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萧君默心里大为惊叹,同时再次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个刺客的对手。
两仪殿中,几名官员终于结束了他们的高谈阔论和激烈争辩,在听完李世民几句简明扼要的旨意之后,便一一行礼退了下去。
李世民赶紧起身,急不可耐地对赵德全道:“走,佛光寺!”
赵德全瞥了一眼漏刻,小声道:“大家,已经快丑时了……”
李世民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赵德全心中一凛,赶紧高声对着殿内其他宦官:“圣上起驾——”
凝云阁一楼,李安俨对手下士兵道:“留两个人在这儿,其他人跟我走。”说完,便带着大部分士兵走了出去。
剩下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站在了大门两侧。
那些宦官看了看士兵,又看了看放在案上的几只食盒,然后又对望了一下,都有些无奈和气恼。
那食盒里装着酒菜,是米满仓特意买来犒劳他们的,本想玩完樗蒲再吃,不承想却被李安俨这帮人给搅和了。
二楼绣房中,宫女们一边吃着油酥饼,一边开始哈欠连连,眼皮都打起了架。
楚离桑仍旧拿着书坐在床榻上,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然而,楼下的宦官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滴酒未沾,这可不妙!
萧君默和米满仓一闪身,从大门进入了佛光寺。
根据萧君默事先了解的情况,弥勒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三处各有两名禁军士兵。以那两名刺客的身手,干掉这六个士兵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果然,一摸进弥勒殿,萧君默就看见两名士兵都倒在了地上,身体是向下趴着的,脑袋却几乎被扭转了半圈,仰面朝上,眼睛圆睁,死状怪异恐怖。方才外面黑乎乎的,加上急着想进来,米满仓只知道死了人,却啥也没看清,现在一看到死状那么恐怖,顿时吓得倒退了几步。萧君默叹了口气,上前帮那两名士兵合上双目,然后快步朝大雄宝殿跑去。
米满仓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后面的情形大致与弥勒殿相似,有两名士兵倒在了大雄宝殿里,还有两名倒在藏经阁门口,而一路从外面进来,萧君默还先后看见了三名宦官的尸体。
看着这一幕幕惨状,萧君默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两名刺客恐怕不是来救辩才的,而是来杀他的!
凝云阁一楼,六七个宦官各自坐着打盹,两名士兵仍旧笔直地立在门口。
楚离桑忽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两个士兵一怔,都狐疑地看着她。
楚离桑不理他们,而是径直走下楼梯,停住脚步看着那些宦官。为首的宦官下意识抬起眼皮,一看见她,慌忙站起身来:“楚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楚离桑嫣然一笑:“睡不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油酥饼又被楼上那群馋猫吃光了,就想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吃的。”
为首宦官大喜,连忙走过去打开食盒:“楚姑娘,这是米满仓犒劳大伙的,您想吃什么,随便挑。”
这时其他宦官也都醒了,见状无不窃喜,知道今晚有酒喝了。
楚离桑走过来,瞟了眼食盒:“呦,这么多酒菜,你们干吗舍不得吃呢?”
为首宦官嘿嘿一笑,朝门口努了努嘴。
楚离桑也朝门口瞟了一眼,大声道:“怕什么?大伙在这儿帮本姑娘值夜,辛苦得很,喝几杯酒又碍着谁了?你们喝,我做主了!”
宦官们喜笑颜开,七手八脚地把食盒里的酒菜取了出来。楚离桑说要一根鸡腿,为首宦官殷勤地帮她拽了两根,用盘子盛了。楚离桑又叫他斟了两杯酒,然后一手拿着一杯走到那两个士兵面前,笑道:“两位军爷也辛苦了,来一杯吧?”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一个士兵道:“多谢楚姑娘好意,上头规定,当值期间不能饮酒。”
“我也不让你们多喝,就这一杯!”楚离桑把两杯酒分别往前一递,“来吧,给我一分薄面。”
此时,后面的宦官们已经喝了起来,浓烈的酒香阵阵飘来,两个士兵也都有些忍不住了。楚离桑看着他们:“怎么,还怕我在酒里下了药不成?两个大男人,连我一个小女子敬的酒都不敢喝吗?”
话说到了这份上,这两人岂有不喝之理?连忙道谢着接过,同时一饮而尽。楚离桑笑了笑,又拿过一壶往一个士兵怀里一塞:“累了就喝一口,这样才有精神!”
随后,楚离桑叫宦官们慢慢喝,便端起那个盛着鸡腿的盘子,翩然回楼上去了。
二楼绣房,楚离桑推门进来,看见那四个宫女早已趴在案上睡得死沉,鼾声此起彼伏。她暗暗一笑,心里只盼那两名士兵忍不住诱惑,多喝几口酒。
佛光寺内,萧君默和米满仓快步来到辩才所居的禅房门口,听见里面已经传出了说话声。萧君默赶紧拉着米满仓躲在了门对面的花丛后。
从洞开的房门望进去,禅房一览无余。只见辩才正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名身材壮实的宦官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动手,便可轻易扭断辩才的脖子。另外一个瘦高个宦官站在辩才面前,正在跟他说话。
“辩才,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想说吗?”瘦宦官道。
辩才睁开眼睛:“死不足畏,贫僧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这人做事,向来是不喜欢啰唆的,不过,既然咱们都是天刑盟的弟兄,我就破个例,让你死个明白!”瘦宦官笑道,“实不相瞒,是玄泉先生派我们来的。”
萧君默心中一惊:又是这个玄泉!
此时的萧君默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就是玄泉奉冥藏之命派出的刺客,他们的表面身份是宫中的宦官,但真实身份却是玄泉的得力手下,且跟他一样都在宫中潜伏多年。
辩才淡淡一笑:“据说玄泉在朝中如鱼得水,他何故要杀我?”
“先生要杀你,自有先生的理由。辩才,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辈子都对智永那个老和尚愚忠。他身为盟主,却故步自封,冥顽不化,既不思振兴本盟大业,又不让冥藏先生接手,还把所有分舵的阴印全都毁了,这不是自毁长城吗?结果整个天刑盟被他搞得四分五裂!就这么个疯和尚,你还一心一意追随他,你到底图什么?”
萧君默在外面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大为释然。看来自己的推测没错,正是因为智永把那些羽觞中的阴印全毁了,冥藏才急于找到《兰亭序》真迹,以便复制阴印,重新掌控四分五裂的天刑盟。
辩才听了瘦宦官这番话,不禁苦笑:“看来你级别不低啊,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不瞒你说,我是玄泉先生的右使。”
“玄泉派一个级别这么高的人来杀我,还是挺看得起贫僧啊!”
“辩才,走到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你别怪先生。”
萧君默正凝神听着,米满仓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我去,解,解个手。”
“懒人屎尿多!”萧君默瞪他,“辩才都快死了,你不帮我救他,这时候解什么手?!”
米满仓哭丧着脸:“憋,憋不住。”
萧君默哭笑不得,挥挥手让他快去。其实就算米满仓留在这儿,也根本帮不上忙。眼看屋里的谈话已接近尾声,萧君默不禁心急如焚。他知道,就算自己平时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见得是屋里那两人的对手,更何况现在伤势还未痊愈。然而事到如今,虽明知一死,也只能往上冲了,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辩才死在自己面前。
屋内,辩才对瘦宦官道:“贫僧尚有一事不解,想请问右使。”
“说。”
“杀了我,《兰亭序》的下落便无人知晓了,冥藏不是一直想得到它吗,又怎么舍得让我死呢?”
“冥藏先生当然不希望你死,只是你现在落到了李世民手里,如果让你活下去,天刑盟的秘密就大白于天下了。所以,先生宁可不要《兰亭序》,也必须让你永远闭嘴!”
辩才恍然,点点头:“既如此,贫僧也无话可说了,多谢右使直言相告。”
“不客气。毕竟是本盟兄弟,我不能让你做糊涂鬼。”
“行了,耽误你不少工夫,动手吧!”
瘦宦官看着辩才,面露赞赏之色:“不愧是咱们天刑盟的人,早已看破生死了!”
辩才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时刻到了,一把匕首从萧君默袖中滑入手掌。他握紧匕首,正待冲进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米满仓的叫声:“别杀我,别杀我……”
萧君默大吃一惊。
屋内两名刺客也同时一震。瘦宦官示意手下暂勿动手,大步冲到门口,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宦官正拿着一把菜刀架在米满仓脖子上,推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小宦官喊道:“都别动,敢动我就杀了他!”
瘦宦官满脸困惑。
萧君默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小宦官把米满仓当成是跟刺客一伙的了。
瘦宦官也许是看此人年纪太小,想逗逗他,便举起双手,笑道:“好,我不动,你过来,我把辩才交给你。”
“此话当真?”小宦官天真地问。
瘦宦官点点头。
小宦官果真把米满仓推到了门口。萧君默知道自己不能不现身了,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瞬间夺下菜刀,拿刀柄往小宦官头上一敲,小宦官当即瘫软在地。米满仓吓得浑身筛糠,脸色煞白,慌忙躲到萧君默身后。萧君默无意中一瞥,看见他前襟下摆湿了一片,显然是被那把菜刀吓得失禁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瘦宦官看见暗处又跳出来一名宦官,摇头笑道:“你们这些笨蛋,好好躲着就能活命了,却一个个跳出来送死!”他显然是把萧君默也当成这佛光寺的人了。
萧君默冷冷盯着他:“你的任务结束了,现在该把人交给我了。”
瘦宦官一怔:“你是何人?”
萧君默背起双手,一脸倨傲之色:“先师有冥藏。”
瘦宦官大惊:“你……你是冥藏先生的人?”
第二十二章逃亡
宫中长廊,一行人正脚步匆忙地朝佛光寺走来。
李世民坐在一顶八人抬的銮舆上,赵德全紧跟在旁边,前面有一群宦官打着灯笼在引路,还有一队禁军士兵,后面也跟着一队宦官和士兵。
李世民闭着眼睛,嘴里却催促道:“快!”
“快快快,大家有旨,走快点!”赵德全对着前面的宦官连声喊道。
佛光寺北边,李安俨正带着十余名部下快步走来。
“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儿?”身边的副手忍不住问。
“找米满仓。”
“找他?宫里这么大,上哪儿找去?”
“我知道他在哪儿。”李安俨胸有成竹。
副手前后看了看,判断了一下方向,忽然道:“您是说,米满仓在佛光寺?”
李安俨不语,加快了脚步。副手和士兵们连忙快步紧跟。
辩才禅房前,萧君默冷冷地看着瘦宦官:“先生有令,把辩才交给我,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瘦宦官大为狐疑:“不可能,我接到的命令,明明是杀死辩才,这是玄泉先生亲口跟我说的。”
“玄泉也是在执行冥藏先生的命令,不是吗?”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先生本来就不想杀辩才。你想想,辩才若是死了,《兰亭序》从此消失,重新凝聚天刑盟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吗?”
瘦宦官大为不解:“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让我们来杀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