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猊香连忙跑过去,安抚顾锦书。
“郡主喝口水压压惊吧。”冉猊香顺手给顾锦书倒了一杯水。
顾锦书摇摇头,说:“猊香,我梦到了苏武。”
苏武曾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因为坚贞不屈所以被留在北海边放羊,在大漠待了十九年才回到了故土。
“我梦见……我梦见他们也让兄长们牧羊,要像苏武一样,等到公羊生子才放他们回故国。”顾锦书面色苍白,显然是吓着了,“猊香,我好怕。”
“假的。”冉猊香简短地答道,“郡主只是平日里想太多,不必把梦当真。”
“可是,若匈奴没有对他们不利,为何他们迟迟毫无音讯?”
冉猊香抚着她瘦削的肩胛,安慰她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不信世间有鬼魅,但我信有神明会庇佑善人。”
更何况萧望尘是何等人物,怎么能和身为使臣的苏武相提并论,怎么会困居漠北不得回?冉猊香在心中如是想道。
“嗯,我知道了。”顾锦书回答得有些乖巧,“那说点别的事吧,你知不知道博望苑里迎了一位新的卢良娣,性子骄横得很。”
“阿虞已同婢子讲过了。只是卢良娣是卢司徒的独女,有些娇气也是难免的。”
这宫里谁不知道博望苑里新来的卢良娣是不好相与的,且不说性子如何,光是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便是让整个东宫的姬妾仰其鼻息了。
顾锦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可怜了太子妃,这么爱宁静的一个人,恐怕日后博望苑是要鸡犬不宁了。”
冉猊香想起那个不甚言语的女子,连在辛泽一个藩王面前都不敢以太子妃的身份倨傲的女子。她确实,无力挽波澜。
“为何突然殿下纳了卢良娣?”冉猊香问道。
“也不是突然,皇后早就看上了范阳卢家的女儿。”
“所以,因为这次殿下让陛下罚了,皇后娘娘心急了?”
顾锦书点点头,说:“对,娘娘觉得白氏于殿下无益,可她又是陛下赐婚给殿下的。所以,皇后娘娘一直想要找牢靠的世家,来巩固殿下的地位。”
果然,帝王家,夫妻之间也不能坦诚相待,顾启瑶竟然也要靠笼络世家来确保辛鸿的地位。
“殿下与太子妃结发为夫妻,总归有恩爱之情。所以郡主不必胡乱操心,殿下会护着娘娘的。”
顾锦书说:“可是我一直知道,殿下心里已经有个女子了。若能执手的不是那个女子,无论东宫里是谁,她们做了什么,殿下不会在意的。”
“所以郡主没有嫁作东宫妃?”
冉猊香的问题有些露骨,但顾锦书不甚在意。顾锦书一向如此,不怕落人口实,所以说话一向磊落且毫不避讳。这一点冉猊香很欣赏。
“不是因为这个,若我心仪殿下,纵然他心里有再好的女子,我也相信能够日久生情。”顾锦书咬了咬唇,说道,“只是我只是敬爱殿下,并无男女之私。”
冉猊香突然想到那一味“沉梦”,眼前的女子如此明媚,应该一生都不要知道自己被权谋算计过才好。
“猊香,你多大了?”顾锦书突然问道。
冉猊香懵懵地抬头,看见顾锦书眼眸里那个艳美又陌生的自己,答道:“婢子刚过了十七岁生辰。”
“十七,原来和我一样。”顿了顿,顾锦书又说道,“我们这个年纪,但凡过得容易些,也应该可以嫁做人妇了吧。”
但凡过得……容易些……天不遂人愿,人又能奈何?
冉猊香不愿气氛就此沉闷,于是打趣顾锦书说:“若逢着郡主这样的女子,但凡是个男子便会动心的吧,郡主又杞人忧天,哪来的不容易?”
“是啊,我也不知道,明明那么容易,却给我咫尺天涯的感觉。父总说我爱想多,果然是真的。”顾锦书自嘲。
冉猊香只是想着,刚刚顾锦书说辛鸿心里有一个女子了。可是,若他心里有别的女子了,为何要在那样的境况下只记得和自己说一句“不是你便好”?
冉猊香拿来刺绣交与顾锦书,说道:“郡主近日身子大好,想来也想亲力亲为。婢子这几日都要同郡主告假,因为婢子要替温思绣嫁衣。”
顾锦书有些吃惊地问:“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诓我来着。”
“婢子为何要诓郡主?”
顾锦书沉吟,说:“宋王生母身份不高,所以他自幼性子也挺孤僻。所以,我想不到他竟会因为一个女子去求陛下。猊香,我没有半分轻贱你的意思,只是我小瞧了宋王的勇气。”
“郡主,宋王没有求陛下……”冉猊香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其实是纳,不是娶。是我求宋王不要让温思做王后,我们贫贱女子,没有这个福分。”
“啊……算了,不做王后也是好的。毕竟宋王再没权势,也是陛下的儿子,多少人眼巴巴着王后这个位置。”
“就算是纳,婢子觉得,一件嫁衣,温思是配的上的。名分上温思确实委屈了,但礼制上她该是宋王明媒正娶的妻。”
顾锦书点点头表示认同,说:“先舒坦两年,等来日陛下给宋王赐了婚,希望温娘子可以先学些手段。以后不至于像太子妃娘娘,她敬人一尺,人反倒欺她一丈。”
“郡主,您又乱操心了!”冉猊香见顾锦书动不动就把所有人悲观地想作白婉秾,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您都说了,只要一个男人心中有那个女人,必会回护着她的。”
“不过说来也挺快的,前几日你才兴冲冲地告诉我有个好消息,今日便急着绣嫁衣了。”
冉猊香脸上有些红晕,羞涩地说道:“他们八字没一撇呢,是婢子瞎操心,急切地盼望着呢。这不婢子在宫中无事,借着您的名义,去讨要了一套玄色襦裙嘛。”
玄色绣金丝,美而大气。虽然宋王必定不会亏待了温思,但冉猊香仍想用自己笨拙的一针一线为她绣一个圆满的将来。
不为其他,只为那朝夕的恩情。
只是朝夕有多长,远在漠北的萧望尘急切地想知道。
因为是大漠的腹地,萧望尘很快发现了这里除却寸草不生,而且还没有办法与绥国取得半点联系。
休靡不知是不是乌雅派来监督顾锦川的,一天到晚只一味地纠缠他,不给他半点安宁。
萧望尘也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知道乌雅的做法为何如此极端,就要明白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望尘只觉得自己着实是英雄末路,如今竟要咬文嚼字,苦闷得很。
“休靡走了?”
萧望尘见一天到晚黏在顾锦川身边的休靡今天居然一反常态的不在,就问他道。
顾锦川无力地点了点头,说:“胡人的姑娘怎么能够这般聒噪,似乎有一篓子的话。”
萧望尘听了不禁打趣他:“你觉得休靡烦,我怎么不觉得?敢情你大将军找了个胡人小媳妇,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造次,”顾锦川皱了皱眉,“乌雅是想要如何,一手棒槌,一手甜枣。我可无福消受乌雅的女儿,只求她别再烦我,我们也好想办法回长安。”
萧望尘也随之正色,说道:“确实,休靡还不明白,我们与乌雅不得谈判,便是泾渭分明的敌人。她倒好,是想让我们大将军沉溺在温柔乡里吗?”
“许是她还小,想事太天真,以为我们如胡人,可以四海为家。”
萧望尘低头沉吟,过了一会儿同顾锦川说道:“恐怕,如今送上门的美人你不想要也得要了。”
顾锦川大手一拍萧望尘的背,说道:“至于这样吗?我自小厚道,骗人的事做不来,更何况骗个姑娘。”
“你说了,我们是宿敌。我们回不去长安,陛下没有杜虎符,所以其他老将又不认陛下的虎符,我大绥如何千秋万代?”
“我知道,你觉得休靡是女子,我会因着她而心软。阿尘,我顾锦川不是这种人,因为我心里的那朵花开过一次了。我只是,不知如何去与休靡虚情假意。”
萧望尘没想到顾锦川竟能如此推心置腹地同他讲,他思考了一会,说道:“那便不要太过刻意地拒绝。”
顾锦川点点头,说:“你知道这几日休靡同我讲了什么吗?”
萧望尘摇摇头,说:“我是君子,不爱听墙根。”
“她说乌雅恨极陛下,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乌雅在私下同西域各国交好,看来他是真的狼子野心。休靡让我投诚于乌雅,因为乌雅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便投诚。”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只怕,乌雅不会信。”
“你说乌雅,是不是知道了虎符的秘密?”
顾锦川一瞬间醍醐灌顶,说道:“他一定是知道了陛下没有杜虎符,所以只能任用亲信做将领。虽然乌雅惜才,但他既然知道大绥的软肋,所以不会轻易放我们回去的。”
“若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该替陛下整顿整顿这帮官吏了。卖国求荣做什么,我大绥哪一点愧对他们了?”萧望尘说得气急,额上青筋暴起。
“休靡还和我讲了一个秘密,关于胡人的王储。”顾锦川又说道,“休靡说乌雅不喜欢他的两个儿子,曾立誓不会传位于他们。也就是说,乌雅想要标新立异传位给休靡了。”
萧望尘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的,胡人凶悍,女子就算为王也不得长久。”
“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刚刚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好让他们王庭内部先起内讧。毕竟,乌雅不立儿子,还有兄弟健在。”
“乌雅说绥宫腌臜,人人勾心斗角要帝王位,可是我看,来日的王庭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吧。”萧望尘讥讽地笑道。
“要一场动乱,能足够乱到让我们逃出王庭。只是休靡这颗棋子,我们不得不用了。”
顾锦川不反感休靡,反倒觉得她像极了顾锦书,都是娇俏的女儿家。只是家国之前,他只能辜负休靡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