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移动脑袋,让树枝刮下她脸上的伪装,只露出眼睛的一小部分。从柴堆内看出去,外面空无一人。
如意的情况并不多好。
好在只过了一会,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个人,两只脚。很快方才在如意面前发怒的那个壮汉抱着被子出现在了女安的视野之中,他好像忘记了刚才的警觉,直直地走向如意。他的身材这样的高大,就像一堵墙压了过来。
照顾病人显然不是那个粗人所擅长的,他并不附身,只把被子往下一丢。他的被子实在是大,兜头带身子一下蒙住了如意整个人,马上,被子下就传来一阵痛苦又艰难的呼吸声。
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脸,及其不愿地弯下身子,将被子粗鲁地拉下来一个角,把小和尚的脸露了出来。
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不仅这个男人,就连半昏迷中的如意都松了一口气,他的呼吸缓了下来,但是还是急促,他的脸蛋因为刚才的憋闷显得更加潮红,甚至有些黑雾渐渐蒙上了他的面庞。
这个男人这两个月都只盖这一床被子,又拒绝换洗,所以这被子中有着他本身浓烈的体味和汗味。
这气味弥漫开来,就连木柴断裂处渗出的木汁清香都没办法遮掩,一股一股地往女安的鼻子里面钻。
女安眉毛跳动一下,硬生生忍住了。
男人蹲下来,将被子左拉右拉地调整,但是如意确仿佛让他弄得越来越不舒服,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仿佛在昏迷中都在忍耐似的。
“哎呀!”男人受不了地爆发“你还要怎么样?”
这个时候另一个略显纤细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中哥,这小和尚身子底下就是冰冷的砖块,不管你上面捂得多严,冷意都会从地缝里源源不断地往他的骨头缝里面钻。这冷气上行至脑袋,让他头昏脑涨,欲涨欲裂。”
他轻轻笑了一声“中哥,这样可是不行的。”
南丰的口气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字里行间少了他惯有的冷嘲热讽,多了些男人间亲密的打趣。
中锋瞥了看热闹的南丰一眼,回头接着倒弄如意软成面条的身躯。
他试图把被子折成两瓣,一半垫在如意的身下,一半盖在他的身上。男人笨手笨脚,被子怎么都叠不好,不是上面的太小,就是底下得不够,盖得住身子露着屁股,盖着屁股敞着胸膛。
他身后的南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睛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中锋回头“咋?”
南丰抬起背在身后的左胳膊,他的左手中拽着一床褥子。“中哥,你忘带褥子了。”
两个男人一齐动手给如意包了个严实,他们之间的间隙消融,两个人和好如初了。
“中哥,我估摸着王爷那边快好了,咱们去看看。我给这个小和尚解开捆绑吧。他都这个样子,放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事。”中锋上下打量一下,点头同意了。
二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柴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女安的手拂在如意的脸上,擦去了他新冒出来的汗珠,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握住了他松软无力的手掌。那两个护卫的被子和褥子起了作用,如意的全身发起汗来,就连手心都有了股子潮意。
如意微微睁开眼睛,原来他还醒着。女安姐姐藏在这里的事情吊着他最后一丝精神气。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弱啊”女安的语气中有着埋怨。
如意的嘴唇微微扇动,女安赶紧附耳过去,他说:“走...快走。”
女安一口回绝“你都这个样子,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我得看着你。”
就在这时,房梁上传出来一阵笑声“这小和尚病的这么严重,你光在这里看着他有什么用?万一再笨手笨脚被人发现,这不更让他心中不好受么?”
女安抬头,这时出现的正是昨晚逃走的少琼。她换下了整身碧绿的裙子,换上了贴身的猎服,箭袖皮裤,腰上围的还是那根藤黄的鞭子。那只小鞋被她串在了髪绳,随着编好的贴头大辫垂在发梢。好在这鞋又轻又软又小,看起来并不突兀。
“你不是都逃走了么?又出现做什么?你的鞋也拿到了,我们两个不欠你的。”再活一次,女安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这话出口之后,她自己都觉得心惊,不知道有什么变化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怎么能够说出以前从不敢出口的责问之语。
而更让她惊奇的是,她竟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由心内感受到的愤怒。
这太神奇了。
持久以来,她就像是一个活在人群中的局外人。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并不低下的出身。她有着爹娘,甚至还有着弟弟。结果就是与这些家人相处的时候,她感觉到极致的孤单和排斥。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隐形的人影,永远地贴在地上。她能够看懂所有人情绪的翻动和升腾。人们的情绪对女安来说是多么的明显,带着颜色:快乐是高昂的透明波动,愤怒是火红色的,着急是日头坠落后最深处的紫色晚霞,兴奋是亮黄色晃眼的黄带...
可是,女安从来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很难。
现在生气气来却这样的自然,自然到她自己都难以察觉。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女人了不是么?她一直在警惕,一直在排斥。
难道这就是如意承诺我的新生么?
女安这么多的心思回转就在一瞬之间。
而这一瞬之间足够房梁上那个骄傲的女郎少琼认为自己被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深深冒犯了。
少琼换了一个坐姿,她的双腿搭靠在宽大的房梁上,两只脚不断在墙上蹬出来一个又一个的黑印,她的双眼瞪大,脸上的肌肉扭开,故作恶意地讥笑道“我来做什么?我来告诉那两个不长眼的护卫,他们的猪窝里进了小杂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