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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伏头疼不已,“我记得三爷当时酒味不重啊。”
    章年卿一愣,依稀想起什么,沉默道:“是,我没醉。”揣好拜帖,嘱咐道:“我去趟冯府,若是不顺利,晚上就不回来了。”
    陈伏有些后悔,福身道:“是。”夫妻间的事,他就不该瞎掺和。更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章年卿到冯家后,冯承辉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直接让人带他去见孔丹依。章年卿进门行礼,孔丹依竟直接受了。
    孔丹依问,“你还记得当年求娶幼娘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章年卿沉默道:“记得。”
    “你再重复一遍。”
    屋内安静,章年卿沉默不语。十八岁他能说出去的话,三十八岁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孔丹依端起手边香茶,“不说也罢。我知章首辅什么意思”
    “师母。”章年卿苦笑,“不要叫天德首辅,天德受不起,折煞我了。”
    “好。”孔丹依从善如流,“你们的事,幼娘和我说过了。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如今章三少爷身居高位,想添房也实属正常。你不必说,我知道。姑且我就信你是为了幼娘。可师母有一句话,你听不听。”
    “天德洗耳恭听。”章年卿神态谦卑,十分认真。
    孔丹依道:“天德,你懂朝堂,却不懂女人。这后宅里的女人,你觉得是个玩意。”呷了口茶,她道:“可女人们不一定这么觉得,你想的是腾几间屋子,随便将人安置。可那些女人就会那么安分吗?”
    “不说别人。你知道我爹的学生——刘俞仁是怎么落到这幅田地的吗。”
    章年卿低道:“内宅之祸。”他内心终于动容,触动道:“师母,我知道”错了。话未说完,抬眼愕然不已。
    孔丹依扑通跪下:“章首辅,看在我家幼娘为你生了一儿一女的份上……求你,善待她。”
    “师母你起来,你快起来。”章年卿跟着跪下,慌忙搀扶着孔丹依。
    孔丹依年近半百,跪在地上,重若千斤。章年卿扶不起来,只能跟着跪牢。
    孔丹依泣道:“天德,你是个好孩子。我只有幼娘一个女儿,你当年说,你会好好待她。我才没有将她在闺阁里多留几年。”
    “我一直觉得,女儿家最幸福的日子,就是没出阁的时候。出于私心,我一直想把幼娘多留几年。可你那时候多会骗人啊,哄小姑娘,哄的花招百出。幼娘身心都挂在你身上。”
    “女大不中留,我能怎么办。”
    孔丹依凄凉的笑,苦涩又无奈。没有一点强硬之色,有的只是满满的哀求。
    第220章
    孔丹依止住哭泣后, 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她拭净眼泪, 抱歉道:“抱歉, 失态了。”说罢站起来。
    章年卿手从师母胳膊处滑落,怔怔的看着师母收拾好仪态,仍跪在地上,姿势不变。孔丹依看见了, 却没有叫章年卿起来。热水微烫,皲的指尖发红, 孔丹依眼睑下方也是一片红意。
    气氛有些尴尬。
    章年卿屏气敛息, 终于挤出自己的请求。“师母, 我想和冯俏当面谈谈。”想了想, 觉得不妥,解释道:“这毕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误会。”
    “误会?”孔丹依停下动作,没有要求他解释只道:“幼娘的屋子你熟门熟路,我不差人领你去了。她见不见你, 我不管。”
    “天德, 谢过师母。”章年卿哽咽一下,面色如常,大步离开。藏蓝直裰衣摆在跨门槛时, 打了个秋千儿。
    再度踏入熟悉的旧景, 章年卿感到分外怀念。
    冯俏出嫁这么多年,闺阁仍是未出嫁的样子。内里章年卿还没看到,可外面的一花一草,皆如原样。章年卿不禁想起孔丹依说的, 要把冯俏多留几年的话。
    这些年,除了树更繁,花更盛。院子里的花鸟役多了些外,连幼时伺候冯俏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孔丹依都不舍的遣散。
    “你把我如珍如宝的女儿抢了去,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章年卿耳旁又回荡起,孔丹依声嘶力竭的质问。
    章年卿如今可算是信了,师母不是在唬他。孔丹依是真的这么想的——她是真的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
    章年卿去时,冯俏已经睡下。章年卿不知道冯俏是真睡假睡,只能望而却步。踌躇许久,终是挫败回府。
    月光皎洁。回府的路上,章年卿想起很多年前,两人第一次冷战。那时他们的心还在一处。只是彼此担忧着对方,才故作冷淡。
    这次不一样,俏俏以为,他和她离心了。
    章年卿心闷闷的疼,仿佛被什么撕裂。回到章府也魂不守舍,仿佛没有了主心骨。陈伏看的焦急,却不知如何帮忙。
    直到远在河南的陶孟新知道这件事时,章年卿和冯俏还没有和好。
    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终于让孩子们察觉出不对劲儿。
    章明稚从孔府回来,怯怯的问章年卿:“爹,你是要给我找小娘了吗。”
    章年卿心里一涩,“元元,过来。”他深深抱住女儿。
    明稚感到很迷茫,她知道自己有个乳名叫元元。可爹并不喜欢叫,只有娘才这么喊她。章年卿喜欢喊她,阿稚。
    爹,是想娘了?
    章明稚不敢确定。
    明稚不是小孩子,她隐隐猜到父亲惹母亲生气了,所以母亲才躲回冯家,不愿回来。可明稚不想帮着父亲劝娘回来,尽管她很想这么做。
    明稚委屈的想着,她难过受伤的时候,希望躲在娘怀里求安慰。也许,有时候娘也需要外祖母怀里求安慰。
    明稚垂下眼睫,又乖乖回了孔府。
    明稚不想冯俏担心,不想给冯俏添麻烦。这次,她会很努力的少吃。希望娘接她回家的时候,可以开心一点。
    “爹。”明稚软濡道:“我希望你和娘好好的。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吵架,我…害怕。”
    章年卿拍拍女儿后背,得知明稚想回去后,亲自送她回孔府。
    另一个知情的儿子,则从头到尾选择沉默。章鹿佑将所有世界都花费在读书上。章鹿佑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猜不到内宅的是是非非。
    章鹿佑记忆里,爹和娘最后在一起的场景,是他和爹下棋的画面。他输了。章鹿佑很不情愿的猜,父母是不是因为他的‘不争气’而起争执。也许这不是他们吵架的真正原因,但极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章鹿佑想,他的任性若殃及父母,算什么英雄好汉。自此咬牙读书,再不懈怠。
    章鹿佑本就聪慧,只是不喜拾人牙慧,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拉不下面子,不敢面对成败。若成了还好,若败了。好面子的少年,最怕人指着他。瞧,这就是大名鼎鼎,章年卿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章鹿佑宁愿别人觉得他不学无术,然后一鸣惊人。也好过人人都说他勤学至此,也不见如何。少年心性,正是好面子的时候。
    不过,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察觉儿女变化的章年卿,更是想念冯俏。涩涩一笑,冯俏把孩子教的可真好。从来都不要他操半点心。
    冯俏在时不觉得,家宅琐碎,红白喜事,人情往来,相夫教子她都做的井井有条。十年如一日,不出半点纰漏。可做得久了,不知不觉就成了理所当然。
    章年卿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直到他自己开始做起这些小事。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些小事是这么消耗人精力的一件事。偏偏琐碎的没有任何功绩可言。
    冯俏把她最美好的年华都埋在这些琐碎里。
    章年卿想到几次夜里,他情.动的厉害,向冯俏求.欢。冯俏湿漉漉的眼睛,纯真懵懂,像个不知□□的小姑娘。他情.动的更厉害了。
    小姑娘蹙着眉,说她好累,想睡觉。他却混账的以为小姑娘只是撒娇,安禄山之爪□□着阿萱,一声声幼娘唤着。逼得冯俏不得不打起精神服侍他……
    师母孔丹依说的对,这天下最不幸福的事,是嫁给别人。成为某家妇,为了青葱懵懂的爱恋,将自己折进柴米油盐里,渡过一生。
    可偏偏互生情愫的感觉是那么甜,甜到让人一辈子想拥有。天真无邪的姑娘,以为嫁人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吃一辈子糖。
    却不知生活是那样苦,没有这丝糖缓着。只怕没人熬的下去。
    章年卿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冯俏的音容笑貌,灵活生动。俏俏永远都是笑着的,不辜负她明媚大气的美貌。其实他没有变心,只是太烦躁,太不知所措。一时说错话了。
    如今却百口难辩,冯俏根本不听他解释。
    陶孟新千里迢迢从河南赶过来,一巴掌掴的章年卿找不到北。陶孟新口不择言的骂:“章年卿你是个什么东西!”
    章年卿从未被人这么连名带姓的羞辱过。平生最厉害不过一句章天德你如何如何。年近不惑,第一次被人连名带姓的骂,章年卿脸上火辣辣的。
    章年卿道:“舅舅。”
    陶孟新道:“当首辅了,你能耐了。你以为冯俏跟了你,占什么便宜了。冯俏这个性子嫁给谁都能过得好。你能给她的只有宠爱,随便换个位高权重的谁都能给。你呢?”
    陶孟新恨铁不成钢道:“你连唯一能拿出手的宠爱都给不好!冯俏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她能给你的,别人谁都给不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冯俏在你身边帮持着,你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吗。”
    陶孟新无比痛心,他曾经眼看着你侬我侬的小儿女变成这样。冯俏和章年卿就像陶孟新的向往。向往是美好的,永恒的,而不是用来被打碎的。思及此,又忍不住想揍章年卿一拳。
    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章年卿垂下手,怔住许久。
    大概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之徒。和父亲关系不会修弥,不会再坚持做一个正直的人,更不会直面自己的黑暗和官场上的黑暗。
    章年卿这才醍醐灌顶般的发现,原来每次将他从黑暗边缘死死拉住的是俏俏,不是儿子。他最孤助无依的时候,最想拉住的是——冯俏啊。
    原来他当时迫不及待的想把小姑娘娶回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能放什么。那时属于他的,只有一个冯俏。他的小未婚妻。
    章年卿发疯一样朝冯府跑去,等待他的依旧是闭门羹。章年卿不泄气,生生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门后面,是自己也没想清楚要怎么办的冯俏。冯俏不是故意拿乔,也不是故意为难。她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冯俏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她躲了章年卿整整半个月。
    肚子里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孩子快四个月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点也不知情。而门外的父亲更不知情了。
    章年卿终于靠近门,顺着门缝滑下去,手里拿着一瓶酒。仰头喝了一口,借酒壮胆,道:“幼娘,你我成亲近十九年。风风雨雨,一路到今天。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冯俏拿个蒲团,也顺着门缝坐下去,和他背靠背。
    章年卿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知你怪我松口,试探你能不能添房…可我真的就是那么一问,我当时脑子很乱。我从未想过真正纳妾。”
    眼泪滑下来,冯俏拭掉眼泪,冷静的问:“那林家女儿呢。”
    章年卿惊喜道:“俏俏!”这么多天来,冯俏第一次给他回应。
    冯俏道:“回答我。”
    章年卿茫然道:“什么林家女儿?”
    “你还装。”
    “我装什么了?”
    冯俏道:“那好,你说说。那天你和刑部按察使林大人聊什么了?”
    章年卿奇冤无比:“我二人同朝为官,日日见面。我怎么会记得什么时候聊什么了。”完全一头雾水,答非所问。
    冯俏一愣,慢吞吞道:“哦。原来你不知道啊。”语气听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过了会,她问:“章天德,你能告诉我。史上有没有没有纳过妾的首辅大人。”
    章年卿仰灌一口酒,“有。唐宰相房玄龄大人。”
    “哦。”那个以醋闻名的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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