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作为一个尽职的秘书,自然不会在脸上表露出对廖小先生的同情,只是替廖敬轩定餐之后,在他吃得风卷残云之际低声说道:“董事长嘱咐,非洲的项目正在进行基建工程,缺人坐镇,董事长让您立刻飞往非洲坐镇,机票已经帮您定好了。”
廖敬轩猛地抬头:什么?让他立刻出国?开什么玩笑?去非洲?那不是集团流放闲人的地方吗?大哥为什么会派他?之前不是明明说让他主持长江三省的并购案吗?再说,他若是不逮回林瑶瑶那个小妮子,哪里都不会去的!
想到这,他恶狠狠地又吃了几口,起身要去见哥哥。
可是韩东却说:“董事长前天就离开了w城。他让我向您转达一些话……您既然已经是成熟体,他也可以卸去多年来代替父亲抚养幼体的责任了,您想做什么,他不会去管束,可是若是过了分寸,他也不会纵容着您……廖总,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您,您也应该表现出蚩族人应当有的样子,像这次被一个巫山族废体捉弄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让另外俩家知道。不光是您成了笑话,董事长……族长的脸上也不好看……”
说到最后,韩东一改在集团的称呼,而是说出“族长”,便是要廖敬轩醒悟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糊涂。
蚩族人是天生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族群,与数量不多离群索居的巫山族不同,在蚩族日益壮大的今天,蚩族内部也渐渐滋生不断地内斗,最后分裂为三大家族。其中以廖臻为首的廖家实力最为强大。
可另外两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当初廖臻兄弟的父亲意外身亡时,那两家甚至差一点瓜分蚕食了廖家势利。
若不是后来廖臻力挽狂澜,现在的蚩族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表面和谐,两家惟廖家马首是瞻,尊廖臻为族长的局面了。
所以廖家的动静,总是有无数眼睛在紧盯着呢。廖敬轩是廖臻的弟弟,更不容许有错。
因为蚩族表面的平静其实暗藏暗流湍涌,千百年来的事实证明,这看似强大的族群,却很容易从内部分崩瓦解。依着他哥哥的秉性,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有损廖家族裔的偏差存在!
廖敬轩再也没有心情听韩东尽职复读,他霍地站起身来,激动掏出了手机要给哥哥打电话,可是电话接通后,那一边却是大哥的秘书李杰森客气而委婉的声音,大概的意思就是董事长忙,不能接听电话。
廖敬轩慢慢坐会了椅子上,他隐约体悟到为何韩东过了三天才找寻到这来,也许哥哥一直在冷眼旁观,等待着自己一时大意闹出笑话的一刻,却故意不施援手,将自己困在此处,慢慢品酌被戏弄的羞耻。而他先前跟哥哥夸下海口,可以轻松圈养的小玩意儿显然不受他的控制了,这一记耳光实在响亮!
廖敬轩清楚,自己必须离开了。因为现在做决定的不是他的大哥,而是蚩族的族长。
廖臻的命令不容许一丝更改,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行!而瑶瑶呢?大哥如此严惩了他,会放过她吗?
下一刻气红了眼的青年狠狠击打向桌面,将它击打得四分五裂!
林瑶瑶!你为什么要躲避我?难道你认为我的大哥会如我一样对你手下留情吗!
林瑶瑶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一毒针,将一名蚩族少年精英撂倒在非洲荒草甸子上去了。
这几天隐居在龙眼村中,虽然闲来无事,可是她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秦牧雨送来的药虽然缓解症状的作用,可是用起来却大不如以前的诡异药粉那般立竿见影。
她无心劳烦他人,虽然不舒服,却并没有跟方教授提起,只是每天帮着方叔叔做饭洗衣,夕阳将落时,再冲泡清茶两杯,红枣若干。等方教授耕田锄草归来后,与他对饮品茗,随便在茶香萦绕中,不厌其烦地听老人家追思与秦阿姨当年刻骨铭心的爱恋。
这天也是如此,林瑶瑶出神地望着杯口冒出的袅袅热气,突然问道:“方叔叔,你和秦阿姨当年的爱情虽然美好,可是现在你也应该知道,它是不公平甚至是不对等的……你有过一丝丝后悔吗?”
方教授明白她暗指的是自己现在隐身远山偏村,独守孤房,与妻女不得日日相处的处境。
他怅然地看着远方道:“瑶瑶,巫山族虽然可以掌控人心,可是你的秦阿姨却从来都没有对我施展过你们的异能……因为就算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也愿意为他倾尽所有……我爱她,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是她就是她……这世间若是有一个人让您放下一切的矜持,不顾一切地追求,追逐她的影子,能目光交错,能并肩前行,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间,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应怀有悔恨。要知道这份赤诚单纯的喜欢,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体味到。为此,我要谢谢你的秦阿姨,又怎么会有怨恨?”
方教授天生儒雅,和缓抑扬顿挫的语调像是在朗诵一首瑰丽的诗歌。
他微笑地看着瑶瑶,接着说道:“所以不管别的族人如何看你,你都不必自责后悔。他们不是你,又怎么能左右你的感情呢?你当时才多大,正做梦的年纪,不过是随了自己的心意,本也没有什么错误可言。”
显然方教授从女儿的嘴里听到了林瑶瑶的当年的遭遇,不过同族中人的鄙视不同,感性的方教授倒是颇为欣赏瑶瑶当初违背常理的迷恋和以身犯险。
当年事情刚发生时,连好友秦牧雨都多少有些气愤林瑶瑶的犯蠢。这么多年来,方教授是第一个对林瑶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意思:你还是个孩子,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也是!不过是爱错个人罢了!而这个错误,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补偿的,原不再亏欠别人什么!
想到这,林瑶瑶忍不住跟方教授一起笑了起来,一老一少竟然生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会意。
可是到了半夜,林瑶瑶浑身冷汗地从梦中疼醒时,还是忍不住懊恼地抱怨一句:“这恋爱谈得真特么的疼!”
林瑶瑶挣扎着起身想要倒一杯水,可是下一刻,她却僵硬了身体。
因为在她的床前,似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
第8章
林瑶瑶刚刚睁眼,迷茫地喊了一声:“方叔叔?”
可是自己喊完后立刻醒悟到不对。方叔叔没有这个黑影这么高大,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竟是……那么的熟悉。
那黑影伸手扭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立刻点亮房屋一隅,柔和的灯光下,那人眉眼愈加浓重,高挺的鼻梁在轮廓分明的脸部投下暗影。久不相见,他的变化很大,似乎是比二年前更加俊美了,打理精致的发型,一身笔挺的手工西服自然洗去了以前的学生气息,愈显成熟,更与这乡村屋舍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他的仪态表情却那么坦然,仿若自己就是此间的主人一般,翘着长腿安稳端坐,就算林瑶瑶醒来发现了他这个夜闯者,也没有半点局促不适。
相形之下,林瑶瑶倒是全无准备,略微慌了手脚,只愕然盯着他,一时难以调整自己的表情。
她曾经有许多次在梦里见过他,因为是梦,可以全无顾忌,也不需要粉饰自尊,只遵从内心羞耻的渴望哭着抱着他的腿,大声地喊着不许他离开,而他会用一种说不出的怜悯看着她,再无情地将她踹倒,然后便是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再然后自己泪眼婆娑地醒来,睁眼到天亮。
现在呢?也是梦吗?林瑶瑶暗自用指甲抠了抠手指,适度的疼痛让她清楚,自己的确是醒着的。
林瑶瑶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再见到他——而且是一睁开眼,在自己的床边……
想到这,她努力吸了一口气,转身想去拿床头的水杯。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叫她骤然有些无措,不知如何招架,只想喝一口水镇定一下,再斥责这位不请自来擅闯女孩子闺房的男人。
一只大手早一刻拿到了杯子,然后颇为绅士地递给她。不过跟体贴的行为相比,男人说的话诚实而有失厚道:“这么久没见……你的样子比以前还糟糕……”
其实不用照镜子,林瑶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确不够光鲜。
这几日的身体不适,让她的脸色憔悴了很多,短发也一定睡得蓬乱翘起来,因为当初走得甚急,没有带多少衣服,现在充当睡衣的是一件宽大的体恤。略微松散的领口歪歪斜露出半边肩膀……这对一向注重细节的男人来说,简直邋遢得难以忍受。
林瑶瑶并没有接过杯子,因为她的心情跟她现在的样子一般糟糕,只将被子拽了拽,兜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尽量平静地道:“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廖臻将杯子复又放下,看着警戒瑟缩的林瑶瑶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林瑶瑶眨了眨眼,只觉得血液在耳膜处轰隆作响,这个男人就算不用隐气,一双带着幽蓝光晕的深眸只是这么直直望着她,也能叫她四肢有些发软。
在很早以前,她便发现这一点。都说巫山女诱惑人心,女色为患,可是廖臻身为蚩族却有一双妖孽以极的眼。林瑶瑶当年就是被这眸光俘虏,全无招架,浑忘了立场,以至于最后泥足深陷……
而如今,本该大彻大悟,可被他浓睫微挑,淡淡一瞥,又隐约魂魄有走失的迹象,全不受了自己的控制。
也难怪她会被族人鄙视。天生的魅惑者却被一个蚩族男人迷失了心魂,当真是重新书写了巫山族的历史,被狠狠钉死在十字架上,以供后世警戒参考!
她闭眼低头,重新收拾一下自己的迷乱,再抬起头时,声音略微提高道:“时间太久了,都快不记得你这个人了。你说了哪些,我哪记得住?”
面对如此不受教的巫山废体,廖臻语气还算和蔼,只是沉默了一下,平静说道:“我说过,不许你再招惹蚩族人,可是你这次却将手脚伸到了敬轩那里,瑶瑶,你越界了……”
林瑶瑶其实很想要个哥哥,就如廖臻这般尽职的,弟弟把妹失败也会理直气壮地为弟撑腰。若是真有这般慈爱的兄长,想一想都觉得双肩带劲儿,走路生风,不当个毁天灭地的混世魔王,都对不起上苍的这等厚赐!
半夜飞来一口莫须有的妖孽大黑锅,将她这根废材狠狠扣在了凌乱的小床上。
背锅侠唯有抱紧跳过来撒娇的老虎儿,摸着它软软的皮毛,寻找些许心理安稳。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想要跟廖臻讲一讲道理:“我没有招惹他,是你弟自己莫名其妙跑过来说要养我的。”
廖臻却眉眼不动,声音转冷道:“是啊,就算是废体,魅惑男人的能力也丝毫不减,以前是我小看你了……不管怎样,你伤害了他,这是最终的结果。”
林瑶瑶觉得现在的一切比以前做过的噩梦还要荒诞可笑,她气急而笑,放开了老虎儿披着床单从床上爬起来,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钱包抽出了十元钱,然后走回来用力扔给了廖臻。
“你弟的确被我伤害得不轻,那针应该在他的后背留下了针孔,拜托你买个好点的创可贴回去给他贴上,免得伤风感染就不好了。我能拿出的补偿只有这些,若是你觉得不够,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到底是没胆,按理说应该将钞票拍在他自以为是的脸上才有气势,彰显出自己对渣渣的蔑视。可惜冲到他面前,不知为何竟然泄了丹田的一口硬气,只是将钞票扔在了他交叠的长腿上而已。
林瑶瑶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大吵大闹,可是那双形状娇媚的丹凤眼却会大大瞪圆,眼圈微微发红,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实在是比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爱多了。
可惜廖臻并不为所动,只是将钱捏起起,放到了床头上,瞟了林瑶瑶要哭不哭的样子道:“伤害了蚩族人,就不要奢望全身而退,你以为躲到这里就安全了吗?收拾下东西,安静出村,你也应该不希望打搅别人休息吧?”
原来他还知道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
虽然白天得到了方教授“为爱大胆向前冲”的鼓励。林瑶瑶还是觉得自己当年真是个没品的人,竟然爱上这么一个除了颜值其他皆是渣渣的男人。
林瑶瑶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看,院子里还站着几个高大的男人,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蚩族气息。
据她所知,白天时村子里有几个巫山族的幼年体偷偷出来玩,也不知道她们晚上有没有回去。
当精魂没有破坏的幼年体出现在蚩族成熟体面前时,无疑是将娇嫩毫无反抗力的羔羊摆放在了虎口前。蚩族人对于精魂俱全的巫山族人的杀戮,是深植在灵魂里的自然反应,无师自通,避无可避!
而现在因为自己,又招惹了这么多的蚩族人入村,无疑是将饕餮般不知怠足的怪兽引到了族人们的家门口。
她虽然生命不再久远,可还没有麻木到罔顾别人的性命。
就在僵持犹豫之际,隔壁房间传来声音:“瑶瑶,你在跟谁说话?”
原来是方教授听到了隔壁有动静,便起身披上衣服准备过来看看。
林瑶瑶看到,就在方教授的问话刚落时,屋外的几个男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虽然蚩族人若要一个普通人的命有千百种方法,徒手便可掏心,但是为了不引人怀疑,类似利器一类致死方法似乎更好解释。
毕竟时代在不断进步,杀人也要讲究个平易近人、中庸之道才稳妥。
而廖臻似乎并没有阻止自己部下的意思,若是方教授看到自己被蚩族人挟持也一定会在惊呼之下丧命……时间紧迫,这不能不叫林瑶瑶立即做出违心的决定。
“方叔叔,是我男朋友和他的朋友来了,夜里才到,没告诉你一声,实在不好意思!”
她一边对着紧闭的门外高声说着,一边连忙走到廖臻的身旁,用眼神无声地祈求着他。
也许是她适时露出弱者该有的乖顺模样。廖臻终于肯抬起胳膊冲着窗外的男人们轻轻摆了摆手,然后起身越过林瑶瑶,打开房门对着屋外的方教授,还算温和地点头说道:“叔叔你好,我是来接瑶瑶回去的。”
方教授虽然从女儿那里听闻了林瑶瑶当年的故事,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故事里的这位男主人公。身为普通人,是对于蚩族人的隐气更是不敏感。
他只是惊讶于这男人怎么深夜来接人?
而廖臻出众的相貌和不俗的谈吐气质实在不像为非作歹的恶人。方教授心内暗自惊讶林瑶瑶竟然结交了这么出众的男友,看来她已经能够放下之前那段孽缘,开始新的生活了。
既然廖臻肯配合,林瑶瑶连忙在大背心外胡乱套了一件外套,将老虎塞进猫袋里,然后对方教授道:“我男朋友的爸爸病重,他想看我最后一面,所以我男朋友来接我回去,我这就要收拾东西走了,麻烦你等秦牧雨来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叫她不要担心我。”
反正廖臻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希望廖先生能原谅自己一时的口忌。
虽然觉得女孩子大半夜跟一个男孩子出行不妥,可方教授毕竟不是林瑶瑶的父亲,而且人家男友找来的理由不容反驳,他也不好参与。既然林瑶瑶并没有丝毫受胁迫的样子,甚至亲密地拉着那个英俊男人的手,就不再阻拦了。
当林瑶瑶跟着廖臻从房屋走出来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帮林瑶瑶拿少得可怜的行李和装着老虎儿的猫袋。
看着方教授一直好奇地看着廖臻,林瑶瑶便主动握住廖臻的手,尽职扮演情侣的模样。幸而那大手僵硬了一下,但并未挣脱,只任凭着她松松地握着。
当出了方教授的小院时,林瑶瑶立刻识趣地松开了,沉默地走在他的身后,在浓黑的夜幕下,看着他宽大的背影……
廖敬轩难道被关在别墅有什么不测吗?不然为什么能劳动这位极度厌恶自己的男人亲自出马?看他的样子,似乎如今在蚩族里有很高的地位,同自己相比,他应该是过得不错,也不知心胸能不能就此开阔些,不跟她这个废柴太过计较……
不过当她努力思考自己的处境时,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行人脚步交叠在黑夜里甚是沉重,可是全村的狗儿都没有发出叫声,全失了平日里的警觉。
按理说,蚩族人的隐气是霸道富有侵略性的,狗儿最为敏感,往往会在蚩族人靠近时猛吠示警。正因为如此,龙眼村里蓄养了许多大犬,毕竟这里靠近巫山族地的入口,村里又多是普通男人,多些预警总是好的。
现在足有四五个蚩族人行走在村中,那几个一脸煞气的跟班虽然刻意收敛隐气,但是因为精魂等级不够的缘故,始终无法像廖臻一般尽数收敛。
可不知为何,有如此明显的蚩族隐气,村子里却鸦雀无声,没有一只狗发出示警声。偶尔有狗从栅栏里探出头来,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廖臻时,也吓得闷哼一声瑟缩了回去。
第9章
可林瑶瑶却在四周男人隐气的压迫下难受得都有些走不动了,强忍着走了一段后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扑倒在地。廖臻的长臂一伸,将软成一团的林瑶瑶抱了起来,稳稳地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