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你能不能打开,假使必须打开的话。”
京都守城门的官兵他是认识几个,一起喝过酒,但其他人,顶多是点头之交,不过京都城门的防守一向不严,因外面不远处驻扎着三大营,几乎不必担心有兵马突袭,以有心算无心,随便带几十个护卫,怕就能从里面把城门打开。陆嵘盘算了一阵道:“假使有助力能牵制住五军兵马司与都督府的话,要我开个城门不难,不过,二弟,你到底为何问这些!”
怎么听着像要造反呢,可陆策造什么反,总不至于是那草包皇帝……陆嵘脸色突然一变,用非常怪异的眼神看着陆策:“二弟,你该不会,你是要对付曹国公,还是……”
还是一点就通的,陆策低声说了几句话。
陆嵘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大哥,你好好考虑下吧,假使不愿,我不勉强你。”陆策站起来,“但凭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应知道,谁胜券在握了。”
推心置腹一番话,叫陆嵘极是犹豫,他心里的秤已经倾向陆策,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房中踱了几步,咬一咬牙道:“倘若宫中……”
“皇上一早叮嘱过,此仗只许胜,不许败,胜是百姓的胜,仁道的胜,败,就只皇上一人败。”陆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低沉,“不管是曹国公,还是太后,手心里也不过只捏着皇上一人,倘若保不住便保不住了,但京都,这天下所有皇土,却不能让这二人抓在手里。皇上存了死志,要将百姓救于水火之中,安抚四海。大哥,你真的还要犹豫吗?”
陆嵘心潮起伏,半响道:“既然皇上有如此决心,便算上我吧!”
………………
三月春浓,宫中奇花异草多,满园皆是异香。
但吴太后此时并无心情欣赏,来自于魏国公亲手书写的急报,叫她觉得心绪烦乱极了,攘外必先安内,奈何弟弟那摊子烂事儿都还没有解决,金国竟然派兵入侵!
魏国公在外镇压各处战乱,兵力大损,便是请求太后援救。
吴太后头疼,使劲儿捏着眉心。
“娘娘,魏国公生性好胜,若不是逼到绝境,恐怕也不会……这倒马关,真被金国占据了吗?”常炳声音中满是恐惧,“奴婢虽是京都人,从不曾出过远门,但也听说过倒马关的重要,这百年前,瓦刺不就是从倒马关过来,一路杀到京都,将皇帝掳走做了人质吗!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娘娘,您一定得想想办法啊。”
汗水从吴太后的额头上滑落了下来,先帝让她监国,她可不能做了亡国奴,吴太后手颤个不止,半响道:“快些叫陈大人过来。”
原先这些事儿,她自会与曹国公商量,而今,却是宁可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这个弟弟,偏偏蔡庸又受伤卧床,吴太后便是请了兵部左侍郎陈贤。此人能文能武,乃一良将,只曹国公不喜几乎不用,但吴太后此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陈贤立时入宫拜见。
吴太后将急报于他看:“陈大人,你有何高见?”
魏国公一手书法龙飞凤舞,很有气势,陈贤是认识的,他仔细瞧了瞧,神色极为凝重:“娘娘,依微臣看,应即刻发兵才好,”他跪下来,“微臣愿意亲自领兵前往倒马关,迎战金军,保娘娘,保京都平安!”
吴太后还有些犹豫:“那三大营是京都唯一的兵马了。”
“娘娘可以只予微臣骑兵,另外……”陈贤道,“都督府也可调些兵马。”
吴太后心头一动,她本就顾忌曹国公,现这些全都是曹国公的麾下,此时金国举兵冒犯,那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他要是还敢不交出兵权,那是明目张胆的要造反了,她随时都能将曹国公抓下。做了决定,吴太后立刻就派出锦衣卫随同陈贤去曹国公府,说明来意,叫曹国公交出虎符,由陈贤领兵前往倒马关,与魏国公汇合抵抗金国。
曹国公完全没料到会出这桩事,不过吴太后要收回虎符他还是预料到的,只是蒋复受伤,都督府群龙无首,他不敢妄动,何况来得突然,锦衣卫个个手握剑柄,但凡他一个不答应,就要抓捕入狱的样子。曹国公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交出,盯着陈贤道:“金国夺了倒马关,我怎得一点不曾听说?陈将军也不去探个真伪,便是要出发了吗,那是犯了大忌了!”
陈贤眉梢一挑,心想曹国公到底是打过仗的,不若太后娘娘一介女流好糊弄,只可惜曹国公失去了太后的信任,再也无用了。他淡淡道:“魏国公亲笔书写,有何怀疑?金国原本就虎视眈眈,趁我大梁四分五裂,无暇顾及之时出兵,再正常不过,要怪只能怪那些个横行霸道,稍有些权势,便是结党营私,四处鱼肉百姓的祸首!”
话里带刺,曹国公脸色一变。
陈贤拿了虎符行到门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果然如苏承芳所说,一计一策皆在掌中,事情渐渐向着最终的方向而去了!
他旋即点兵出城,不留丝毫的空隙。
马蹄声踏踏而过,烟尘仿若卷到了上空,卷入了屋内,迷迷蒙蒙。
前程往事看不清,终究是错过了年华。
韩如遇坐在书房,端着茶盅,欣赏刚刚亲手作完的画,画中女子立在芍药园中,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里放满鲜花。她身穿樱桃红的褙子,藕荷色花苞裙,面如芙蓉,明媚俏丽,这满园的春光,也不如她此时眉间一笑。
他从不曾得见的一笑。
假使现在,他去往宫里告知吴太后,一切都还来得及吧,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见到她这种笑了,她的笑只会对着那个人……韩如遇握着茶盅,觉得这热茶说不出的寒冷,这周身说不出的孤寂。可他不能再去摧毁苏沅的笑了,即便这一世,只能在这画里才能看见她。
韩如遇微微闭起眼睛,任由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苏锦今年十六了,老夫人记挂她的婚事,这日又提起来,当着苏锦的面,叫阮珍好生准备。听着便是要定亲了,苏锦心头着急,走出上房之后,也不回去,随阮珍一起去正房。
只当是来看弟弟妹妹,阮珍起先并未在意,直到苏绣拿手拍打了苏锦的脸儿,苏锦竟是不知,差些叫她不下心抓了,阮珍才连忙叫蝉衣把苏绣抱走,轻声道:“她还不懂事,没轻没重的,你别太纵容。”仔细打量苏锦,“你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儿?”
“母亲。”苏锦重重叹了口气,“我,我是有件事。”
比起祖母,父亲,阮珍最好说话,且会向着她,那自然是个好人选。
阮珍看她神色郑重,便是叫一干奴婢退了出去。
“说罢,什么事情?”
“母亲,我不想嫁给孟公子。”
听到这句,阮珍竟是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原是如此,我当还有别的……”她笑起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喜欢了,你这孩子,却拖到现在才说,你放心,你真的不喜欢,我一定会劝老爷的。”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父亲定了婚事,女儿还不听的。”苏锦心里有点怕苏承芳,父亲瞧着温和,实则非常决断,而且她往前做错过事情,早就领教过父亲的厉害了,拖着阮珍的衣袖,“母亲,我怕父亲不同意,毕竟孟家与我们家门当户对,孟公子也很出众,无可挑剔。”
“我知晓,劝老爷必定是要有足够的道理,”阮珍问道,“你到底是不喜欢孟公子何处?”
“我,”苏锦脸一红,“我,我喜欢别人。”
阮珍愣住了,低声道:“你喜欢谁?”
“大表哥。”
“什么?”阮珍差点跳起来,苏沅已经嫁给陆策了,这苏锦断不能再嫁给陆嵘啊,哪里有两姐妹嫁给两兄弟的?这不行,她摇摇头,告诉老爷,定是会生气,“你,你怎么会喜欢大公子呢。”
鬼迷心窍了吧,苏锦心道,而今想想,陆嵘还是很讨厌,想到他以前的所为,真是……但是想到后来,他的真诚,他的改变,他的痴心,她又忍不住会喜欢,不想再伤害他。
“这个就先不告诉老爷了。”阮珍真不敢,瞄一眼苏锦,“你当真一点不想嫁给孟公子吗?假若老爷非要你……”
“那我就去当尼姑。”苏锦认真道,“当然那是情非得已,假如父亲真逼我的话。”
“好,好,你不要着急。”阮珍忙道,“先把孟家的事儿推了再说,我再去与沅沅商量商量。”
“谢谢母亲。”苏锦道谢,“不过,三妹许是知道的。”
这女儿古灵精怪的,阮珍倒也不惊讶了,笑道:“那更好,我过几日就去找她!”
自从陈贤将京都一部分兵马带走之后,苏沅就在数着日子过了,她又高兴又害怕,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中,这日晚上睡下,突然又做了噩梦,惊叫着爬起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到怀里,额头抵着额头,陆策无奈的道:“你这是第几回做噩梦了?”手拂过她后背,黏糊糊的,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吩咐在外面值夜的宝绿,“快打些热水来。”
宝绿晕乎乎的起来。
也是奇怪了,睡前安安静静的,半夜却要水,最近少爷少夫人竟然喜欢这种时候……宝绿想着都脸红,她睡得沉,一点没听到声音呢,倒是刚才迷糊间似乎少夫人叫了一声,她急忙忙去厨房。
浴桶里很快就装满了水,陆策试了下水温将她放在桶里。
苏沅浑身都舒服了,温热的水淹过全身,抚平了她的惊恐。
“刚才又梦到什么了。”陆策半蹲下来,拿起水瓢往桶里添水。
夜深,不好洗头,她的乌发都扎起来梳成了单螺,只有几缕疏松的落下来,浮在雪白的肩头,看苏沅抿着唇不说话,陆策忍不住伸手撩了下这落发,顺着又摸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叹口气道:“怎不说,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还是,又梦到我被人杀了,亦或是官兵攻入陆府,将你抓了?”
苏沅咬了咬唇:“反正尽是这些事儿。”
他手指碾磨着柔嫩的皮肤,略一沉吟道:“过得几日,你与祖母她们一起去晋县罢,便说是踏春,这时节也合适。”
苏沅一愣,抬起眼看他:“你要赶我走?”
“怎么叫赶呢?”陆策觉得这个字不好听,他可是为她着想,“我原本也有此意,你出去避一避最好,省得我分心。再有两位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我不去。”苏沅搂住他脖子,“再怕我也不去!”
水顺着她胳膊流下来,滴入他脖颈,将中衣都弄湿了,但陆策几乎没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柔软的胸口贴上来,吸住了他的心魂,陆策呼吸一重:“我是认真的,你别不听话。”
“可我走了,在别处也会做恶噩梦。”苏沅看着他俊美的脸,心想肯定会担心死他了,度日如年。两只手搂得更紧了,悄声道,“我不给你添麻烦,反正再如何,也不会打到家里来。两位祖母,自可送走,我不走。”
“不走,我将你打晕了送走。”陆策捏她的脸。
苏沅哎呀一声:“疼。”
“知道疼了吗,不走的话,比这还疼。”陆策正色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你必须走!”
男人声音很严肃,不容置疑,苏沅咬了咬嘴唇,心里清楚自己该听他的话,可她真的担心陆策,虽然前一世他顺顺利利当上了侯爷,虽然这次胜算也很大,但天意难测,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然而,自己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她突然有点羡慕殷络了,若是她也有武功,就能与陆策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去安全的地方,默默的祈祷。
她心里很难过,紧紧搂住了陆策的脖子。
“我都同你说了那么多了,泄露了多少机密,你还不相信我吗?”陆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别怕,我会在京都等着你的。”
她吸了吸鼻子,松开手,与他面对面:“快亲我。”
陆策笑了,低头吻她。
两人缠绵了许久,苏沅道:“祖母那里有父亲劝说,姨祖母……是不是要告诉二叔?”
“二叔早知道了,你不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去的桐州,便是二叔请武先生教我武功的,他们是至交好友。”
苏沅惊讶:“我居然没想到,难怪大年夜二叔会说武先生打了胜仗呢!”
“现在更放心了罢?”
“嗯。”苏沅洗好了,欲要擦干,起来时却把手巾给陆策,“你给我擦。”
“……我擦?”陆策眉梢不由一挑,之前他想给她洗澡擦身,她都不肯,这会儿居然这么大方,他接过手巾,从脸上往下擦,拂过脖颈,拂过胸口,拂到小腹,拂到……俊脸越来越红,口越来越干,到底是擦不下去了,将手巾一扔,拦腰把苏沅抱在怀里,哑声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这么晚了,不怕明儿起不来吗?”
“不想起来。”她好像蔓藤缠在他身上,脑袋凑上去亲他耳朵,舔他耳廓,“我想跟你……这样到天亮。”
陆策满身的火被她点燃了,等不及到卧房,将她抱着抵在墙上,一次又一次的深入。
似乎是这样到天亮了,苏沅后来迷糊间好像看到太阳,第一缕光照进来,照亮了浴桶里泼出来的,满地的水。
没过几日,苏承芳便将老夫人,阮珍几个女眷哄着去晋县,正好阮珍原本就是晋县人氏。而陆家,陆太夫人连同韩氏,苏沅等人也一并同去,老夫人并不知底细,同陆太夫人道:“承芳,心疼我那儿媳呢,说好些年不曾回老家看过了,正是春暖花开,便是让我也同去看看风光,又说你也有此意,那么就一起去好了。”
陆太夫人是知情的,陆焕云一五一十讲了,她不动声色:“可不是吗,我们这把老骨头,何时还有精力出门,也就这两年,趁着还能走路,热闹热闹。”
“说来也是,好时光过得快啊。”老夫人感慨。
行李一样样都摆好了,一行人便是去坐车。
阮珍难得出游心里高兴,想着回去正好在父亲坟前上一炷香,不过惦记苏锦的事儿,便去与苏沅说话,苏沅一听,笑道:“娘,再等上一阵。”
等一阵就能好吗,阮珍心想,再等,陆嵘跟陆策也是兄弟啊,这到底怎么解决呢!
“娘,相信我,真的等一阵就好了,您莫担心。”苏沅笑。
阮珍委实是听不明白。
马车停在二门处,众人纷纷上了车,苏锦也要上去时,只见一个小丫环走了过来,飞快的塞了样东西于她手里,轻声道:“少爷送的。”正待细问,那丫环一转身便走了。
苏锦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方砚台,珍贵的绿石砚台,那时候陆嵘想方设法寻来送于她,她却满心不屑。此时再见到,心里竟是一甜,抬起头四处寻他,发现陆嵘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件深青色的春袍,周身有种从不曾见过的稳重,一种……他目光凝定,沉重,深情的看着她,叫苏锦突然的有些不安,这不安趋势着她想要上去说两句话。
然而,陆嵘却又朝她一笑,好像在问,喜不喜欢这砚台。
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