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阶上抱膝的女孩抬起头来,两个黑亮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玩闹的姐妹们,一双目光极深。
她身穿素色筒袍,颊白脸瘦,头发披散下来垂到后腰,盖住她因穿着有些局促的上衣所露出的腰部。
女安的细眉、眼瞳和长发俱是漆黑的。
披下的头发没有被皮绳紧紧捆住,而是自然地落在她轻薄的后脊,又静静地垂在脸颊的两边,将本来就瘦的脸衬得更是娇小。而在那自然形成的细眉之下,是那双让人难以忘怀的双眼。当她望向别处的时候,你觉得那个目光是失焦的,漫无目的的;当她望进你的眼睛的时候,那眼睛里又突然有了许多秘密要跟你吐露;当她发呆的时候,她又在跟自己对话...这样的女孩,这样的相貌,应该是最喜镇顶好的姑娘了吧?
可惜单只她脸上凉薄的样子就让很多媒婆并着夫人望而止步,更不用说那个不好应付的母亲...
今日女安是难得的空闲。母亲忙着与刘婶一起给弟弟裁新衣,没空用她,她便跑出来了青衣巷,正碰见一群女孩儿在跳皮筋。
起头的是卖藕家的大女儿丁满,小镇少见的英姿飒爽的女儿。
“你娘今天没压着你做活?”丁满一见女安就乐“你来玩不?我给你撑着绳子!”丁满两个眉毛弯在一起,她的身后半身之处是极为相似的另一张脸。姐妹俩从头上扎的羊角辫上的五彩线到脚脖上套的粗银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谁也不会给俩人认错。
这两个女儿的性格大不一样,像是两个极端生在了一个肚子里,分开看觉得这两个姑娘性格奇怪的很,合在一起又是说不出的和谐。姐姐丁满的急脾气所有人都知道,生气起来起来谁都止不住,又若高兴劲起了,兴之所至又能把屋顶都给掀了,真是像个男孩。一起玩的女孩都拿她没办法,只有她双生妹妹丁零能制住她。
“我对你讲过了,女安是叫不来的。你何时见过她坐下以后挪过窝子?”丁零从不用力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眼睛也满是笑意,显然是对那个蹲坐在台阶上的女孩极是喜爱。
她平日不说话,要说出来八九不离十。
果然,台阶上的女安冲着一边使劲招手的丁满摇了摇头。
丁满见女安唤不来,竟也不恼,反而回头冲妹妹傻笑一下“你看她那两只眼睛几乎黏在我们身上,肯定是想跟我们玩不好意思说。我这就再去叫她!”
丁零只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哎哟!”二人追追打打,又回去女生堆里玩耍去了。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的接着跳,有的嬉闹起来。
女孩子最是擅长嬉笑怒骂,一时间,整个青衣巷回荡着清凉地笑声。这笑声像是一支温润的小舟,直直飘入女安的心田。忙里偷闲,这是女安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快乐这样隐秘,只有自己才能够知道——
一是,她所见的世界与常人的并不一样。二来,因她虽然快乐,但是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颤动像是被冻住一般,旁人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一双紧紧盯着的眸子,叫你心声一颤,撇转过头去。不过,女安早也不需要大声呼喊出来,她将自己的需要压缩,压缩到最小。没有需要就不会渴求,没有渴求就不会需要别人来满足,女安早就学会了自己满足自己。
她对此习以为常。
可惜就连这样小小的隐秘的快乐,也并不长久。很快,心中的不安又会卷土重来,一个怎么捂住耳朵都躲不掉的声音会响起来——“女安…女安…”
晌午过后,吃了午饭。
最喜与别的村镇自是不同,横跨镇东西的集市这会仍是热闹的很。不愧是南北通商的要道,即使身处南疆瑰丽茂密深山,市场上的东西还是花样繁多,吃的有南疆特产的蔬果,各个奇形怪状,价钱却便宜的紧,也有北国的牛羊,跟着驼队走到南疆已经瘦的不行,如果还要带着走,需要送到妹山的草场吃肥再走。耍的就更多了,有打马的响鞭,起车的铃铛,多是些商队便于携带的玩物,简易轻便,各地的商人齐聚最喜镇,大宗生意私下商榷,尾货就投入最喜镇的东西大集,赚几个小钱,给小买卖人一口饭吃。而穿的用的是最多,除了礼佛的用具是最多,当地难见到的薄纱丝绸要是细细观瞧指不定也能找到,马鞍马嚼子,甚至是驼队需要的装备在那边的常年摊位也给您备好了。这样的热闹总能吸引不少的当地的孩子去集市上乱逛。
只是路过的王安对此兴趣寥寥。
只能看,不能买,有什么个意思。这个九岁的男孩戚了一声,脚下小皮靴踢个石子叮叮当当走出了集市。路过路口,石子走哪里他就走哪里。
走走跑跑,竟然就来到一片只余木石砖瓦的空地,上面有一群男孩子在斗草。
斗草玩的简单,几个男孩子从周围找了几片闲草,七嘴八舌扯了几根就斗起来。斗赢得站起身子抖一抖,坐下再挑战下一个。男孩子真是容易煽动,这么简单的拔草根游戏都能喊叫起来,甚是热闹。
王安抬头看见这群孩子,那永远高高昂起的脑袋瑟缩一下。他不上前去,只是远远盯着他们的热闹看起来。
“哟,这不是王安么。”
有男孩看见了那个形影单只的。向他指了指小声跟周围人说起来。
“哟,还真是他。”
“他是谁啊,叫他来玩吧。”
“别叫他,就是个赖皮王,玩啥赖啥。输了还打人。”第一个出声的男孩道。
“叫他过来咱们玩抓人,让他抓,这他没得可赖,也打不着我们”那个不识得王安的孩子出主意说。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男孩听到抓人,都想玩,一个个的响应,也不管叫来的是猫是狗还是那个王安了。
王安从远处看到孩群起了骚动,心下别扭,想要拔腿想走,可是跑来的那个孩子也不顾他的脸色,硬是把他拉进来了孩群。
“王安,你来抓人,来抓我们。”孩子们围着他安排。
“我不抓人,你们都藏起来了,我一个人在外面,有甚个意思?”
“玩黄鹞吃鸡!”有个瘦杆儿似的男孩提议。
“我要当头鸡”
王安转动眼珠看着瘦杆儿,瘦杆儿被他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顿时不会说话,只讷讷道:“大鸡应该让明童当。”明童是商会的小孩,出手阔绰,在孩子群中自然有着威信。
别的孩子也听到了王安“无礼”的要求,果然去扯头张望那个站在一边的明童。
“又是明童”听了这话,王安心中还是生了一股子气,“不就是爹在商会当值么?耍什么威风!”
逃学出来的明童就站在人群边上,听到这话,略有兴致地审视了王安一番,王安也抬头看过去,两个人隔着人群远远对视了一下。
“好,咱们玩抓人,我来抓,一直抓到最后一个。我只数十个数”王安突然松了口。
孩子们不明就里,一听玩抓人,生怕王安反悔,很快就四散奔逃开去。明童跑在最后,临走前回了头看了王安一眼。
“呸,看什么看。”王安转过身去数数“一!”他大声喊出来。
“还让我抓人”在数数的间隔中他小声嘟囔。
“二!三!四!”大声。只数到四王安就不耐烦起来。
“抓你个大头鬼,小爷我走了,你们藏窝到天黑吧!果然那群混东西叫我来没有什么好事。”
王安才不管被发现之后别的孩子怎么看他,他轻易就丢下那群藏起来的孩子们走了。他更不在乎他们藏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根本就没有人来抓他们。
这个孩子个头窜的早比他的姐姐高了一块,日光一照,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高高壮壮,似是成年男子才有的身形。小孩看着身前被光线拉长的黑影,心中疑惑的很。这样的疑惑伴随他很久很久:
“这个影子这样的高壮,是个大人模样。既然我是一个大人,为什么我发出的号令,他们不听从呢?为什么在家中只要我要,就没有要不到的,但是在外面要什么没什么呢?”
太阳从他的身后射来,照的他的脖颈子直发出烫意来。刚刚伴了他一路的那颗石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唐氏总是抱着怀里的儿子问,你喜欢爹还是娘?
母亲的怀抱暖暖的,从小到大,王安总是依靠在其中,围绕他的臂膀从紧紧收着,到现在的松松环着。“安儿,我已经抱不动你了。”王安听了这话更使劲地往下坐了坐,逗得唐氏大笑起来。然后唐氏旧话重提起来:
“安儿,你喜欢父亲还是母亲啊。”
“安儿当然喜欢母亲。”
唐氏满足地笑着。
唐氏如果知道真相,可能再也无法这样温柔笑出来。其实,王安最喜欢的是姐姐女安。喜欢的理由简单到粗暴:只要他说什么姐姐就得做什么。
不论她到底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听他的。力量在欺辱无力人的过程中产生,而王安沉醉于此。每当在外受到拒绝,他便去寻找最无法拒绝他的人。
王安在镇上搜寻着姐姐女安。
“唔嘿!”一辆拉货的马车从后面冲过来,差点撞到路中间探头探脑的王安。
车夫使了大力才让马车绕过了孩子。他转头朝地上吐了口痰“呸,谁家瞎眼崽子在街上瞎晃,嫌命长了吧!”
小孩听了这话竟也没吓得跑走,反而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来个石头就砸过去,石头一下子砸到车夫的头上,就连他手中拉着的马也受了惊,四蹄不安地踩动一声痛“呵”从他的口中窜出,再抬头,那个扔石头的孩子头也没回,正往前猛跑。
“你给我停下!”
车夫驱动那匹马小跑起来,几步就在一个巷口赶上了王安。王安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一下竟是车夫追了上来,“啊!!!”他吓得大叫,声音刺破空气,回荡在路上。
“停手!”
尖刻的女声兀地从旁边黑暗的门拱中传出来,把那个车夫并着尖叫的王安吓了一跳。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微微佝偻后背的年长女人,一件浅蓝色的布衫罩在她肥肥胖胖的身子上,被瓦楞遮住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她脸上半阴半阳的。
“没事驾这样大车追个那点儿的小子算什么本事,谁家小子不是金疙瘩,被你撞坏了那不就出了大事?”她抢先指责。
马车夫认出来了眼前的马婆婆,十分的气愤怂去了七分。“怎么又是这个多事的婆娘?”
他装作整理马鞍的样子嘟囔道:“我只是吓吓他怎么了。这小子刚刚拿石头砸了我的头,还惊了我的马,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还无法无天了?”
王安倒是机灵,见有人出来说话,三两步藏到马婆婆背后躲好。小脸上仰,之前狞狠之色尽去,只剩努力睁大的一双眼睛紧紧巴望着马婆婆。这眼神一下击在马婆婆对男孩子的宠溺之心上。
她把孩子往身后一搂,打断本想说出事情来龙去脉的马车夫:“他人小力小,打你能有多疼?你这样一个糙汉,还能打坏了不成?他要是闯祸,有他爹娘看管,是责备也好,打骂也好,还能轮着你这个卖苦力的动手?”
男人头上顶着石头打出的肿块,被马婆婆骂的哑口无言。
他低头看这藏在老妇身后的小子:脸上全是趾高气昂,竟然还冲他吐舌头做鬼脸,一身衣袍都是上好的布料,也不太像是镇上孩子惯在泥土中打滚的那副模样,脚下蹬着的皮靴子像是行商人他们才有的...
难道是商会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我算什么东西,哪里动的了这等人,今日真是气昏头了。”
他立刻驾车走了。
马婆婆见赶走了车夫,心中很是得意,眉梢眼角要飞到天上去,她用手搂着孩子的肩膀,将他身体转过来正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是学堂先生王恩家的小子王安?”
“你...你识得我爹?”
马婆婆收起刚刚对马车夫的横眉冷对,一副慈祥面孔:“我不识得你爹,但我识得你娘,见过面的。”她有无尽的耐心应对男孩们的调皮淘气。“你娘不容易啊,之前生了个女娃,在家里各种做不成人,直到生了你才在家里过上舒心日子...”她唉声叹气,似是同情的一副模样。
男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惊讶,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有些讷讷。
“你不去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到这里来做什么。”马婆婆又问。
“我来找我姐。”
“你个男娃跟女娃耍什么?女娃都是别家的人,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白疼。你应该去和那些镇上的男娃多玩玩,他们才是你的兄弟,以后日子长着呢,谁不会互相照应着谁?”马婆婆说话声音不遮不掩,意有所指,声音又是尖锐。而这巷口恰好正是镇上女孩们结伴玩耍的那个巷子,于是声音弹跳在高高低低的瓦楞之上,顺着蜿蜒曲折的巷子飘了进去。
王安不明所以,什么别家的人?
这巷偏偏是那个青衣巷。巷子深处戏耍着的女孩子们也清楚听见了马婆婆说的话,都安静下来。
单只她丁满没有听见,还在闷头跳皮筋,全然不知身边早就鸦雀无声。
“......女娃都是别家的人,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白疼!”这话直直灌入丁零耳中,那张本来温和的小脸立刻拉了下来。丁零偷伸手拉了满头汗正在跳的姐姐一把。
正两脚腾空的丁满被扯了一下,失了节奏,迈出去的一脚想要慌乱的收回,却正收回到另一只刚刚落地的脚上。她“啊”地痛叫一声,赶紧低头朝下看去,雪白的鞋子上果然多了个灰灰的印痕。“丁零!拉我干什么!”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对面,一个柳眉倒竖,气愤都浮在眉眼之间,一个阴沉着脸,不悦从心口生发,从眼睛射出。芙蓉双面,就是生气也好看极了。
此时四周都安静下来,马婆婆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丁满也不再怒视自己的妹妹,她听见马婆婆说:“你们王家那个大女儿我看见了,在里面跟丁家那两个怪胎一起玩呢。要不是带你进去,婆婆我平时从来不搭理她们。你跟我往里走走就见着了,一群女娃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吵了婆婆我一整个晌午...现在镇子里这些女娃子全是白眼狼,只知道在外面玩耍,也不回家学些针线帮那些受苦的娘做做家事。当真以为生了你就该白养你了么?”
老妇的唠叨似是耳旁风一般划过男孩的耳郭。他双腿跟着妇人的步伐,双眼却盯着双手,拧动那几根精挑细选的野草。他的神思早就飞了出去,“斗草这样好玩么?(他心中还想着当时男孩们所顽的游戏,没人与他玩过)我让我姐跟我顽来!”因此也就错过了面前这场平时绝难见到的少女与老妇的争吵:
“你住口!你说谁是白眼狼?”
马婆婆正牵着男孩儿的手往巷子里面走,迎面就碰上了插着腰的丁满。
没想到能有姑娘这样明目张胆地反驳她的话,马婆婆也是吃了一惊。她心想,姑娘的脸皮就是姑娘的性命,是谁这样豁得出去?
抬头看去...
“我当是谁啊,原来是丁兴旺家的两个宝贝闺女。”马婆婆诧异的心又安了回去,她并不把丁家姐妹放在眼里。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身后的小孩说道:“老丁脑子有病,养两个丫头片子当宝贝似的。你瞧瞧身后的那些女孩们,镇上的女孩儿都知道规矩,白日里出来巷子里玩就算了,还没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算是家里教的好。我长这么大,更没见过哪个敢在家门之外跟长辈无礼犟嘴的,这样的姑娘哪个清白人家敢收?也就只有你们丁家能教出来这样的女孩。”
听了这话,在丁满背后,看热闹的女孩子们都苍白了脸,心下慌乱了起来。可是丁姐妹全然不知。丁满受不得气,第一个回到:
“我们丁家教养很好,我们姐妹也从来没有做过伤风败俗的事情,只是在巷中跳跳皮筋,怎么能被你说成是抛头露面?再说,他们男孩子天天在镇上跑来串去,他们能被人看得,我们就不能被人看得了么?”
“你们丁家是不指望把你们俩嫁出去了,只等那不长眼的来你家入赘。”马婆婆不甘示弱,她又说“你瞧瞧身后的姑娘们,哪个觉得我说的不对?各个臊眉耷眼的,嗳,这才是要脸的姑娘!”
见马婆婆得意的样子,丁满不信地回头,却看见身后的姑娘们一个个垂下了头准备要走,有的胆小的已经小步朝巷口走去,毫无异议地被赶了回家。
马婆婆自觉占了上风,脸色缓和了大半:“好姑娘你们且回家去吧,好好帮你们娘料理家务。今天我就当做没看见,一个字也不会去外面说的。别跟这两个姑娘一起混,她们当自己是商会的商女么,两个挖藕的也敢跟男娃比。”
“你,你们这就承认了么?”丁满简直气急了,丁零在她的身后安抚她。玩的好的姑娘们只能递去歉意的眼神。她们想到了自己在家中所受到的对待。这些女孩哪一个家里没有哥哥弟弟,哪一个不是被父母耳提面命要嫁个好人家,自然不敢让家中人听到马婆婆传的闲话。玩?她们心中自然想玩,但是看着面前这个不好惹的婆婆刻薄的样子,恐怕今天站在丁满身后不动,晚上回到家里就是父母的责骂,和将来镇上女人们之间疯传的谣言...她们退缩了。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默认了的话,那么无论是谁这么对待你们是你们自己活该!”丁满尖锐的急问,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只是,在所有女孩的背影后,有一个身影一直没有动过,只有她听见了这句话。
女安还站在丁满的身后。
“谁也救不了这些姑娘了,马婆婆一句威胁就让他们丢了魂,任凭她摆布!”丁满对丁零抱怨,丁零对丁满摇了摇头,她从不这样刻薄的对人。这些女孩已经足够可怜了。
女安倒是被丁满的无意之语勾了魂去,谁是谁的主人?谁又在摆布我呢?她看向了马婆婆手中牵的男孩...她的弟弟什么都不擅长,最擅长的就是摆弄她,用她的狼狈来抹去自己在各种地方所收到的挫败感。
就这一眼似是无形之中拨动王安的心弦,即使女安什么声音也没露出。他兀地抬起头来,眼神正和女安的撞个正着。
王安一眼看到了女安,魂又回来了。“女安!你跟我去玩。”他挣脱马婆婆的手,向女安跑过来。这场闹剧令他兴味索然。
女安浑身打了一个颤,下意识往丁满的身后贴了贴。丁零注意到这一点,将她拉藏在丁满的身后,她们都知道王安平时是怎么样对待他姐姐的。
“女安,我看见你了!”王安冲女安伸出手来,那张手掌五指短粗,还有黑泥黏在上面“你别给我藏!”
每次见到弟弟伸出手来,女安所有的不情愿都会被她使劲地压制住,塞回心底深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安再也拒绝不了弟弟所有的要求。
现在猛然想来,怕是…她实在太冷了。
在那个古旧的雕花大院中,一切都是冰冷冷的,父亲坐在桌后手捧书卷的身影是冰冷的,母亲看到她的眼神是冰冷的,吐出的话语是冰冷的,就连总是笑眯眯对待所有人的刘婶也是冰冷的。只有弟弟是个小火球。即使他总是烫伤她,她也没有办法拒绝生命中的火光。
久而久之她早已习惯了他的索取,总是默默承受着被烫伤的疼痛却忘记了是否这是她真正想要的。
当她真的不想要被欺负的时候,她是否能对王安说“不”呢?
对自己的反问竟给了女安一股子力量。她猛地缩回半伸出去的手,整个人藏在丁满身后。丁满将她往后掖了掖。
丁姐妹对女安的维护叫王安看了满眼,顿时他心下酸了要死!在外面从没谁这样维护过他,反而是各家的男孩在一起嘘他,就算捉住一个打的直哭,也没有用,只是让更多的男孩避开他罢了。为什么家中的可怜虫在外面竟然受到这样的热待?“为什么没有朋友这样待我!”
刚刚被男孩们拒绝排斥所带来的伤害和愤怒并没有消逝,它们又一次从王安的心底翻卷回来。丁家姐妹的脸和那些男孩的脸重叠了,他们不让他一起玩游戏,她们不让他和姐姐玩,他们阻碍所有他要做的事,她们要带走他唯一能够一起玩耍的伙伴……
“啪”
丁满一把把他的手拍下去。
王安没有给一点注意力在刚刚打了他的女孩身上,也没有注意到马婆婆对丁家姐妹的谩骂和诅咒。他的视野中只有一个人。
“姐,陪我去玩”他又说了一遍。他已经足够烦躁。女安偷眼望他,她早已看惯他烦躁的样子,心中竟一瞬有了一种不耐烦。她下定决心,对弟弟王安摇了摇头。
男孩呆了一下,整个人眼圈都红了。“你跟我回去!”他大吼。他又紧紧盯住挡在女安面前的丁满,似是她要是挪动一下就会引动大乱似的。
丁零把丁满往后拽了一下,是自己堵在两个女孩子身前。丁零的出现震慑住了王安,丁零一个的身影就足够把他整个人罩在其中,仰头看人的时候,王安突然感到没了底气——外人总是可怕的。面对家人才敢爆发的怒火一下子被压实了回去。
这样被迫的内敛最是窝火。正在所有人都注视这里的时候,王安竟低下头去。缓了缓,再抬头。他极力装出之前凶狠的嘴脸,瞪了女安一眼,往旁边的石墙上狠踹了一脚,学着街上的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可以不跟你一起玩,可是你不能不回家。”他眼神避开丁满丁零,只是单单盯住女安,直到把她盯的打了个寒颤,才转身跑了出去。
“女安,没事么?“丁满的声音背后是担忧的眼神。
女安沉默了。方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现下果然又不知哪里去了,我刚刚是做了什么啊…她心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