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城依旧是艷阳天,两个姑娘踩着脚下的影子往学校走。
唐欣把盘踞在心头一早上的问题揪了出口:“你早上帮他们买水,他们有把钱还给你吗?”
握着奶茶杯的手指一紧,林扬嘴边挤出一抹勉强:“他们、他们会还的……”
唐欣收回视线,没有再多问。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扬从自己的手臂间醒来,没带眼镜的世界一片模糊,只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小片黄色色块。
她戴上眼镜,是支维他柠檬茶。
“谢谢你中午的奶茶,请你喝。”
唐欣翻着下午第一节课的课本,午后阳光在她声线里烘起一丝慵懒。
林扬握紧了饮料瓶,唐欣没留意到她镜片后红了眼眶。
好看的姑娘走到哪都能惹人关注,唐欣的名字还不到两个礼拜已经传遍小小的中学,每节课间都有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男生熙熙攘攘地从她班级前经过。
“新晋校花”、“冯思雅”,这样子的名词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林扬,帮我带瓶可乐吧。”一个女生走过来敲了敲林扬桌子。
唐欣从题卷上抬起头,见林扬已经把手伸进抽屉里,倏地探手压住她的小臂。
她抬头,声音虽冷可音量不小:“这位同学,你前几天的饮料钱还了吗?”
女生骤然一震,脸上泛起红晕,她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没记错的话,一共是两瓶冰红茶,一瓶可乐,三瓶奶茶。你看不如今日一起结算了吧?”唐欣嘴角带笑,可那笑意没达眼里。
课间教室里人不少,视线簌簌地投射过来,女生脸红成浅浅的猪肝色,你你你我我我的没一句话能说得完整。
“算、算了,之前的就算是我请……大家喝的……”林扬赶紧开口。
那个女生趁势下了台阶,一甩手转身疾步走回自己座位,许久了才愤愤冒出一句:“多管闲事!”
每一个班级总会有一个两个边缘人,林扬就是那个边缘人。
唐欣也没那么好心爱强出头,她没想改变班级里已经固定好的关系,她只是想能在这间学校呆久一点,不用再转学就好。
所以她也不会恨铁不成钢,她有开口阻止同学们消费林扬,已经是多走了一步。
她看着林扬急急忙忙跑出教室的背影,低下头继续做题。
*
老城区的学校旁边总会有像迷宫一样的暗巷,节次鳞比的房屋之间仅有阴暗的光线和下水沟的倒灌恶臭,阴影里滋生着混沌和暴戾的黑色大丽花。
坐在汪汕翘着二郎腿,耳机里方力申唱着“你这么吸引,有心的定不止五六个*”,眼睛紧盯着手机上的游戏,两根拇指把小小的键盘按得发烫。
他沉浸在游戏里,没听到赵艋和姜海东的对话。
“哇哇哇,冯思雅上手了,抓头发了抓头发了……”
赵艋从漫起的烟雾里看着在暗影里涌动着的一群女生,实时进行现场解说。
“她今天怎么自己上了?平时不都她旁边的跟班出手吗?”
姜海东把玻璃可乐瓶搁到脚边,打了个气嗝,也转头看向士多店对着的黑巷里。
“怎么知道?可能来M了吧。今天肥妹惨了,不巧遇上冯思雅心情差。”
赵艋观看得目不转睛,瓶口怼进嘴里才发现可乐喝完了,回头喊了声“老板再开两支可乐”。
“曹一天怎么也不管管自己女朋友,由得她成日撩事斗非*。”(成日撩事斗非=整天惹事)
姜海东敲了敲烟盒弹起烟,在忙着破记录的汪汕眼角晃了晃,汪汕瞥了一眼,侧过脸火速叼起一根,脸朝着姜海东,但眼睛依然随着那条像素小蛇跑来跑去。
姜海东手中的火机啪嚓一声,火焰与纸烟接吻。
“曹一天怎么管?冯思雅家里有钱啊,曹一天连买烟的钱都是冯思雅给的吧?小小年纪就包养小白脸,现在的细路女*真是……啧啧啧……”(细路女=小女孩)
赵艋仰着头玩起吐烟圈。
“呵,家里有钱还要勒索同学?”姜海东给自己也点了根烟。
赵艋嗤了一声:“怎么知道呢,有钱大晒*。”(有钱最大)
姜海东还想说些什么,眼角撞进一抹倩影。
女孩的马尾遮住了她奶白的肌肤,姜海东的角度看不见她正脸,只能瞧见她攥得极紧的拳头。
“这是之前在煲仔饭店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吗?”姜海东夹着烟的手往前指了指。
吐完烟圈的赵艋低下头,眯了眯眼发现看不清,扬起手拨散眼前的烟雾,瞅了一会才点点头:“应该是吧,上次她不是和肥妹在一起吃饭吗?”
“哦,走了走了。”
姜海东看着女孩狠狠别过头,马尾在空中甩出犀利的弧线,邁着大步往前走了快有二十米。
又停下了。
“操,别啊,别去啊小妹妹……”赵艋手一抖,烟灰簌簌飘落。
姜海东反应比他快,已经站了起身,脚边的玻璃瓶被撞倒,在水泥地上敲出乒呤乓啷。
汪汕终于有了反应,两道剑眉蹙起,拔下了一边的耳机:“干嘛呢你?”
姜海东指了指暗巷:“……想去帮帮忙。”
汪汕睨了他一眼,望向那片幽暗的泥潭,跳动的马尾在烟雾浮尘里模糊成了一束跳跃的火苗,火焰越来越小,最后融进了灰暗里。
汪汕回过头瞪姜海东,语气不耐:“女生的事情女生自己解决,你去插什么手?坐下。”
他塞回耳机,重新开了一局游戏。
START。
*
唐欣咬着牙往风暴圈边缘接近,站在外围还没她高的女生伸手想拦住她:“喂,你边位*?”(你哪位)
唐欣没搭理她,长手一伸推开了她,拨开另外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女生,走进台风眼里。
林扬的眼镜被打歪,晃晃悠悠耷拉在脸上,她也不敢用手去扶,不停发着抖。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沉默地躺在生锈的水管旁,hellokitty钱包也敞开了口,白色猫脸上被踩上了灰黑脚印。
冯思雅拨开自己垂在眼边的发丝,她看清楚了来人,可以称得上是清秀动人的小脸闪过了一丝阴鸷。
冯思雅认得她,不就是坐了自己校花位置的转校生么?
“唐欣?你想帮肥妹做架两*?”(做架两=替人出头)
冯思雅指了指林扬。
唐欣斜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蹲下身把林扬的钱包捡起,她拍了拍上面的浮灰,又伸手想去拿被丢在墙边的书包。
被无视的冯思雅气不过,一把扯住唐欣后脑勺的马尾,尖声怒叫:“我跟你说话呢,你聋吗?!”
一瞬间头皮发疼,唐欣被扯得站起了身,借着力一转身,一反手,手背啪地一声甩在冯思雅脸上。
她像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刺猬,呲着牙说道:“别碰我头发!”
肉拍肉的声音在暗巷内荡起了回音,冯思雅睁大了眼,黑瞳在眼白中央不停震动,她不可置信:“……你打我?”
“那是你先扯我头发,再说我也没用什么力气,你是玻璃做的吗?一碰就碎?”宫欣顺了顺被抓乱的发尾,嘲讽道。
“屌你老……”冯思雅嘴里蹦出脏话,举起手就想扑到唐欣身前,身边的女生这时也回过神,准备上前帮忙。
这时巷口传来一声大喊:“思雅!有老师往这边过来了!走吧!”
几人定住,冯思雅气不过,扬到半空的手还是继续往唐欣那甩,可气势弱了一些,唐欣往后一闪便躲过了。
“唐欣,你等着吧!”被同伴拉走的冯思雅还在咆哮着,尖锐的声音逐渐模糊,消失在暗巷出口。
唐欣把钱包放回书包,拉好背包拉链,一股脑塞到林扬怀里。
林扬一直垂着头没有看她,她也索性不开口,转头就想走。
刚走出了几步,背后传来细细的啜泣声又拉住了她的脚步。
她皱了皱眉,从裤袋里掏出纸巾,转身又走到林扬身边,把纸巾猛地塞到她手里。
“我没办法每次都帮你的……”
她留下别扭的一句话,转身往光明处走。
————作者的废话————
方力申的歌是《ABC君》,也是很符合这篇文的一首歌(姨母微笑
别别扭扭的小欣欣,妈妈想揉揉你的头发鸭:)
汪汕:在这里我诚挚地奉劝各位沉迷游戏的大伙一句,游戏,误人一生呐。
无奖问答:这一章也填了前面一个伏笔,是什么呀?
答对的答错的都有老板娘的大亲亲(众人怒吼:谁要啊!
番外13.芒果西米露
公车一辆辆开过,从昏黄暮色开进了夜幕降临。
公交站的灯牌也亮了起来,把坐在长凳上的玲珑身影映得愈发萧瑟孤寂。
羊城通在唐欣手里翻来覆去,卡片边角把指肉割得泛白,许久后她才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
眼尾的车灯渐近,她按紧了耳机,上了公车。
高峰期的车厢人挤人,唐欣滴了卡只能往内走了一两步就卡住了。
司机见没人上车了正想关门,突然后车门传来一声:“等埋!”(等一等)
男生从后门挤上车,还拍了拍车门,对前方喊道:“阿叔!可以关门了!”
汪汕把手里的羊城通递给身后的乘客:“麻烦帮我传一下卡。”
唐欣听着歌心里想着事,没留意到后门的动静,车卡传递到她面前时她愣了愣,拿下一边耳机才听到后车厢传来的请求。
她就站在车卡感应器旁,啪了卡后便往回传。
唐欣只坐四个站,到站时车厢也没怎么少过人,她便在前门下车往车尾方向走。
车子启动时顿挫,汪汕没站穩歪了歪身子,扶住门板时透过车窗,他看到下午在暗巷里见过的马尾辫。
哦,是她啊,脾气不好的小野猫。
汪汕撇了撇嘴,他还是喜欢温柔可爱一点的女孩,会娇滴滴地喊他哥哥的那种。
*
从公车站到家里,会经过一小段骑楼。
骑楼下有红澄澄的烧味铺,窗边的斩料师傅刀起刀落,有门庭若市的老牌云吞面店,有菜单让人眼花缭乱的百花甜品店。
城市的烟火气在这个时候最为鼎盛,无论你是一家三口还是孤身一人,无论你想吃甜的芒果西米露还是咸的烧鹅饭,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填饱自己身体和灵魂。
拐进小巷是另一个世界,家家户户点起了灯,她沿着灯光拐了两个弯,摸出钥匙开了防盗门上了四楼,刚打开家里的铁门,里面的木门也被拉开了。
唐咏诗围着围裙一脸紧张:“怎么今晚那么晚啊?”
“老师今天拖堂。”唐欣看了一眼鞋架上的男士凉鞋,把自己的拖鞋丢到地上,换了鞋子就往房间走。
“阿欣,宫叔叔今晚在这里吃饭……”唐咏诗帮她把运动鞋摆好,赶紧跟了上去。
“你们吃吧,我刚刚在学校吃了点东西了,不饿。”唐欣眼角瞄到客厅里已经站起身的大汉,走快了两步进了房间。
“那你至少……和宫叔叔打声招呼吧……”唐咏诗追到房间里,压低了声音请求道。
唐欣把沉甸甸的书包丢到床上,背着唐咏诗深呼吸了一趟。
“帮我舀碗汤吧。”她不想让妈妈难做。
唐咏诗立刻眼睛弯成明月,开心道:“好!立即就可以吃饭了,你去洗手吧!”
她折回客厅,跟宫二生挤了挤眼,宫二生也开心,傻傻地挠着后脑勺。
一顿饭吃得尴尬,宫二生努力找着话题,例如问她习不习惯新的学校新的家,例如说自己弟弟和她一样都喜欢看漫画,两人应该可以做好朋友。
“好朋友?不是应该是好叔侄吗?”唐欣端着汤碗,淡淡开口。
唐咏诗忙着说:“哎呀,我和宫叔叔还没到那地步呢……说叔侄太早啦。”
汤碗撞在大理石台面铿锵作响,唐欣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紧闭的房门如同两代之间的隔阂。
唐咏诗叹了口气,白嫩的玉手搭上宫二生粗糙的掌心,“抱歉啊……又让你难受了……”
宫二生回握她,咧着一嘴白牙:“没事!其实阿欣如果不能接受的话,我们再重新考慮一下?现在这样子跟你能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守孝到明年,在这之前,我再努力做做阿欣的工作啊。”唐咏诗捏了捏他带着厚茧的指头。
“行,你也别勉强她。”
“知道啦。”
*
流言蜚语是细菌病毒,只要一阵风吹来,它便无孔不入,从一个人的嘴巴里钻进去,在心脏上寄居,滋生出一幅幅莫须有的画面和一个个荒谬不堪的标签,又从嘴巴飘出去,在其他人的体内寄居。
每天依然还是有很多人刻意经过4班的窗边,可话语已经变了天。
“她妈妈原来以前是开发廊的!”
“开发廊怎么了?”
“哎呀,就是那、种、发、廊……”
“真的假的?!”
“我一个小学同学在十五中的,她说唐欣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说她从小就没有爸爸的,是私生女。还说她妈妈勾引别人老公……然后唐欣也……”
“也什么?”
“说唐欣被人包养……”
“不会吧!!她才初二……”
“但她长得好看啊,现在不是很多有钱人都喜欢未成年少女吗?”
“但是……”
“哎呀没有但是,流言不会空穴来风的。”
当唐欣从同学眼里看到厌弃嫌恶的眼神时,她秒懂了自己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流言再这么传下去,怕是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这荒谬的故事。
唐咏诗以前是开过发廊,可是是正经得不行的发廊,顾客也是以上了年纪的女性为主,哪来的桃色交易?
虽然宫二生也是唐咏诗以前在发廊认识的客人,但他们现在也是认真谈恋爱,那个傻大叔什么时候是别人的老公了?
以前的唐欣还会和别人吵架辩驳,现在是完全没心情了,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放过她?就只是因为她是私生女,就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吗?凭什么啊?!
她气得发抖,自动铅笔的笔芯不停折断,按出,折断。
一把把无形的刀不停在她身上划出伤口,流出腥甜透明的鲜血,看不见的伤痕在皮肤底下捂得溃烂发脓。
她替上了林扬的位置,成为了班里新的边缘人。
*
“嘿,曹一天,赶着去哪呢?”赵艋喊住放学铃刚响就像炮弹似的往课室后门冲的曹一天。
“我老婆上次不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吗?说今天要好好教训那女生,我去给她撑撑场。”曹一天扬了扬手,“走了。”
伸着懒腰的汪汕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谈个恋爱就老公老婆的叫,恶心死了。
姜海东回忆了一下,“上次打了冯思雅的女生?不就是那个马尾辫?”
赵艋皱眉:“冯思雅叫上男生就过分了吧。”
汪汕收拾着书包,嗤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双重标准,之前冯思雅欺负别的女生的时候不也有叫过曹一天去?怎么那时候你们不说过分?”
“马尾辫她真的长得挺漂亮啊……”姜海东嘟囔道。
汪汕回想了一下,这半个月他经常会和马尾辫坐同一班公车,只是没有一次他能成功看到她的脸,要么是下雨天被雨伞遮挡,要么是被路人遮住,也是奇了怪了。
不过他也没多大兴趣,再怎么长得好看,这小辣椒的脾气谁受得了啊。
“怎么说?你过不过去看看?免得马尾辫被欺负得太惨了。”赵艋问姜海东。
“去吧,汪大少你呢?”
“不去不去,南梦宫新到了一台ez2dancer,我要去试试机。”
那时候的汪汕,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番外14.咸蛋蒸肉饼
“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你别着急啊,赶紧去床上躺着,我去处理就好……”
宫二生把手机架在脑袋和肩膀之间,急急忙忙套着夹克,一边安抚着电话那头的唐咏诗,一边套上鞋子就往大门走。
刚拉开铁门,就看到站在外头准备开门的宫六生,少年宽松的校服外套被秋风鼓起,微凉的路灯在他眼角洒下柔和的昏黄光晕。
“哥,你去哪呢?”
“唐阿姨的女儿……就是阿欣,说是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唐阿姨听到后突然不舒服……我先去学校看看怎么回事,厨房里有咸蛋蒸肉饼,你自己先吃饭,不用等我了……”宫二生话音未完,停在门口的面包车就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宫六生挑了挑眉,抬手扬了扬面包车呛人的尾气,走进家门。
啧,这未来小侄女脾气还真够大的啊。
秋夜月凉,宫二生停好车后邁开大长腿跑进学校,夜风吹起棕黑夹克衣角,空荡的校园一时之间只回响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尽管宫二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办公室看到唐欣时脑门还是被人锤了一大锤子,嗡嗡作响。
绿白校服外套上沾着灰土和黑渍,肘关节处的面料已经蹭开了花,破洞边缘拉出像荆棘一般的丝线。
女孩微扬的下巴磕破了皮,红彤彤的一片似融化了的红砂糖,脸颊上也有抓痕,一双水眸见到他来时微微颤抖,红肿的下唇快被咬破。
最刺痛他眼的是唐欣的一头乌黑亮泽的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或长或短的发梢胡乱散在脑后。
“为什么是你来了?我妈呢?”唐欣皱着眉问,眼里尽是倔强。
“你妈妈她刚刚接到学校电话可能被吓到了,头晕得走不动,打了电话让我赶紧先过来……你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有没有头晕胸闷之类的?”宫二生两道浓眉紧紧撞在一起。
“……没有,她后来被我打得都哭了。”唐欣瞪了一眼哭得跟红烧猪头一样的冯思雅。
冯思雅也狼狈,整个背上都是黑臭的污水,编好的长发被抓得跟鸟窝似的,咸涩的泪水漫过红肿的脸颊带起新一轮的刺疼。
冯思雅旁边站着她的母亲,嘴里一直叨叨不停,一听唐欣说的话立刻爆炸开来,戴着绿玛瑙红宝石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唐欣:“你看!老师!她自己说了她打人了!”
“冯思雅妈妈,你冷静一点,刚刚唐欣也说了,是冯思雅先动的手……”老师无奈地开口。
“不可能!我家思雅不会做这种事!她一定是被坏同学骗去现场的!然后就被这个‘有爷生无乸教’的小孩……”
又是一句踩到唐欣尾巴的话,她不停发颤,血液里像灌了冰,又像注入了滚油,正往前踏了一步,眼前的光就被高大的背影挡住。
“喂喂喂,这位师奶,你别越说越过分了啊。”宫二生手插着腰,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把唐欣挡得严实,像只护崽的大母鸡。
冯母愣住,抬头看着眼前黑黑实实的男人:“……你叫我什么?”
“师奶啊,至少我家小孩承认了自己动手,你们家的还不敢承认呢,你还在这里声大夹恶*的,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声大夹恶=蛮不讲理)
“我、我……你……”冯母情绪涨得脸红,猛地转身对冯思雅说:“思雅你快说啊,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冯思雅一直捂着脸呜呜嗯嗯,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压在地上打,一巴巴的扇得她头脑发白,有老师来了唐欣也不肯罢休,平时吃她喝她的那班废柴还有曹一天那个孬种,一见有人来,立刻撒腿跑得烟都不剩,老师把唐欣架起时,她已经吓哭了。
唐欣那极度愤怒的阵势,让她感受到了戾气反噬。
“你相信你家孩子,那我也相信我家孩子,要我家道歉的话,麻烦让你小孩先道歉了。”
“我没有发言权?我是唐欣妈妈的未婚夫,怎么就没有发言权了?”
“老师不是说还有其他参与者吗?把那些小鬼都揪出来,好好问清楚就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唐欣没想过平时只会傻呵呵笑的男人,吵起架来竟是这个模样,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伟岸大道理,只是一个劲的护短。
“我家孩子”长“我家孩子”短的,嗤,谁是你家孩子啊……
唐欣被护在阴影里,勾了勾嘴角,没由来的感到心安。
她垂着头,被剪短的发梢挠着下颌,看着宫二生一左一右两只脚上不同的鞋子。
一边是灰蓝色的休闲鞋,一边是灰蓝色的运动鞋,两只鞋子颜色相近,可款式不同,高度还有差。
她垂着头看啊看,眼眶漫起了水汽。
*
最后是冯思雅抵不住疲惫和唐欣怨气十足的眼神,鼻子一抽一抽地承认了错误,当然她把一些责任推给了其他在场的人,把其他女生也拉下了水。
老师看时间也不早了,让家长带着孩子先走,等明天上学找到其他在场同学再谈一次话,处分也要等和学校商讨了才能决定。
宫二生带着唐欣往外走时,冯母还在背后骂骂咧咧。
面包车是宫二生平时拿来载超市的货用的,后排座椅全拆了,车上还拉着十来箱啤酒和饮料,起步时会有引擎轰鸣和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唐欣坐在副驾驶位,看着后视镜下挂的小天使公仔发着愣,宫二生见她盯着挂饰,笑了笑:“是你妈妈挂的。”
宫二生本来想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唐欣说不用,只有一点皮外伤,想回家早点洗个澡。
“谢谢你,宫叔叔。”
唐欣侧着脸看倒车镜里或红或黄的光斑,声音模糊在车水马龙的斑斓夜色里。
宫二生顿了顿,腾出手捏住自己瞬间泛酸的鼻头。
“哎,客气了。”
从学校出来时宫二生已经给唐咏诗打过电话汇报事情经过和结果,唐咏诗听到女儿被剪了头发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看到唐欣时眼泪锁都锁不住,一个劲往外涌。
她哭着把唐欣拉到餐椅上,哆哆嗦嗦地给她围上理发围布,喃喃道,不怕不怕,妈妈给你剪个好看的短发啊。
细碎的发屑黏在微干的泪痕上,又很快被滚烫的泪水冲走,唐欣闭着眼没出声,任凭委屈和难过在母亲怀里发酵,释放,蒸发。
宫二生坐在沙发上也一言不发,等唐咏诗给唐欣剪完头发,才说,你们饿不饿,我煮个面给你们吃吧。
那一晚唐欣和唐咏诗一起睡,唐咏诗似还有着后怕,一时摸她下巴上的创可贴,一时抚她齐耳的短发,“不怕啊,头发而已,会v再长出来的。”
唐欣埋在被子里,问她:“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吗?”
“女孩子爱美嘛……”
唐欣摇了摇头。
她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蓄发,那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了她没有爸爸,动不动就嘲笑她,小男生会对着她唱“泥娃娃,泥娃娃,没有爸爸的泥娃娃”。
她把小男孩打得哭爹喊妈,唐咏诗把同样狼狈的她从学校领回家,她紧拉着妈妈的手,哭得路都看不清了,泪水一直滴在她蒙了尘的黑色小皮鞋上。
她心生怨气,问的话也不经大脑,到底什么时候我才会有爸爸啊。
唐咏诗蹲下身揉了揉她被抓乱的短发,说,等你头发长长了吧。
她便开始蓄发,再过两年她知道唐咏诗那时是善意的哄骗,怕是她自己心里也乱,胡乱答的话。
但她也继续留着长发。
“哎呀,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吗?”唐咏诗真的记不得这件事了。
“嗯,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唐欣累了,往母亲怀里又蹭了蹭。
“妈,宫叔叔对你好吗?”
“……很好。”
“很好很好吗?要霹雳无敵的好。”
“……嗯,很好很好。”
“好……那我同意了。”
番外15.红色苹果糖
汪汕在人头汹涌的地下机室里挤了出来,周围电子音乐太吵,他走上阶梯,见周边声音弱了些,才接起电话。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呢?”是姜海东。
“有话直接说。”
汪汕歪着头夹住手机,靠在楼梯扶手上,一双长腿一高一低站在两层台阶上,他从校裤口袋里摸出白色烟盒和火机。
“哎,我太服气那个小姑娘了。”
“谁?”
“马尾辫!”
汪汕顿了顿,正巧有熟人经他面前,他跟那人点了点头,才回姜海东:“她怎么了?”
“我和赵艋去到的时候,曹一天那个扑街抓住了她,冯思雅把她头发剪了……”
“……咳、咳!你说什么?”汪汕呛了口烟,喉咙像被割了一刀。
“嗯,我们两人还没走上前,马尾辫挣脱了……然后把冯思雅压在地上打……”
这剧情变化让汪汕笑得一抽一抽的,这真的是小辣椒啊。
“曹一天都吓傻了,想去拉她,被她反手一推自己也摔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撸得多,人高马大的,居然脚软!”
“马尾辫说了挺多话,我隔得遠也听不太清,什么你可以剪我头发,打我,但伤害不了我……有型到爆*啊!”(酷炫到爆炸)
电话那头的姜海东越说越兴奋,傍晚的凉风溜进汪汕的领口内,在他汗湿的背脊上激起一连串电流,他一时忘了指间的香烟,等到烟灰烫了手才回过神。
然后呢,他问。
“肥妹仔去找了他们学校的老师来,把人带走了,冯思雅那些朋友和曹一天都跑了。”
挂了电话的汪汕走回气氛沸腾的机室,见他回来,围在跳舞机旁的人群给他让了条道,dot擦着汗问他还要不要再跳一轮,他拎起自己的校服和书包,摇了摇头。
“你们接着玩,我有点事先走了。”他把剩余的游戏币都给了dot。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士多店对着的那条暗巷口,再回过神时自己正往巷子深处走,手机荧光绿的光很暗,他找了一会,才找到几根乌丝。
起了风的缘故吧,发丝被吹散至四处,像种在烂泥里的黑玫瑰凋零的花瓣。
他没动,站了许久,许久。
汪汕开始下意识在煲仔饭店和学校周边的食铺里找寻些什么,也会刻意早一些到公车站,又刻意等过了几趟公车,可是她没出现过。
两个礼拜后他在奶茶店逮住了脸有点圆的女孩,问:“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林扬捧着奶茶,哆嗦得珍珠不停在杯底晃荡:“谁?”
“那个和你一起吃煲仔饭的那个,之前扎马尾辫的。”
“哦……她、她转学了……”
汪汕皱眉:“去哪个学校了?”
“不知道,她没有说……”
“你有她电话吗?手机号码?QQ?”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是昙花一现,是化成泡沫的美人鱼。
“她叫什么名字?”
“唐、唐欣……”
*
那个年代的网络信息没有像如今这么发达,城市那么大,没有QQ没有电话号码,基本等于和一个人断了联系。
汪汕把自己一时的心悸收了起来偶尔在脑海里浮起的背影被往前走的时间渐渐抹去了颜色。
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实习的律所从低做起,那一年广州正准备着十一月份的亚运会,到处张灯结彩贴满宣传海报。
许久未联系的姜海东和赵艋约他到新冶喝酒聚一聚。
姜海东读的大专,已经工作了一年,说明年准备和女朋友结婚,赵艋则刚从国外野鸡大学回来,还没准备找工作。
银色大迪斯科球折射出璀璨星光洒进纸醉金迷里,三人聊起高中那些非主流蠢事乐得不行,姜海东说起曹一天和他的小女朋友,赵艋则接着提到了马尾辫,汪汕紧了紧手里的啤酒瓶,发现自己记不起那个背影了。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只记得姓唐。
酒促小姐送上一瓶芝华士,赵艋说我们没点啊,小姐姐说,有客人请全场喝酒哦。
DJ开始播起动次打次的音乐,有男人跳上台,拿着话筒大喊:“全场呢一round,我嘅!”
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汪汕只能辨别出有人喊着“六少好嘢”。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有钱大晒。
汪汕在律所的前两年忙得昏天黑地,他不想回家面对整天哭哭啼啼的林茵,经常留在律所加班过夜。
“汪律,我们要去happyhour,你去吗?”有一晚同事邀他。
他看了看手头上的工作,点点头答应了:“好。”
他最近一个客户不太有安全感,和林茵有点像,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总缠着汪汕不放,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低头回复着客户的信息,跟随着同事走进一家酒吧,一阵慵懒轻松的歌声钻进他耳里,他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台上唱歌的女子,几人就被服务员拦住了:“抱歉啊,今晚满座了,您们可以在门口先等等位。”
可能客户见他回复短信速度太慢,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他暗啧了一声,转身出了大门接电话。
好说歹说才把客户劝平静了,同事们也从酒吧里走了出来。
“可惜了,KK最近请了个女生来驻唱,唱歌超好听的。”一个女同事遗憾道。
“没办法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还是找另外一家吧。”
“行,走吧。”
汪汕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酒吧大门,快步跟上同事们的脚步。
*
“……你说你以前姓什么?”
汪汕猛地按了游戏暂停键,宫欣随着音乐舞动的双手卡在了空中,她转过头瞪他:“干嘛突然停下啊?”
“宝贝,你先告诉我,你、你以前姓什么?”
“唐啊,我妈没嫁给我爸时,我跟她姓呀。”
她单手叉腰,连跳了快一个小时的舞让她气息有些不穩,傲人的胸脯在红白条纹毛绒家居服下不停起伏。
“唐欣?”
“嗯,对啊,我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唐欣?”
“……怎么了你,中邪了?”
“唐欣……”
汪汕跌坐在沙发上,switch手柄掉落在长毛地毯上,他头靠在沙发背上,右手手臂掩着眼睛,吃吃地不停笑,肩膀和胸膛剧烈聳动着。
宫欣也搁下手柄,拿起可乐吸了一口,捻了块麦乐鸡蘸了蘸酸甜酱放进口里,又拿了一块走到沙发前,跪坐在汪汕大腿上,把鸡块喂到他嘴里,“你怎么啦?”
汪汕放下手,转而一手扶住她的腰臀,一手在她光滑白腻的大腿上摩挲着,他把嘴里的鸡块嚼碎咽下,把炸物的香气渡到她嘴里。
“你以前,是不是在七中读过书?”
宫欣一怔,“你怎么知道?就读了两三个月……”
汪汕笑得更开心了,圣诞树上的彩灯在他眼里成了璀璨银河,他托住宫欣的小翘屁股,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像个小孩。
他用尽全力地吻她,勾着她沾了蜜似的舌尖不停吮咬嘬吸。
宫欣被一吻吻湿了身,黏黏糊糊地问他,舞还跳不跳了。
不跳了,我要拆我的圣诞礼物,汪汕说。
华丽的礼物纸被一层层剥开,露出甜美绝伦的糖果。
汪汕一寸寸舔舐亲吻着,糖果的甘甜迷醉了他的眼和心,他用炙热的体温捂化透明晶莹的红色苹果糖,把她融成一滩甜腻的糖浆,黏稠的浆液裹在他的心脏上,让他连呼出的气体和言语都是甜的。
“宝贝……你叫我一声好不好?”他探出指尖抹开她额间和眼角的珍珠。
“叫、叫你什么呀……”
“呵……叫我一声哥哥。”
“……不要。”
宫欣咬住下唇,但很快又被汪汕的冲刺顶松了口。
“乖宝贝,就叫一声啊,乖,叫了我就给你。”汪汕在她快达到熔点的时候停下。
“呜呜……动一动啦,哥哥……”
“嗯,真乖。”
他垂首去舔那像捣碎的草莓一般的软唇,继续在她体内捣出融化了的糖浆。
这座城太大,大得让我们一次又一次擦身而过。
这座城太小,小得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就在我怀里。
真好。
————作者的废话————
汪汕线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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