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曜蓦地抬头。
杜怀顿了顿,又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团伙作案。”
段文曜瞳孔骤缩, 隔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和林伯中有关吗?”
昨晚杜怀给他打电话时,案子还在收尾阶段, 所以并未细谈, 只约了今天见面, 他上午赶完大半天的戏份, 就立即带着小助理和保镖赶了回来。
杜怀微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是的,从二十年前开始, 林伯中陆续地精挑细选出一批孩子,资助他们长大,之后再利用他们为他做各种事情,范子宁出事那个会所的老板就是其中一个,这群人互不相识,就连和林伯中的联络也相当隐秘。”
“丁烨也是?”段文曜想起那晚所听到的对话,拧眉问道。
杜怀点头:“丁烨也是,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被当作林佳瑜的玩伴长大的,是林伯中明面上半个养子,依我们目前的调查结果看,他并未插手林伯中暗地里的生意。”
“林伯中通过手下的人暗中在圈内贩卖毒品,他不贪,也不盲目,贩卖对象都是经过了几番筛选。
“他通过手下的欢娱传媒也广撒鱼网挑选新人,最佳目标都是那些年轻好看、同时还贫穷的青年男女,短暂的培训期过后,这些人都能从公司拿到一两个好资源,以前从未想过的名与利唾手可得,对这些三观还未完全成型的青年能造成极大的冲击。”
“最开始的一两个好资源,就能把天赋极佳或运气极佳的那极小一部分人给筛选出来——这些人能直接给公司挣大钱。”
“剩下的那些人,公司基本持放任状态,从泥泞里被人拉至云端,又再被抛回泥泞中,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心志坚定不走歪路的那一小批同样也会被筛选出来。”
“最终剩下的那部分人,他们给自己设置的底线本来就低,只会任由自己在泥泞中越陷越深,最终渐渐迷失在圈内横流的物欲中,甚至都不用人花太多心力去诱惑。”
段文曜轻轻冷笑了声。
这和他们猜得差不多。
也确实不“贪”。
但这圈子里来钱有多快,他清楚得很,普通家庭倾家荡产个十次百次,可能也差不多就抵这些明星倾家荡产一次而已。
杜怀继续道:“这些来路不正的钱可以通过电影注水的方式洗白,可圈内吸毒人数明显增多,还是引起了市局注意,八年前,市局招法医,我哥考了进来,他心思一向缜密,体能也是同期新人里数一数二的,后来缉毒口那边缺人,他被支队长说服,内部转岗到缉毒大队。”
“林伯中做事隐秘,也不威逼强迫,线索极其难查,我哥恰好形象合适,所以被派去卧底摸排一下情况。”
段文曜皱眉:“他签的是欢娱,你们当时就怀疑林伯中了吗?”
杜怀摇头:“并没有,只是恰巧,再后来,他就遇上你小姨范子宁。”
段文曜不由坐直了身子,旁边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也伸过来,握住他的。
“他们俩……”杜怀顿了顿,“关系比较复杂,案情之外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一开始,范子宁先主动追我哥,但我哥当时任务在身,性格又死板规矩,最初确实闹得不太愉快,后来为了保护她,我哥只说不想公开恋情,所以就依然对外维持这种状态。”
段文曜:“我小姨知道你哥是卧底?”
“她照这个方向猜过,我哥没承认。”杜怀又轻轻摇了摇头,“事发当天,他们吵了一架,正在冷战,范子宁通告取消后,和圈内几个人一起去了会所。”
“当晚,林伯中约了供应商见面,会所老板就是他的人,当天八楼早早被故意预定满,谨慎起见,监控也被破坏了,通往八楼的只有一部专属电梯,和作为紧急通道的楼梯,楼下电梯门口有人守着,林伯中上去前,八楼也提前清过场,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看见范子宁。”
“九点左右,天开始下雨,守在楼梯口的服务员听见天台似乎有动静,然后发现了范子宁。”杜怀面上终于多了点表情,声音微微轻下来,“临时充当保安角色的服务员无法解释她什么时候上去的,又是怎么上去的,也不敢万无一失地确保她完全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毒品供应商都是些亡命之徒,动手杀人的要求是他们提的,方法是林伯中提供的,善后工作也是他们做的。”
“当时看到重物坠楼的客人以及和他一起上楼动手的服务员都是林伯中的人,给他们假作时间证人的那个客人则是供应商那边的人,他们私下里也确实互不认识,这一点确实极大幅度地增加了证词的可信度,林伯中知道楼下有帮小明星聚众吸毒,只要他们被现场抓到,那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范子宁就怎么也洗脱不了吸毒的嫌疑……”
段文曜手脚一阵冰凉,不由紧了紧小助理的手:“那我小姨那天到底有没有吸毒?”
“应该没有,他们说她当时看起来很清醒,以范子宁的演技,要骗过楼下那帮瘾君子,并不是件多难的事情,后来她体内检测到的毒品成份是他们做的手脚。范子宁名气大,贸然闯进这个圈子,林伯中不可能注意不到,她碰过大/麻的这件事他也了如指掌。”
“后来我哥听到她出事的消息,着急慌乱之下,没能避开那辆酒驾的车,他那场事故确实是意外。”
而随着这场意外,他和范子宁的关系也成了秘密。
杜怀微微垂眸。
他哥那样严谨的性格,也会有心急到开车超速的时候,范子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会谈室内静默了一瞬。
迟到八年的真相沉重得有如实质,直压在段文曜胸口,闷得难以喘气。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问道:“所有疑犯都已经落网了?林伯中认罪了吗?”
杜怀点头:“他像是早有预感,后路都已经给林佳瑜准备妥当了,丁烨在国外开了家小公司,资金来路清白。”
为了让他认罪,他们都好几夜没好好休息过了。
段文曜心头微动,忽然又问道:“给我发视频的人查到了吗?”
“没查到,但林伯中承认是他发的,说是为了让你放弃查下去。”杜怀瞥了眼他表情,“怎么,你也觉得奇怪?”
“不像他的作风。”
能在圈内贩毒多年却不被发现,又能把一个他杀案伪装成意外事故骗过警方的人,不像是会做这样冲动冒失的事情。
入圈这些年,他和林伯中接触次数虽不多,但也不算少,竟完全没看出他面具之下,还藏了另一副面孔。
不知为何,段文曜总觉得这视频是丁烨发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段文曜双眉紧锁,“二十年前,林伯中年纪还不到三十,就已经创立了欢娱,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会下水来涉毒?”
为什么?
杜怀想起审讯室里,林伯中即使疲惫也不失儒雅的模样。
他微笑着说:“你们不觉得,看着别人在泥泞挣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防线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击溃的呢?
好像是聊到了他那位挚爱却又早逝的妻子。
有些人自己不好过,就只想着把痛苦也加诸到别人身上去。
*
谈话结束后,段文曜和舒柔跟着杜怀,去医院见了杜恒一面。
八年病床生涯给病床上的男人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却依稀还能辨出点俊朗模样。
和时常挂着张冷淡脸的弟弟有点相似,这位和他小姨有过一段牵扯的男人也是满身冷峻。
不知是因为才醒来没两天,身体还处于虚弱状态,还是本身就话非常少,特意让段文曜来这一趟,杜恒最后总共也就简短地跟他说了三句话——
“她以前常和我提起你。”
“对不起。”
“谢谢。”
奇怪的是,后两句的意思,段文曜都听懂了。
至少他觉得自己听懂了。
即便是当时处于冷战状态,范子宁那天晚上会答应和那帮瘾君子一起出去,大约也是出于要帮杜恒找线索的目的,所以,才会有这句对不起。
至于谢谢——
走出医院后,他家小姑娘的前相亲对象也对他说了句同样的话。
神情依旧淡漠,一点也不像要感谢人的样子。
“拿到视频后,我妈天天在他耳边念范子宁三个字,没想到真的能等到他醒过来的这一天。”
杜怀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小姑娘。
冬末时节,天气依旧寒冷,小姑娘还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模样。
这一周连续高压状态,通共也没睡够十个小时,自制力岌岌可危。
“舒柔。”他头一回叫出这个名字,视线不由软下几分,“我能抱下你吗?”
一旁的段大影帝:“……”
当他是死的吗?
小助理蓦地睁大眼睛。
认识数月,他头一回真正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会是在这样尴尬的场合。
她歪着脑袋瞥了自家男朋友一眼,咬了咬唇,犹豫良久,终于弱弱问道:“抱完就忘行吗?”
她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心软答应去相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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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怀极浅地笑了下:“行。”
顿了一秒,他才将小姑娘拉进怀里,礼节性地轻轻抱了抱,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一旁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电灯泡的段大影帝:“…………”
直到杜怀折身回了医院,小助理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已经非常非常不爽的段大影帝:“………………”
半晌,舒柔终于回过神。
她仰起小脑袋,眨了眨眼,心虚地看着抱怀冷脸站在一边的男人,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过去,扯了扯他衣袖。
“段文曜。”
男人没理她。
“曜哥。”声音软下一点点。
还是没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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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哥哥。”她又朝他眨了眨眼,然后抬起软软的手臂,缓缓抱上去。
段文曜:“……”
这丫头撒起娇来是真的要命。
“你想不想知道,他刚刚跟我说了什么。”
“不想。”段文曜语调仍然冷淡,抱怀的双手却放了下来,好让她能抱得紧一点。
小助理小脑袋埋上去,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
“他说,这次顺着林伯中的案子抽丝剥茧,也连带着把我爸爸生前在跟的那个缉毒大案给一起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