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豌豆。”
“你不是不喜欢花么?”
“喜欢它的花语。”
“什么花语?”
“adieu, and thank you for a lovely time (再见,谢谢你给予的美好时光。)”
赵亦看着那幅画,眼神无限复杂,难得流露出一丝情绪。程小雅灵光一现,一把抓住赵亦的肩膀:
“赵小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失恋了?”
……
“你那传说中的男神师兄呢?你追着他转系,又追着他回国,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一起了?”
……
“赵小毛!”
“喊什么,听得见。“赵亦随手挂好那幅画,漫不经心开口:“谁说在一起了,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
“没见过单相思吗,程小雅博士,你从小到大暗恋肖老师这么多年,这方面也应该拿到博士学位了吧。我没失恋,也没资格谈什么恋不恋的,所谓单相思,就是永远都不可能失恋的那种感情。”
……
程小雅整个下午心神不宁,老在想赵亦是不是需要心理疏导,以至于讲题讲错了好几道,下课时班长悄悄给她递话:“程老师,仔细点,肖教授在后排坐着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小雅对赵亦的担忧立刻转成了对自己的担忧。偷眼一看,果然,阶梯教室后排坐着一名白衬衫美男,目光清冷,遥遥相望,脸色堪称不虞。她既心慌又心乱,居然就想夺门而逃。
在电梯口被人施然拦住。
“你……怎么走这么快……”
“是你走错了方向。”
“呃,好久不见,肖教授……”
“昨天才刚见过。”
昨天?什么时候?程小雅更加惊慌,难道昨天就来旁听她的课?她有没有在课上胡说?有没有讲着特斯拉定理就扯到通古斯大爆炸?
“晚上有没有空?”肖湛按下电梯,又伸手接住她的电脑和备课笔记——被她胡乱夹在胳膊底下,眼看就要散落一地。
程小雅拢一拢头发,假装镇定地走进电梯,假装没有听见这句问话。其实她不堪惊吓的小心脏已经快要爆炸。什么叫晚上有没有空!?光天化日能问这种话吗!?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肖教授!?
……
下午六点,掐着时间等饭吃的赵亦只等来一个电话。
“毛毛……”
“说。”赵亦叹气。生气时叫她赵总,平时叫她赵小毛,假正经时叫她赵亦,如果软着嗓子叫她毛毛,不用问,马上要做对不起她的事。
“毛毛,我刚给你点了外卖,一小时内保准送到,鞋柜抽屉里有零钱,我给你说,那外卖可好吃了,我评职称的时候没空做饭,连续吃了二十多天都没吃腻,真的,我还给你点了特贵的松鼠桂鱼,一条顶我半星期工资……”
“晚上有约会?”
“没……”
“跟肖老师?”
“怎可能……”
“你不回来打扮一下?穿上你的蝴蝶结荷叶边。今天可是情人节。”
“可是马上就得出发,今天路上很堵……”
“去吧。”
“谢主隆恩!主上,要是无聊可以开我电脑,硬盘里有动画新番和这一季的美剧。我可能回来晚,你看一小会儿,自己早点睡,昨晚你就没怎么睡好,我跟你说,晚睡是年轻人猝死的首要原因……”
“知道了程妈。”
赵亦挂了电话,对着窗外发了会呆。雪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整个城市都被染白,道路却是红的,满满当当都是刹车灯。雪天叠加情人节,这注定是个堵车之夜。
她想了想,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
昨天出门没拿,今天拿了没看,算下来已经失联二十四小时。可是划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私信联系,短信倒有三条,一条理财广告,一条催缴话费,还有一条预约提醒,来自东四环那家昂贵的法国餐厅。
半年前预定的座位。当时她在办公室忙得四脚朝天,周铭诚忽然进来,丢给她一张餐厅名片,眉飞色舞告诉她项目影片已经过审,情人节当天上映,看完首映必须庆祝,让她去定两个人的座位,他请。
两个人的座位。
赵亦伸手删掉了那条短信。
她从小对数字敏感,周师兄随口一说的数字,居然让她浮想联翩了很久——2。双数。唯一的偶质数。永远是8n1型质数的平方剩余。永远是8n3型质数的非平方剩余……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听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说的某些话,就很容易联想到“永远”之类扯淡的事。
其实这世上除了定理方程式,哪里会有什么永远。
吃完外卖赵亦开始整理屋子,这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让世界各归各位,她受不了满眼都是化妆品和毛绒玩具。一个符合居住标准的屋子,应当横平竖直、清爽空旷,每一张台面都光洁一新。而且做整理还有另一个好处,只劳其筋骨,不苦其心志,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内存占满,就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
于是她收完屋子,又开始检修设备,换了所有生锈的合页,修了所有难用的电器,满心好奇这程小雅博士好歹也是电子工程科班出身,怎么连个自家的洗衣机都搞不定。
等这些都弄完,再一想,电梯里坏掉的灯泡好像也没人修理,这种老房子根本指望不上物业,便又从储物间里找出一架人字梯,套上装修工人扔在楼道的旧衣服,扛起梯子进了电梯。
柏钧研第一次见到赵亦,便是这样一幅令人感到困惑的情景。
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穿一身宽大肮脏的工装服,嘴里咬了根改锥,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请稍等,两分钟。”
她看起来也就高中生模样,小小一张心形脸,白得像个瓷人,嘴唇也淡淡,嗓音也淡淡,莫名让人觉得平时吃不太饱,可能有点营养不良。
勤工俭学?非法用工?装修队雇佣了未成年少女?
柏钧研怀着疑惑挤进电梯,匆忙按下关门键,那个清淡嗓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不悦:
“说了请稍等。”
柏钧研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不禁抬高鸭舌帽,仔细又看了对方一眼。巴掌大的小姑娘,却严肃得像个检察院长,他忍不住笑了,想起家里那只色厉内荏的小乳狗。
“抱歉,稍等不了,真的赶时间。”
t大的粉丝过于热情,他好容易从围堵中突围,躲进附近的小区,却和经纪人失去了联系。幸好这塔楼跟迷宫似的,真躲进楼里,估计一时半会也很难被人追踪到。
赵亦看他直接按了顶楼,静止的电梯开始晃动,不由感到恼火又疑惑。此人形迹可疑,从头到脚穿得漆黑,又是帽子又是口罩,活脱脱就是《王大伟教你过个安全年》里描绘的盗贼。
柏钧研重新压低帽檐,想着顶楼视野应该不错,可以观察到楼下具体的情况。赵亦想的却是他身怀攀岩飞抓,要从顶楼翻进没人的住家行窃。
偷偷报警,还是现在就按紧急按钮停下电梯?
赵亦在心里权衡,变故正在这个时候发生。行到一半的电梯突然停止,传来绞索发出的尖锐擦响,赵亦愣住,下一秒,她被猛然抖动的轿厢从梯子顶上直接掀下来,落进一双有力的臂膀。
没修好的顶灯闪了几下,陡然失去了光亮。
电梯彻底黑下来之前,赵亦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口罩外的眉眼,修长清隽,尾梢轻扬,像她从小喜欢的汉代隶书。
第3章 电话
“贴紧内墙,弯曲膝盖,踮起脚跟半蹲。”黑暗中响起清淡嗓音,与此同时,楼层按钮被自下而上摁亮。
说话的人是赵亦,摁按钮的人是柏钧研。备用电源已经启动,预料中的下坠没有发生,照明却迟迟没能恢复,只有壁挂式液晶广告屏亮着,在电梯里投下微薄的光线。
二人对望一眼,惊诧于彼此的镇定。
尤其柏钧研。
见惯了害怕蟑螂的模特和女明星,头一回遇到这么冷静的小姑娘,回想刚刚落在怀里的娇小的一团,轻盈没什么重量,好像真的有点营养不良。辍学打工?吃不饱穿不暖?黑暗中,悲伤灰暗的人生故事不可避免在他脑中铺展。
赵亦并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已经成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典范。
遇事冷静是她一贯的标签,早年做大宗商品交易,国际油价瞬息万变,多空对决厮杀惨烈,每秒钟上亿美元盈亏,早早练就了绝好的心理素质。电梯故障这种小事,若不是尊重公共秩序,她早就一把改锥撬开控制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按下紧急通话按钮,过了很久,总算传来保安的询问,懒洋洋不是很上心,表示这电梯经常坏,请他们耐心等待,维修人员很快就能上门。赵亦低头看表,20点40分,情人节的晚高峰还没结束,所谓“很快”,可能需要一到两个小时。
她背靠着电梯内墙,给自己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角落里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投在身上的目光微微带刺,又一次让柏钧研想起自家那条尚未断奶的博美。
小家伙害怕的时候,也是这种微微炸毛的眼神。这小姑娘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晓得害怕,想来刚才一派镇定,不过只是强作镇定。
柏钧研有些好笑,看着角落里小小一团沉默少女,不由自主弯下腰,视线尽量和她放平:
“不用怕,应该不会有电梯事故发生。”
“不好说。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的地方,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小姑娘干巴巴开口,屏幕的微光映入她的瞳仁,清澈如同一双琉璃,哪里看得出半点害怕。柏钧研诧异地将她端详,笑意渐渐上涌。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还有点期待,对她露出了自己的脸。
清淡目光将他静静打量,陶瓷似的姑娘,琉璃似的眼,仍然不带半分表情。
“你不认识我?”柏钧研忍不住发问。
他很少会有这种虚荣心,可是面对这个不动如山的小姑娘,他居然忍不住开始想象,对方捂着嘴脸红尖叫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事实的发展,越来越无视他的虚荣心。
“我应该认识你?”
“倒也不是……”
“你是a类通缉犯?”
“……”
赵亦这时倒真有些警惕,手伸到背后,紧紧握住掉在地上的改锥。按说不会这么倒霉,电梯有监控,他却坦然露出了脸,再说这典型的密室环境,就算杀人灭口,他也插翅难飞。再说,此人相貌实在好得过分……
赵亦这样想着,头顶的广告屏忽然光芒大盛,清楚地照出黑衣男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试图回忆,对面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广告屏——
繁华散尽,红尘落定,柏钧研2017全国巡回演唱会。
海报上淡然微笑的男人,眉目俊拔恍如笔锋,不是此人还能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