词,遇上鲛人了?”
仙君说太好了,“逮住一个,没有鱼鳞图也能找到鲛宫。”
鲛宫具体的位置在哪里,谁也说不清,但鲛人一定知道。这四海八荒的水泽都相通,鲛人也不像一般鱼类,他们适应性强,甚至可以游进内陆的河流,热海公子夜宴十六洲时,据说有人看见他们停在台榭下观赏歌舞。
可是怎么逮呢,这种灵巧精美的人鱼受不得半点惊吓,一不高兴就死给你看。用蛮力肯定不行,崖儿撸起了袖子,“刚才唱歌的是男是女?要是个男的,让我来色诱他。”
仙君白眼乱翻,“你又想使这招?别忘了自己的人生走到哪个阶段了。”朝她抬了抬左手,表示她已经成了孩子他娘,就别动不动拿出看家本事来了。
色诱这种事是存在风险的,就像他当初,一不小心上了钩,从此打定主意缠着她,让她负责一辈子。她还想故技重施?万一再出问题,那他们父子怎么办?
“唱歌的都是女鲛,男鲛爱用健壮的体魄吸引姑娘。”胡不言走遍九州,对这种妖不妖,魅不魅的东西很有研究,“老板你就歇着吧,要上也是仙君上。”
一船的人都看向他,仙君觉得压力很大,“换个人行吗?”
胡不言说:“这条船上能飞又漂亮的不就属您吗,换个人?换大司命?他的棺……五官不够柔美,会吓着鲛女的。还是您去吧,不求光膀子,只求领口微敞,把您的胸肌露出来,这样鲛女比较喜欢。”
第92章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要求,还要露胸肌?
仙君满脸不高兴,“我的这地方不是谁都能看的。”
大家神情了然,当然知道私密的部位只有特定的人能看。这样一来崖儿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你是男人,没那么多讲究。”伸出两手,把他的领子扯开了一些,“露一点就好了。”
仙君十分别扭,他在穿着方面很讲究,永远都是端端正正的,连袖子都不肯挽一挽。现在倒好,居然要他去诱惑一条鱼,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又不好发作,因此满脸的不痛快。
胸肌他是有的,虽然千万年来做着文职,但收妖归册时的身手从没有退化,一根小指就能做引体向上。崖儿扯开他的领子,月光下壁垒分明的肌肉散发出白洁细腻的光,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顺便薅了一把,嘴里打着哈哈,“很好,很壮!”
当然壮,要不怎么让她心服口服?可是他觉得做个浪荡样子,不管是上仙还是堕仙,都有损格调。连大司命都痛心疾首,一声“君上”,叫得荡气回肠。
他试图打个商量:“其实我可以去感化她。”
胡不言说:“鲛人从不作奸犯科,仙君的感化她听不懂。”
仙君一怔,问大司命:“万妖卷里有没有收录过鲛人?”
大司命说没有,“洪荒时期作恶的妖才归了册子,鲛人不算妖,至多算半妖。”
照胡不言的说法,鲛人不修行,自然听不懂他充满禅机的话,他觉得有点苦恼,“那我怎么和她沟通?”
胡不言把苏画拉了出来,在鲛人美妙的歌喉中给仙君做示范。他两眼盯着苏画的眼睛,“就像这样,用眼神交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用任何语言,都能让她知道您心里的想法。然后诱惑她,媚眼如丝知道么?用眼梢放电,电进她心里去,让她心痒难耐,让她跟着咱们的船跑。”
苏画看着胡不言搔首弄姿,从最初的木然,到满脸鄙夷,再到伸脖子几欲呕吐,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胡不言措手不及。他很无奈:“我有那么难看吗,看得你都想吐了。”他回头对仙君一笑,“别在意细节,您不会遇到我这样的问题,毕竟您长得好看。”忽然大叫起来,“画儿,你不会怀孕了吧!”
这么一喊,大家都愣住了,纷纷看向苏画。苏画的脸腾地红起来,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口无遮拦,打死你!”
她永远不可能怀孕,当初就告诉过他的。弱水门的女杀手,破身那天都会用一种药,这药对身体没什么妨碍,可一旦服用,这辈子就彻底当不成母亲了。毕竟出的任务很多,紧要关头不惜一切代价,谁也不希望三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孩子的爹,早已经死在自己手上。
想生小狐狸,可以去找别人,她当时说得很直接,反正两个人的关系半明半暗,随时可以结束。结果胡不言不干,他说好不容易才求来的爱情,哪怕断子绝孙也不能放手。话虽如此,可她知道,他暗中还是很期盼的,异想天开地认为男人不能让她怀孕,没准换个种族就可以了。这种迫切的心情她能理解,但他不时把私事挂在嘴上,就让她有些不快。
不过胡不言的示范还是起到作用的,仙君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对崖儿抿唇一笑,然后照着胡不言的教导,先在她身上小试了一把牛刀。
他眼波脉脉,滴得出水来,那浓重的眼睫自带三分羞涩的况味。运用不熟练,没有那么流畅,却显得稚嫩可爱。学胡不言的样子,用眼梢说话,一顾复一盼,看得崖儿心头直跳。
受不了,她捂住了胸口,要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真想对他干点什么。鲛女的歌声在海面上悠扬回荡,她虽然舍不得,但为了找到鲛宫,还是硬下心肠推了他一把,“就这样,我看好你。”
仙君嗟叹着自己沦落至此,但也没有再迟疑。谁知道鲛人会在这片水域停留多久,万一离开了,想再找到就难了。
他脚踏清风,凭虚而起,素洁的禅衣宽大,在身后流丽地逶迤,他的身体成了气流的先导,仿佛风是有形的,极尽灵动地贴着水面向前滑行。终于看见一处岛礁,海水氤氲出浓重的雾气,弥漫了整个高地。穿过浓雾,几个身影温柔地斜坐着,上半身纤细明媚,水下的鱼尾却繁复得略显庞大。
仙君的出现,还是引发了骚乱,月色下银白的尾鳍带起水珠,大部分鲛女一头扎进了水里。只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岿然不动,只是回过头来看,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两颊,一双眼睛大得出奇。
鲛人是半人半鱼,五官的分布不像人那样匀称,但也不至于丑陋。他停在那个鲛女面前,向她微笑,这鲛女似乎懂得这种面部表情,起先满怀戒备,慢慢神情松懈下来。
然后就到了活学活用的时候了,他认真地和她对视,像和孩子对话般,一字一句慢吞吞道:“孤山……你知道孤山在哪里么?”
鲛女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仙君指指她的尾巴,又拿手搭出了个房子的形状,“鲛宫……懂么?”
鲛女以为他在夸赞她的尾巴漂亮,于是欢喜地亮出宽大的尾鳍横拍水面,砰然一声,溅起几丈高的水浪,溅了他满身。
仙君捋了把脸,心里很懊丧。那纱衣被水浸湿了,紧贴皮肉,隐隐露出健壮的体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开了衣襟,沾水的皮肤在月光的晕染下,散发出诱人的、如蜜的光泽。
鲛女大喜,向他露出满嘴锯齿状的獠牙。其实如果她不笑倒还好,一笑就让人有点吃不消。仙君受惊之余闻见了鱼腥味,即便鲛人的上半身和人没有太大区别,甚至也长着饱满的胸……他看了一眼,觉得还是没有他的叶鲤好看。在他心里,孩子他娘是世上唯一无可挑剔的女人。
通常情况下,多个雌性聚在一起,会催发出比以往更大的勇气。有一个带头,其余胆小的也开始勇于尝试。仙君袒露的胸膛,比一般的男鲛更有吸引力,于是鲛女呼朋引伴,招来了同伴一起观赏。
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他觉得自己就像街头卖艺的,一圈女人围着他,定睛看衣下的那一片皮肤,一双双眼睛饥肠辘辘,笑容里也暗带猥琐的味道。他在心里咒骂胡不言,根本就不该听这只狐狸的怂恿。想他万年的道行,结果竟要靠出卖色相拉拢人心,要是让早年被他收伏的那些妖鬼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忽然一只指缝间带着蹼的手伸过来,在他胸上戳了一下,他脸色顿时一僵。那些鲛女唧唧哝哝用她们的语言交谈,边说还边笑,大有夜半艳遇的庆幸。然后他胸前的手越来越多,你一把来我一把,他发现难以招架了,鲛宫的位置也问不出来,匆匆掩上了衣襟落荒而逃了。
回到船上,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他。落地后就有人问:“仙君,成效如何啊?”
成效?他哼哼冷笑了声,一甩被浇湿的头发,“语言不通,沟通困难,但她们对美很有鉴赏能力。胡不言说得对,她们喜欢看光膀子的男人,并且鲛女数量众多,本君已经把她们引来了,诸位,到了你们使美男计的时候了。”
众人忙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果然见粼粼水光中,有身姿纤丽的鲛女停在船下仰望。她们长着海藻一样浓黑的长发,额头光洁,肩颈玲珑。水波恰好遮到徐隆渐起处,在这幽深昏暗的夜里,谜一般地引人遐思。
大家面面相觑,却不敢高声喧哗。仙君对插着袖子道:“都别端着了,脱啊,为了早日找到鲛宫,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众人一想,也对,这船上最最矜持自重的人都豁出去了,他们这些水里来火里去的杀手,有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大家三下五除二,两臂从衣襟里钻出来,在海上的凉风里裸露胸膛探出了船舷。底下鲛女很高兴,拍击着水浪,幽幽的歌声回荡在海上,月色下涟漪频起,连远处的鲛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我们这船,简直就是条花船啊。”崖儿怅然摇头,没想到波月阁的男杀手们居然会有这么一天,真是世事多变。
张月燕扭扭捏捏地,“有没有男鲛啊?我要脱么?”边上阿傍发出了一串粗鄙的大笑。
看看这些白花花的上半身,仙君这才觉得好过了点。可他还是有些委屈,转身对崖儿道:“我被摸了。”
崖儿一惊,“被鲛女摸了?”脸上大为不快,抱怨着,“这些鱼怎么这么好色,光看不够么,还上手!”掀起他的衣襟往里瞅,“摸哪里了?”
仙君指给她看,到处都被摸了,十几只手,连他腋下都没放过。他像个失贞的姑娘,悲伤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本君怎么混到了这种地步……”仰头看天,侧脸像首凄美的抒情诗。
从管辖地上诸仙的总主,到后来断骨堕天,一步一步都透出宿命般的壮烈。崖儿充满了负罪感,耷拉着嘴角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一手从他领口掏进去,上下好好摸了一通,“这样就把她们的手印盖住了。”
柔荑纤纤,在他怀里乱窜,仙君忍不住闪躲,笑道:“好了好了,盖住了。”见她执着,索性一把抱住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怎么舍得让我去色诱人家?”
他们这么不背人,魑魅魍魉他们正精着上身兴高采烈和鲛女交流身体美学,剩下的张月鹿和危月燕闲着,尴尬地交换了下眼色。
紫府弟子当然是很懂行的,他们练成了随时转身的习惯,放眼望去都是身负长剑,规规矩矩的背影。二星知道不该再戳在这里了,张月鹿对危月燕笑了笑,“咱们去找找,看有没有男鲛。”
两个人笑闹着走了,崖儿轻轻捶了他一下,“叫我的手下看见了,有损我的威严。”
他看看他的弟子们,“想当初,本君也是德高望重的师尊……”说到底长叹,好汉不提当年勇,拉着她躲进了没人的角落里。
贴着她,氤氲的潮气弥漫过她的绛裙,他们的身体无论何时都那么契合。他摇了她一下,“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她说你别瞎想,“我怎么能不在乎你?让你去是没办法,除了你没人。难道让大司命去么?他这人太正直了,鲛女会以为他是去打架的,吓死了怎么办?只有你,温柔多情,长得又好看,一出马果然把鲛女都勾回来了,姜还是老的辣。”
他又不高兴,“我哪里老了!”
她当然记得他永远二十七岁,和一个带孩子的男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她比划了下,“我是说你道行深,没有别的意思。你老不老我都喜欢,尤其刚才,你那样瞧着我,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呀。”
“真的么?”他望住她,鼻尖和鼻尖顶在一处,幽怨地说,“自从厉无咎血洗金缕城,你就没有和我……快十天了。”
她发笑,“之前你是怎么过来的?泉台那晚过后,两个月分处两地。还有在八寒极地那么久……”
“见不着倒也好,天天在身边,你不碰我,我就怀疑你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了。”他说罢,着重申明了一点,“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崖儿说知道,一手从他身侧滑下去,腰上流连一会儿,再转到臀间轻轻掐了一把,“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好像冷落了你。”一面说,炽热的唇从他颈间滑下来,落在一点茱萸上。他倒吸了口气,她吧唧了两下嘴,“好咸。”
仙君呆了呆,大好的机会,看来又要泡汤了。他无奈地说:“那个鲛女一高兴,溅了我一身海水。你是不是嫌我味道不好,不打算和我亲热了?”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应该就是孕期的症状吧!崖儿虽然觉得他性情大变有些好笑,但心里还是很感动。如果他不爱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百转千回?他们两个人,从她一开始满怀目的的接近,到最后有了孩子,这期间从来没有谁说过我爱你。但那种深情是刻在骨头缝里的,即便风霜雨雪将骨骼表面打磨成齑粉,感情依旧完好无损,不论何时拿出来,都是炽热滚烫的。
她腼腆地说:“我要和你亲热,咸的有味道,我喜欢。”重又贴上去轻舔撩拨,想起那些鲛女不着寸缕,她抽空抬起头问他,“她们不穿衣裳,上面是不是和人长得一样?”
他说:“反正没有你好看。”
她迟疑了下,“文献上记载的,鲛人大美……”
“美什么,张嘴一口獠牙,反正没有你美。妖族就是妖族,哪怕化形再像人,也不可能和人一样原汁原味。”他微微一笑,“我就喜欢人,喜欢你。”
她听了纳罕,“过去的千万年,除了创建万妖卷,你没有和妖接触过么?”
他的求生欲极强,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妖亲近仙,必定有图谋。我这么正派的仙,是不会中圈套的。”
第93章
她听了很满意,果然她的人,历古以来都是干净纯粹的。原先她总在想,当初琉璃宫里一场风月事,他半推半就便从了,也许他生来就是个不羁的人,对感情也没有那么执着。可是后来的种种证明她错了,她想起苍梧城外大战蛊猴之后,他为了和她独处,一下带她飞到了白狄的边境。那时候多美啊,到现在回忆起来,仿佛还能嗅得到月桂的芬芳。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细声说:“接下来不许你再接近那些鲛女了,她们会打你主意的。”
他笑起来,两手紧紧揽着她,“那鲛宫怎么办?不找了么?”
“让那些光棍去想办法。”她仰起脸,微笑望他,“你不一样,有家有口的,还带着孩子。不修修德行,带坏了米粒儿怎么办?”
他高深地向她抛了个媚眼,“那你说,咱们做那事,米粒儿知不知道?”
崖儿红了脸,“他还小,什么都不明白。”
他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我从你身上把他取出来时,他才十来天大。”
也就是前面的两次全作废了,直到雪域里才怀上,仙君当个爹实在不容易。起先八寒极地里父子俩相依为命,他把左掌紧紧攥在胸前,怕孩子受到伤害,多希望能早早把他送回娘肚子里。可是从极地走出来,再见到她,他反倒不着急让米粒儿回去了。原因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两个人聚少离多,一旦孩子回去,三个月不能动,那岁月暗无天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点私心米粒儿不会知道吧,其实他有点担心,当初自己还是灵胎的时候,就能听见他爹对他娘说的那些腻歪话。现在轮到他儿子了,但愿仙与人的结合,会比佛与仙的结合正常一点儿。
不管了吧,如果米粒儿灵识已成,应该知道他爹受了多少苦。大人有私生活也是人之常情,他要是个乖孩子,就该学会装傻充愣。
他的心像柳条一样款摆起来,“我们回房去吧……”
结果就在这时,船舷边上的人雀跃:“她们明白没有?看样子是明白了吧!”
胡不言啧啧惊叹:“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花乔木简直男女通杀。”怜悯地看看魍魉,表示兄台以后的路还很长,且行且当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