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轻巧,实则事情哪里是那般轻松?光是镇国寺因为他开坛讲经而添的麻烦就不少,更不要说他这观人看相算命所需付出的精力。
宁王感念在心,没有推辞,笑着言道,“老和尚,我们再切磋一盘如何?我再让你五子。”
慧然对于这小子别扭的感激很是无语,“少看不起人,老衲不需要你让。”
“不后悔?”
“慢着,五子不够,得让十子。”
噗嗤,一旁的宁一忍不住在心底喷笑,哎呀,慧然大师可真是个活宝。
卫侍讲府,赵氏脸带笑意地送走了张夫人陈氏,回到主院时问了许嬷嬷卫明沅正在做什么,听闻她正做女红,略点了点头,便让她把人叫来。
卫明沅近日正一点一点地将原主的技能捡回来,就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端倪而穿帮,白日里一般是做女红刺绣和下棋,夜里趁着守夜的春儿夏儿熟睡,会跑到空间里练习古琴和书画。可以庆幸的是,卫明沅养得有些娇,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并非样样精通,最擅长的也不过是书画女红而已,省了卫明沅许多麻烦。
听得许嬷嬷来唤,她放下东西,整理了仪容以后便去了赵氏的上房,问安过后,赵氏问起了她的女红可有进步。
卫明沅讪讪地回道,“还是老样子。”其实是比老样子还要差。
赵氏以为她谦虚,却也没继续问,只道,“你对这些上心是好事,可得注意分寸,别熬坏了眼睛,可知道了?”
闻言,卫明沅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女儿都听娘的。娘,您唤我来,难道是为了考校孩儿的功课?”
赵氏看着她愈发好看的小脸,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张家夫人来,邀咱们十五那日一同去镇国寺礼佛上香,据说那日慧然方丈会开坛讲经,娘想着顺道去求个签,问问姻缘也好,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啊,她觉得那天肯定人挤人挤死人,然后寺里的香火也会熏得她眼睛疼,于是撒娇道,“娘,那天人肯定多,我们改天再去不也一样?何必凑这热闹?”
赵氏闻言拿手指戳了戳她脑门,“慧然方丈开坛讲经,那是何等的盛会,居然被你说成是热闹,还是不愿意去凑的那种,你说你气不气人。”
卫明沅捂住脑门,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求饶,“娘,别戳了,我疼。”
赵氏原来不信,谁知卫明沅把手撤下来以后,竟看见那上头多了几个红印子,顿时急了,“呀,娘也没用力啊,怎么就红了?疼吗?”
“不疼。”卫明沅摇了摇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那是被空间里的泉水改造过而已,皮肤嫩了点,掐不得戳不得。偶尔博一下同情还行,可是让她娘担心就过了。
赵氏看她也不像忍着疼的样子,看那红印子过了会淡了一些,倒是没那么紧张了,道,“我都答应张夫人了,到时候咱两家一起去。对了,镇国寺的斋饭出了名的不错,咱可以先派人去定好了。”
卫明沅眼睛一亮,“斋菜?”她脑海中浮现出八珍乾坤慈袋、航如意卷、罗汉斋、玲珑玉心等一系列养生素食,顿时口舌生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养女儿这么多年,赵氏还是头一回见女儿这般,额,不矜持,谁能告诉她,她女儿是什么时候成了一枚吃货的。她十分无奈地点头,“是啊,镇国寺的斋菜连太后娘娘也称赞过的。”
“那咱那天早些去吧,要不然人太多了吃不上。”卫明沅为了吃决定忍受一下那熏眼睛的烟雾攻击。
待宁王从安插在卫侍讲府的暗卫那得知这一出对话时,嘴角不禁抽了抽,敢情在卫明沅的眼里,慧然大师的讲经还没有一顿斋菜来得有吸引力!那什么命格里与佛有缘,都是诓人的吧。
的确是诓人的,毕竟此卫明沅非彼卫明沅不是?此时的卫明沅可不喜欢往佛祖还有那些个得道高僧面前凑,就怕一着不慎漏了馅。
不管如何,十五这日天还没亮,卫明沅便被春儿从床上挖起来,梳洗打扮,而后塞进了马车晃晃悠悠、迷迷糊糊地前往镇国寺礼佛,迎接未知的看相,或者说相看也成。看相和相看,仔细想想,都是为了给宁王寻有缘人,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有话要说: 宁王和慧然神棍是忘年交的好基友啊^o^/
第6章 看相
佛教是夏国的国教,镇国寺作为皇家寺院,寺内出过好几任得道高僧,据说佛法高深,又是方外之人,不干涉国政,于是很得夏国皇室的器重,朝中有悬而未决的难题时,圣上也乐于请寺内高僧前往宫中讲经问道释疑,可说镇国寺的地位超然,慧然大师作为这一任的方丈更是让人敬重的存在。
也因此,慧然大师开坛讲经,京城内外的达官贵人、夫人小姐都前往赴会,礼佛上香,求神庇佑。
前半段路上,卫明沅是迷糊着过去的,后半段路吃了点东西精神了一些以后,才注意起马车外的风光以及一辆辆和她们一样方向的车架。看着路上越来越多的马车和人群,卫明沅就头疼,啊,佛门清净地,你们这么多人赶着去真的好吗?
可不管多不乐意,卫家和张家的车驾最终还是抵达了郊外的枫山下,来礼佛的人太多,马车上不去,只好停了下来,改乘登山的肩與,当然,卫明沅和张家的两位小姐都是戴着帷帽的。
礼先前就已经相互见过了,此时就不必拘于礼数再客气一番,两家的女眷相互点了点头便出了发。虽说今日枫山上人山人海,可仍旧不损它的美,九月里,山上的红叶已红了大半,却仍旧留着一点绿,红绿映衬间美不胜收。卫明沅坐在肩與上看着景,吹着微凉的山风,将周围的嘈杂屏蔽掉,倒是得了些意趣。
是个风水宝地!卫明沅感叹。
转念又想,他们卫家似乎在这枫山脚下有处小宅院?不大,却也的确是有的,或许日后可以去那小住几日畅快畅快?想到这,卫明沅就有些兴奋。
肩與在山门处停了下来,付了脚夫的钱,为以示尊重,几位小姐又摘了帷帽,才两家并作一家,一同朝寺内走去。
山门殿内,两樽高大的金刚力士像俯看着过往香客,一个怒目张口,一个怒颜闭唇,可谓震慑力十足,卫明沅见了顿时被骇住,心里念佛,那个,各路神佛,有怪莫怪,她可不是妖魔鬼怪,顶多是孤魂野鬼,你们可别弄我。
张家的小姐张慧仪见卫明沅害怕的样子,顿时笑了,“沅妹妹,别怕,你长得这般玉雪可爱,这天兵天将可舍不得抓你。”
她的庶妹张惠文于是也跟着附和,“姐姐,你这可说得不对,沅妹妹这般品貌,当观音座下童子都是使得的。”
张慧仪听了也点头肯定,“嗯,不错,那沅妹妹你可要小心一些了。”
额,这玩笑中带着点奉承,听得卫明沅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现在才知道那些个小姐们动不动就低头做娇羞状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不好回应罢了。
这一刻,卫明沅掌握了低头娇羞、手上绞帕子不好意思的伎俩。
看她害羞,张家姐妹俩更是笑得厉害,张夫人陈氏适时发话,“好了,看你们把沅丫头羞的,你们做姐姐的可得照顾好你卫家妹妹。”
张家姐妹于是敛容规矩地应了声是。
张夫人转头却和赵氏赞起了卫明沅越发出落得好,叫赵氏听了连道谦虚,可眉眼之间的高兴和骄傲却是看得出来的。
这下卫明沅是真的羞了。
张家老爷张士礼当年和卫父卫清朗师从同一位大儒,有同窗之谊,又政见相同,虽分属不同的官部,卫清朗品级上也比张士礼要高一级,可两家的来往却从来没断过,关系一直很好。张慧仪和张惠文姐妹均比卫明沅年长,却也差不了许多,是打小的手帕交。
卫明沅作为原著里的一个小炮灰,她的这些好姐妹作者自然不会有许多着墨,就是张士礼本人也是在礼部当差,在往后的夺嫡之争中没有丁点影响力,因而卫明沅也是穿来以后根据原主的记忆才晓得这些情况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主单纯了些,这张家姐妹性子也不坏,现在的卫明沅也乐于与她们相交。
一路上小声说着话,譬如莲池里的荷花都谢了,只剩下梗,好不可惜,再譬如那池子里的乌龟活了多少多少岁,等等,慢慢的天王殿便到了。赵氏和张夫人带着几个小的朝弥勒佛、四大天王和韦驮菩萨拜了拜,让丫鬟上了香添了香油钱,这才到后头客堂去歇脚。
方丈室里,宁一在宁王耳边回禀卫六小姐到了,宁王于是看向慧然,后者缓缓喝完一杯茶,而后做高人状,“走吧!”
慧然方丈讲经一般在法堂里,但今日来礼佛的信众颇多,法堂容纳不下,于是将讲经的地方安排在大雄宝殿里,在佛祖的注视下,信众也更能感受理解佛法义理,当然,在佛祖注视下,信众也能更有秩序,便于管理。
钟楼的佛钟敲响,卫明沅在赵氏的带领下进入大雄宝殿,找了个不算靠前但也不偏僻的位置坐下。因是跪坐,膝下垫了蒲团,但坐得久了还是会累,起码卫明沅就很不习惯,但也不敢有怨言。
前头的僧人正敲着木鱼诵经,等他们诵完,慧然才缓步入内,坐下以后,朝卫明沅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子顿了顿,忍不住闭上双目,捻着念珠念了一会佛,这才若无其事地睁开眼,开始讲经授课,谁也不知他平静慈祥的面孔下掩藏的是怎样一颗不平静的心。
卫明沅今日并没有贴花钿,而是素着一张脸,很容易就能让人认出来,可慧然除了那一张脸以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掩藏在她的相以后的命途似被迷雾笼罩看不真切,他欲拨云去雾看个究竟时却见红光一片,耀了他的眼,什么都没看到,反倒被激得气血翻涌,于是才闭目念经。
卫明沅被空间里的泉水改造得耳聪目明的,对他这一眼有所察觉,却强自镇定,不敢让他看出一点慌乱来,谁知道这些得道高僧的道行是不是高到可以看穿过去与未来呢?后来见他收回目光,一点异动也没有,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吓自己,却不知空间为她挡住了慧然的窥探,保住了她的秘密,可如此一来,她却更显神秘了,对于她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讲经完毕,慧然回到后头法堂,面对宁王询问的目光,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兀自跪在了佛祖面前,捻着佛珠虔诚地念了好一会经才起来。
宁王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扶着他坐下以后,却是什么都没问,先给他奉上了清茶和茶点,待他喝完一盏茶才将心中疑惑诉诸于口,“方丈,那卫明沅可是有不妥之处?”
“不妥?”慧然大师念叨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却是先说起了佛理,“冉之,你可知佛教中红代表着什么?”
宁王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慧然于是继续说道,“在我佛当中,红代表的是火焰,你看那愤怒尊和护法金刚背后的红焰便是,意指以智慧火焚烧烦恼薪,令无有余,红乃是降伏魔怨的象征,在一些教义中甚至有以褚红染料涂面,以阻挡魔鬼奸邪的侵犯,可谓正义之色。但那毕竟是血与火之色,是力量的象征,引导不当,恐会落入歧途。”
宁王的眉头皱得死紧,“还请方丈明示。”
慧然叹了一口气,“老衲方才观那位女施主的面相,并不能看到她的过往与将来,只得一片红色。她那眉间一点朱砂却与我先前所观天机吻合,她便是你那有缘人无疑,只是,正与邪却并非那般好定夺。”
闻言,宁王默然,想起那日她为他披上的披风,还有那助荣秀玉躲过一劫的举动,心里动了动,问道,“世间众生,本就没有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方丈以为,她偏向于正多一些还是邪多一些?”
慧然听了朗声而笑,“哈哈,我方才那是试你的,你心中早有定论,却还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相由心生,我虽看不清她的过去未来,却也看得出她眼神清澈,面相平和,是不可多得的福相,你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看不真过去与未来却也是事实,即便卫明沅是个良善之人,却也是个不可控因素,宁王看得明白,心底的暴虐因子却在蠢蠢欲动。
呵,真想把她的双翼折断,拿金丝将她的腿栓住,叫她飞不出他手掌心!
慧然觑见他眼底的凶光,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阿弥陀佛,卫明沅女施主您自求多福吧!
正在愉快地吃着斋菜的卫明沅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赵氏见了忙问,“山里风大,可是凉了?”
卫明沅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回道,“兴许是吧。”
“那就快些用完,去后头禅房里歇歇,咱们早些回去吧。”赵氏前半句话是对卫明沅说的,后半句却是面向张夫人说的,显然是问她意见。
张夫人想了想,道,“不是还要求签问姻缘吗?要不歇过后求了签再走?”
赵氏顿时想起来这的目的,看了眼卫明沅,而后点头道了好。
姻缘啊,她这具身体说是十四,实则是按着翻过年来加一岁算的,她的生辰在腊月初十,正经地算,也才十三,连葵水都未至,如何就谈婚论嫁了呢?只是,世情如此,她也反抗不得。相反,她更愿意葵水像她上辈子一样来得晚一些,她也能将破身生孩子的事往后拖一拖。想想原主的炮灰命,连葵水都没来就被人破了瓜,当真可怜。幸好,她穿来的时间早一些,要是穿在百花宴之后,她恐怕要哭死。
作者有话要说: 睡不够,眼睛疼,恨不得在床上滚(划掉)瘫一天
第7章 姻缘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解签的明一和尚拿着卫明沅的签文读了一遍,而后笑道,“施主这是上吉,既问的是姻缘,则好事已近,施主耐心等待即可。”
赵氏闻言大喜,谢过明一师傅,而后吩咐许嬷嬷再去添些香油,那签文却是被她妥妥地收好,张夫人见了,也与她道贺,弄得卫明沅怪不好意思的。脸蛋红红,心里却腹诽着,这样的好事她可不想那么早来啊!她才十三岁啊!
张家姐妹求的也是姻缘,一个是中上,一个是上签,虽不全是圆满,可也没坏到哪去。两家人于是脸带笑意地下了山回府。却是不知,她们才转身离开,同样的签文就被送去后院方丈室,到了宁王的手上。
慧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知故问,“哎呀,看来小姑娘的姻缘要到了,也不知这位卫姑娘的良人是谁。”
宁王却是不动如山,看完了签文表情也没甚变化,叫慧然看了无趣,“你这人,怎么一点情绪都不外露?好歹给我一点表示啊,要不然我岂不是很尴尬?”
宁王这下有反应了,轻笑着看着慧然大师,“嗯,我以为方丈从来不知尴尬为何物呢,原来也是有的,看来方丈修身养性的功夫还不到家啊。”
慧然一窒,被噎住了话头,最后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拿出来一个签筒,往宁王跟前一推,谄媚地笑了笑,“摇摇?”
要是可以的话,宁王真的很想一巴掌呼在慧然的脸上,让他不要顶着一副鹤发童颜的慈祥模样露出这般谄媚的笑来,这让他,让他想到了先帝身边的老太监刘福全,于是很坚决地撇开脸去,唉,眼力太好,看不得辣眼睛的东西。
慧然的眼力劲也是好的,分明在宁王的脸上看到了嫌弃,于是不乐意了,“哎哟,赶明儿我就告诉圣上,这有缘人啊,是我看岔了天相,做不得准,皇上还是早日为宁王打点好那什么事才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可这威胁却软绵绵的没有力度,宁王算准他不会这般做,瞄了那签筒一眼,笑道,“方丈不会这么做的。”
慧然顿感无力,感叹道,“哎呀,人生无趣啊,有些人呐,时常拿我来寻开心,老衲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却不满足老衲,哎呀,老衲这是养了条白眼狼啊。”
对于慧然的絮絮叨,说话没有顾忌,宁王即便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伸出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来,在慧然的跟前晃了晃,“老和尚,我是白眼狼?”
慧然顿时喜笑颜开,“哎呀呀,当然不是,你尊师重道,尊老爱幼,好得不得了。”说完又是一个谄媚的笑,“给我?”
宁王实在受不住他这样子,于是将竹签递给他,慧然一把抢过,一看,“哎哟,签二五啊,我想想,签文是——”慧然顿了顿,特意把话拖长,眼睛斜觑着宁王的神色,想看看他有没有一点期待紧张的反应,可惜,宁王这关键时候就面瘫的货,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