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她有时间可以自由漫步,不用操心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琐事。
夏天的清晨是凉爽的,街道上的人还很少,没有目的地,她一路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弄堂里。
酒吧竟然还开着门。
思索片刻,她直接走进去。
穆青没有在吧台上站着,而是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眼睛看着窗外,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端正到近乎没有特点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沉思中的男人似有所感,把视线移向她这边,镜片后的眼睛闪过讶异的情绪,而后朝着她点了点头。
嘉文走到他对面坐下。
两人很久没有说话,更显得窗外的鸟啭莺啼清脆到近乎寂静落寞。
嘉文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润了润干燥的唇,然后问他:“怎么不打烊?”
“昨夜想得有点多,睡不着,收拾好残局后,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难得有时间,不想错过这样的早晨。”
“你看到了什么?”
“青翠繁茂的树枝,墙头的紫藤萝,弄堂里来往的人。”
嘉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为生计奔波忙碌,风雨无阻,身上都带着一种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种对生活的向往。
“这些人,和你的酒吧很不搭调。”
穆青笑了笑,把眼镜摘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你这样子,也和他们很不搭调。”
嘉文挑了挑眉,身子往后靠,“哦?什么样?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我?”
男人把手放在桌子上,用沉静而深邃的目光看着她。
“嘉文,你的心很乱,你在动摇,你在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并且越发坚定了某种想法。甚至,我看到了逃离,有点消极的因素在里边……可以和我说发生了什么吗?”
嘉文犹豫了一下,抬起眸子问他:“穆青,他的情况怎么样?”
“嘉文,我们现在在谈论你。为什么你总是想了解他的情况,而不去关注你本身?你在逐渐忘了自己,无论一段关系如何,忘记自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别让一段感情占据你的整个生活。”
她捏了捏手背,神情有些迷离,有些恍惚。
“穆青,我有点怕。我有时候很开心,觉得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被自己拥有,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有时候又觉得空虚到一无所有,即将开口,又沉默了下去。或许我看到的东西,只是谎言想要呈现给我的世界。有时候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东西,真实到令人害怕。”
似乎在下某种决心,然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穆青,我想,以我现在的状态……或许离开一段时间,会是比较好的选择。”
“你下定了决心吗?”
“还没有,我只是想想……我只是在想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一定要这么做。这算不算逃避?”
男人微微地笑着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就算逃避,也是一种好的方法,能解决问题就好。嘉文,我最近的状态也不太对,打算下星期到处走走。或许这就是作为心理医生的宿命,需要隔一段时间就自我修养……如果你下定了决心,可以在此之前联系我,签证我可以帮你办。”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点了早餐外卖,坐在空荡荡的酒吧里,看着外边来往的人,享受难得的清净时光。
嘉文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正要说些什么,手提包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她只得把话压了下去,掏出手机,看到上边显示的名字。
微微怔了几秒,她挂断了。
铃声持续不断响起,明白要是不接电话,那么他一定不会停止这种行为。
她接了电话,有些厌烦地说道:“大清早的,你怎么了?”
“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
“我只是出来走走。”
“你很烦躁吗?就连和我说一句话都很烦躁吗?你一句话都没留,车子没开走,就连平时穿出门的鞋也没有动。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嘉文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今天出门时神情恍惚,竟然没有换掉室内穿的鞋。她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默然片刻,她说道:“抱歉。”
那边的声音越发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压抑的恐慌,以至于声线都有些发抖,像是有洪水猛兽在他身后。
“沈嘉文,我不想听你公式化般的道歉。别拿你应付别人那一套来应付我。将心比心,一声不哼就走人,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我知道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令人难以接受,我可以给你时间,就算一辈子都没法接受也无所谓,你就当没有听见我说的。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但是,只有一点,别这样一声不响就消失。”
“抱歉。”
“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嘉文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
“不需要,我待会儿会自己回去。”
她说完这句话,就立刻挂了电话。
难得闲下来的心情也没有了,她起身向穆青告辞。
离开前,穆青对她说:“需要我帮忙吗?”
那个人已显而易见进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所有的解释都是行不通的,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唯有用强硬介入的治疗手段才能控制住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嘉文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关系,他不是那种人。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她拒绝了穆青要送走她的邀请,仍是穿着那双不怎么体面的鞋,不慢不紧地沿着来路回去。
没多久,一辆车停在她旁边,车门打开,男人高大的身影从里边出来,三两步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站立着。
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搂住了她的腰,在她惊讶万分的神情中,另一只手抱住了她的头,紧接着就是一阵劈天盖地的吻。
力度十分大,牙齿啃咬着她的唇线,舌头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口中,翻搅着她的津液。
不像是吻,更像是一种惩罚。
嘉文觉得难受,和心中那种又堵又闷,无从发泄的钝痛感相比,身体上的难受简直不堪一提。
她猛然推开了他的怀抱,趁着他不注意的功夫后退几步,却一脚踩空了台阶,几乎要摔倒在地。
她踉踉跄跄勉强平衡了身体,抬起猩红的眸子看着男人,伸出手制止了他的靠近,嘴里发出一声厉喝:“别过来!”
“嘉文,我……”
她仍是呈现出一种警惕对峙的状态,坚定地拒绝了他的靠近,眼中含着冰冷冷的厌弃和抗拒。
“别过来!”
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和疼痛一丝丝地渗进他的体内,漫延到心脏中最柔软的地方,像病毒一样直达中枢。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用尽力气抓住的爱,他穷尽前世今生也要追随的人,像流水一样,通通流走了。
他略微干燥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的姿态轻声嗫嚅:“我不过去,我不碰你,你和我回去,好吗……嘉文,和我回去吧,我只有这个要求……”
嘉文难以忍受地看了他一眼,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她想放声大吼让他挺直了腰,堂堂正正的,不要这么卑微,弱者的行为不是都有其合理性,盲目低头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廉价。
尤其是在一段感情中,遇到任何矛盾和冲突,不需要任何解释,就立刻打同情牌的行为其实很卑鄙。
他在利用她的同情心和愧疚心理,不择手段只想拽着她的手不放,根本就没有意愿去解决问题,他只想逃避,为自己营造一个世外桃源,把外界的声音拒之门外。
他在害怕,害怕一旦和她摊牌,坦诚相待,就会迎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渊。
情况不明的时候,保持现状,小心翼翼不去捅破那层薄纸是最好的选择。
嘉文理解他的选择,却无法感同身受,甚至觉得很荒谬。
他太过沉重且幼稚的爱慕让她感到窒息,只想逃离。
最终嘉文还是没能说什么,而是面无表情地拉开了车门,自己坐了上去。
上车之后,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看到她面沉如水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无言,车厢内的气氛是非常压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