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长念发现自己已经有十来天没见过北堂缪了,当下就道:“把将军请来一趟。”
“是。”黄宁忠应了就要走,哪知一转头就迎上叶将白。
“国公?”
“黄统领先去休息。”叶将白道,“在下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黄宁忠看向长念,长念皱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她发现这人情绪不太好,原本面上的喜怒都是做给人看的,可眼下他当真是不高兴,一双狐眸乌黑乌黑的,带着山雨倾盆的阴郁。
“谁惹着国公了?”
“烦忧之事甚多,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少做无关紧要之事。”他沉着脸盯着她,“西南募兵一事尚未落定,怀渠动乱也未平,哪有闲心与人说家常?”
“国公误会了。”长念道,“朕召北堂将军,就是想商议怀渠之事。”
“他不负责那一块,要议也是找梁将军。”
长念一顿:“那护城军总归他管。”
“护城军现下无大事。”叶将白睨着她,“陛下是非要见北堂将军一面?”
长念有点生气:“朕为何见不得他?是犯了哪条律法不成?”
面前这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抿着的嘴角又泄出点委屈来:“没犯律法,陛下非要见,自然是能见的。”
他别头看向旁处,脸色有些苍白,被一身玄衣一衬,更显出两分病气。
长念软了态度,瞅了他半晌,问:“国公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所以心情不佳?”
不说还好,一说面前这人就咳嗽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眼睑合上,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轻颤。修长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摇晃,像是山风再大些,他就要被卷走了。
“陛下不必管这些,去见北堂将军就是。”他道,“总不好让陛下思念成灾。”
哭笑不得,长念点头:“那好,朕这便去。”
说罢往左边走,想绕过他。然而,她往左,面前这人便往左,她往右,面前这人也往右。
“国公。”长念气极反笑,“你这是做什么?”
叶将白抿唇道:“没什么,陛下只管去。”
“你挡着朕,朕怎么去?”
他扭过头来,一双眼里水光盈盈,似怨似恼地望进她的眼里,闷声道:“用刀砍了,自然就能去了。”
“叶将白。”长念委实想不明白,“你在同我闹什么?过家家吗?叫人看见像什么话?有什么不能直说,偏要这样为难我?”
“旁人与你就是亲近,我与你就是为难?”
“那能一样吗?”长念皱眉,“旁人可没像你这般觊觎皇位。”
“上次救你的人是谁?”叶将白眯眼,“我若当真觊觎皇位,你还能站在这里?”
长念一愣,低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面前这人脸绷得紧,看起来怒气高炽,可嘴角往下撇着,怎么看都委屈巴巴的,伸手挡着嘴轻咳,一边咳一边碎碎念:“谁都能得你两分怜惜,偏我不能,对梁永生他们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呢,独对我,冷漠又无情。就算是对手,也该生两分惺惺相惜,你倒是好,油盐不进,一心只把我当仇人,我可曾这样对过你?”
长念听得干笑,心里有点发虚。可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个善茬,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她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于是她道:“国公身子不舒服,就去车上休息吧,这些事情,等身子好了再谈。”
“陛下还是要去见北堂缪?”叶将白寒声问。
长念没答,等于默认,叶将白顿时觉得火气直冲天灵盖:“陛下那么喜欢他,怎么不把他召进后宫做男宠?总归律法我是修过了,娈宠也入得厅堂后院!”
“你这是什么话?”长念也沉了脸,“兄长是北堂家的人,是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英雄!”
“是啊,会打仗就是这么了不起,要劳陛下时刻惦记。”叶将白讥声道,“但怎么不见陛下多惦记惦记姚重夜亦或是黄统领,独独就对北堂将军上心?”
长念气得手发抖:“他是我兄长,我见他一面罢了,也要被你如此扭曲?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该永生永世都不见他?也别惦记任何武将,不然就是想把人召进后宫!”
顿了顿,又冷笑:“文臣也一样,总归都是男子,是不是?”
她是当真生气了,叶将白脸色也很难看,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她非要去见北堂缪,他就有些上火。
“你就不该坐这位置。”他道,“老实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夺去我赵家江山,用你的暴戾和杀戮来祸害天下百姓?”长念红了眼,“我不该坐这位置,你就该吗?叶将白,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骤然爆发的争吵把外头的随从统统吓退了十几步,远远地不敢靠近。
叶将白皱着眉,看面前这人被气得小脸通红,胸口骤然起伏,连忙放软了语气,闷声道:“随口说说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长念哽咽,胸口一团气出不去,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叶将白这才是真慌了,左右看了看,捏着袖子想去给她擦,长念飞快地躲开,通红的眼瞪着他,满是怨气。
“我……”眼珠子一转,他闷哼一声,捂着心口急急呼吸两下,哑声道,“我有些难受。”
“与我何干?”长念漠然道,“整个朝野里最盼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人,也是我。”
面前这人痛苦地拧眉,嘴唇苍白,脸色也如纸,高大的身子一点点往地上倾斜,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陛下……也想我死吗?”
“想。”赵长念斜眼睨着他,“你死了,朕的皇位才坐得最稳。”
叶将白苦笑,撑在地上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砸去。
急坠的感觉在半途戛然而止,叶将白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又飞快地伸手盖了去。
赵长念半跪在地上,用膝盖撑着将他扶住,怒道:“多大岁数了,还玩这种把戏?”
“在下……委实站不稳了。”叶将白很想继续装虚弱,但委实太高兴,笑意从语气里偷跑出去,拉都拉不回来。
第224章 算计
长念沉着脸,一双眼里怒意粼粼,想松手让他摔下去,叶将白却反手抓住她,低声道:“莫要生气了。”
“……”
“我都给你台阶下,你就不能让我一步?”叶将白叹息。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是这人分明无理取闹,还反过来怪她生气?长念神色复杂,看着叶将白这神态,火气是消了,心里的疑惑却是下不去。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车驾已经……”黄宁忠进来传话,一看里头场面,话一顿,立马扭头往后转。
长念骤然收回手,任由这人摔去地上,然后站直身子拂了拂衣袍:“朕知道了,走吧。”
叶将白闷哼一声,跟着撑着地起身,颇为无奈地看她一眼。
长念视若无睹,跟着黄宁忠往外走,走到车驾边时,她想了想,还是想解释:“朕与国公方才……”
“陛下不必担心。”黄宁忠笑道,“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方才是他……”
“陛下先上车。”
千万句话堵在喉咙间,长念抹了把脸,很是无奈地掀开车帘上去。
车厢里有人,长念不意外,方才就说了要与疏芳同行,但,她余光瞥见的不是疏芳的紫黄色常服,而是白色的衬甲长衫摆。
心里一动,长念抬头。
狭小的车厢里,北堂缪坐得端正,见她抬头,伸手比了个噤声姿势。
长念缓缓坐下,听见外头叶将白翻身上马的动静,又听见黄宁忠朝他道:“国公,风大人似乎是有什么事,在后头找您。”
叶将白应了一声,马蹄顿了顿,便往后去了。
“兄长?”长念好奇地看着他。
北堂缪微微松了口气,朝她道:“陛下,方才微臣路过树林,不甚听见了国公与风大人的对话。”
“说什么了,能让兄长这么严肃?”长念微笑。
北堂缪笑不出来,他捏着佩剑,沉声道:“国公让位于陛下,似乎是另有所谋,并未放弃野心,也似乎已经达成所愿。”
卧榻之侧是不允他人酣睡的,尤其是帝王的卧榻,叶将白这样的人多留在朝中一日,她的危险就多一分。北堂缪觉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事,哪知说出来,眼前这人却笑了。
“朕一早就知道他有所谋,这也是情理之中。”长念道,“朕只能想法子励精图治,坐稳这皇位,却无法拿他如何。”
“臣只是担心陛下中他什么奸计。”北堂缪道,“还请陛下仔细思量,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把柄?长念垂眸:“他知道我是女儿身算不算?”
北堂缪白了脸,英眸里满是惊慌。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长念低声道,“也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他分明可以戳穿我,便能给我重击,但他为什么没有?”
一旦她的女儿身秘密暴露,这皇位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的,虽说还有二皇兄在,但戳穿她对他有利无害,他却一直没走这一步。
北堂缪沉默,指节在剑柄上捏得发白。
他是男人,他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他不想说。
“先别管他了,兄长,朕还有别的事想要你做。”长念回神,正色道,“怀渠动乱,朕觉得没那么简单,朕想让你去一趟,亲自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北堂缪拱手,又抬眼看她,轻声道,“陛下自从登基就分外操劳,还请保重身子。”
“没事,比起别人来说,朕锦衣玉食的,身子好着呢。”长念道,“倒是兄长,先前就听皇后说你伤得重,就算好些了,也要多小心着些。”
北堂缪颔首,看着她,想像以前那样伸手抱抱她,然而,瞥一眼她常服上绣着的暗色龙纹,他顿了顿,还是收回手:“是。”
长念与他寒暄,问过了北堂老将军的情况,又问了他最近的公务,便让他下了车。疏芳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个人坐在车上走神,忍不住想,叶将白如今还能用什么来算计她呢?
不知道是山风凉还是一路颠簸,长念回去宫里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为了不让御医院大惊小怪,她自个儿喝了姜汤就睡了。
然而,接下来几日,长念都觉得打不起精神,而且越来越困,连在御书房里改着折子都能睡着。
“陛下?”沐疏芳唤醒她,担忧地道,“您这般疲惫,不如还是好生睡一觉?”
长念迷糊地放了折子,叹气道:“朕昨日已经睡了半日,今日起来依旧困倦。”
神色一紧,沐疏芳捏着她的手道:“这该不会是……”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