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不识字,也不知小姐在写些什么。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在记店铺有关的事。过了约两柱香的时间,小姐停下了笔,让她收拾规整好,便重带上幕篱,下楼结了账,三人往马车停处走去。
快要走到马车旁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她背后袭来,接着传来娇呼声:“放开我,从哪来的鲁妇!”
汪岐兰回头,看见凤姑抓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手腕,旁边两个丫头正紧张的扯住凤姑手臂,但力小撼不动凤姑丝毫。后者见她回头,立刻喝道:“汪岐兰,一定是你,就你那身板,戴上了幕篱,我照样认得出,快叫你家的贱婢把手放开!”
汪岐兰也自然认得她,沈玉楼,沈家的大小姐,平素汪沈两家在商场上斗,汪岐兰和沈玉楼也在私下斗个不停,不过小女子之间的斗能有些什么,不过是谁先买到了馥郁香新出的香粉胭脂,谁买到了宝庆楼上好的头面,谁家又得了西洋来的新鲜物件等等,其中最难的恐怕就是谁与几个官家小姐走的近。前几桩用钱办得到的事因为汪父对汪岐兰极宠所以她占了优,但这最难的事嘛,因为汪岐兰被宠太过,颇有几分心高气傲,在讨好官家小姐上面,的确没有沈玉楼会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故走的不近,常常被排挤出扬州上流的千金圈子。
汪岐兰撩开幕篱,不急不缓道:“沈玉楼,你大呼小叫,在这大街之上,也不怕失了脸面?还有,这位不是贱婢,是我家重金礼聘的武师,你先尊称一声凤师父,我再让她放了你。”
沈玉楼见路人纷纷侧目,怕引得更多人围观,只好向凤姑讨饶道:“凤师父,且放了我。”
凤姑闻言不动,但看汪岐兰点头示意,才轻轻放开。
沈玉楼忙整理衣衫钗环,见汪岐兰一脸淡然,不由轻哼一声,鄙夷道:“汪岐兰,你爹新丧,原以为你会乖乖在家闭门守孝,想不到你死性不改,满大街的跑,还戴个幕篱,怎么,既然敢出来还怕别人知道你不孝。还弄来个什么凤师父,是做贼心虚拿来壮胆吗?”
还待再说,忽然瞥见凤姑抬了抬手,沈玉楼立刻悻悻住了嘴,转而怒骂两个丫鬟,“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抵不过别人的一只手,害我丢人现眼,走!快走!”说完,甩一记眼刀给汪岐兰,恨恨的走了。
汪岐兰面上无波,恍若未闻,只对凤姑道:“凤姑好身手,刚才有劳了。”
“这本是凤姑职责所在,也多谢小姐适才维护我。”凤姑低头抱拳。她年约30,因为多年习武,身材敦实,身形矫健,听旦叔说她家原是开镖局的,因押运官银被劫而全家获罪。男丁判了流放,女眷入了奴籍,她原是一官宦夫人的随侍。旦叔通过牙行给那位官夫人一笔重金才换了来。汪岐兰见其五官端正,行事说话简洁大方,便留了下来。
“她想贬的人是我,我维护你即维护我,算不上什么。”汪岐兰施施然转身,“走,我们回家。”凤姑、秋桂紧随其后而去。
“今日出门之事不用向人细说,如有人问起,便说只是吃了些东西,四处闲逛而已。”入汪宅门前,汪岐兰交代道。二人齐齐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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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逛街只吃了东西,没买什么,让春桃很惊讶,想从秋桂口里再知道些什么,可秋桂嘴里除了几样点心的味道,也说不个所以然来,春桃就拿了薛掌柜送来的绒花去给汪岐兰。
汪岐兰接过绒花,倒有些惊喜,如春桃所料,两支新做的绒花被留下了。
未待春桃为薛掌柜美言几句,就听汪岐兰交代黄妈妈。“黄妈妈,让人把剩下的绒花还给店中去。留下的两支从我的账中按卖价给店里。东西虽是自家东西,但规矩要有,账要出入清楚。”黄妈妈自去安排。春桃在旁听了,忽觉心中空落了一块。
“怎么了?”汪岐兰看她脸色难看,问道。
“没什么,肚子有些不舒服。”春桃掩饰道。
“不舒服的话,就回房去休息吧。”汪岐兰道。
“是。”春桃如打了霜的茄子般退了下去。
汪岐兰对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再看到手中的绒花,不禁有些失神。
元盛帝初政时,外敌眈视,国库空虚,见京中王公子弟争相夸奢竞富,深恶痛绝。她为解元盛帝之忧,带头在宫中不御珠翠,只以通草绒花为饰,元盛帝对此大加赞赏,引得京中贵妇纷纷效仿,逐渐流行至全国。南京、扬州两地的绒花行业因此大兴,每年除向宫中进贡绒花外,也大量供应京中及各地店铺。
汪岐兰轻叹一口气,拂断了对往昔的追思。
汪家布业起家,原料充足,见绒花有利可图,因此也建了绒花铺。绒花重工艺,匠人为首,为此汪父特意从南京请来了名匠传人王嘉泰坐镇店铺,王嘉泰也不负众望,所制绒花曾入选过几次宫中贡品。汪家人都尊称他为王大家。薛掌柜原是布庄里的伙计,头脑活络,善于经营。20多岁汪父便让他做了绒花铺的掌柜,算起来今年也才30岁。
她轻轻的抚了抚绒花,虽然她不喜薛掌柜的逢迎拍马,但眼下的确是个商机。不过,用起来对她而言,异常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