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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班在艺术节合唱曲目是英文版《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开幕前一周,李爱珍跟心理课、体育课的老师做协调,一星期内集中排练了三四次。
    李爱珍想让大家统一穿校服,学生们不乐意,最后她尊重大家意见,拿班费在外面租演出服。
    男生白衬衫黑西裤,女生白衬衣黑短裙,几十个学生穿好往那一站,唱得好不好放一边,专业的架势还真有了。
    弄到最后,唯一头疼的反而是钢琴伴奏孙心妍的小礼服。
    想着音乐老师帮她借了,班上借衣服的时候就没安排她的。谁知道这音乐老师不靠谱,一直到活动前一天又被孙心妍来问了,才想起这事,匆匆帮她去借。
    周六早上,学校要求各班提前去排练走位。这时孙心妍才在后台拿到衣服。
    看到实物,问题又来了。
    演出服自然是有点夸张的。宝石蓝长裙,锦缎一样的料子,触感光滑,领口一圈镶碎钻,闪闪的。不看背面,一切正常,可一翻过来,后面一大块都是镂空。
    这音乐老师拿衣服拿得匆忙,根本没仔细帮她挑。
    孙心妍里面穿着普通内衣,知道今天要穿礼服,她特意用了透明肩带。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衣服是后背露一块。
    李爱珍知道后,情绪不佳地把她人带裙子往音乐老师面前一领。李爱珍较真,音乐老师有点畏惧她,急忙四下里找人跟孙心妍换衣服。最后没办法,拜托衣服店的人加紧送来几件。
    十七班的节目排在后面,演出开始后,李爱珍领着学生们回座观看。李笛陪孙心妍在后台等衣服。
    半小时后,衣服店老板带着三条裙子来了,音乐老师帮孙心妍挑了一条白色的。
    这时,第四个表演已结束,前台掌声如雷。
    江高的小礼堂是老楼,后台简陋,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厕所要爬到三楼才有。通往舞台的拐角处有一个大屏风,主持人换衣服都在这儿。音乐老师叫孙心妍不要跑远,就在屏风后面换,让李笛帮忙看着,万一大小不合适再换另一条。
    没有镜子,孙心妍进去手忙脚乱地换好,腰部还行,胸那儿不大对,裙子一直要往下掉。
    “笛子你快帮我看一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调整着裙摆,孙心妍从屏风后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满面涨红。
    7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五分钟,不,哪怕是走出屏风前的这短暂几秒,孙心妍是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代价的。
    演出一个接着一个,通往前台的小阶梯上,化好妆的学生两列排开。前一个节目刚上场,这边音乐老师就赶他们过来侯台。位置靠近前台,老师不让说话,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男男女女干站着正无聊,下面传来女生声音。
    一回头,下方拐角处的老屏风后忽然闪出一抹白色身影。
    “笛子你快帮我看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女孩一袭白色长裙,洁白的肩裸露在外,头发披着,微微凌乱。
    孙心妍脖颈低垂,正调整着裙子,一抬脸,面对几十双晶亮的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赤红。
    队伍里的男生们瞬间炸开锅。
    “不松不松!”“正正好!”“美!”
    两声长长的口哨,后台在起哄声中燃烧起来,所有的光与热发自少年人心底,张扬而肆意。
    孙心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羞得快烧起来了,地上没有缝,只能慌不择路地躲回屏风后。连带着李笛也觉得抵不住,羞红着脸跟她一起躲进来。
    两个正在那头忙的老师听到骚动,赶紧跑来,对不受控的学生们瞪眼嘘声。
    起哄的声音终于小下去。
    浑身血液加速流淌,孙心妍心口狂跳,双臂抱胸,肩膀也红了。片刻后,李笛往外偷瞄一眼,再看看她的窘迫模样,忽然无声笑了下。
    “还笑……”孙心妍觉得自己快脑溢血了。
    不知道在屏风后等了多久,像是短暂的几秒,又像是漫长的几分钟,终于,前台掌声如雷,下一个节目开始报幕了。
    耳边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稍稍冷静,孙心妍低头看胸前,“怎么办,好像胸口有点松……”
    “要换一件吗?”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李笛帮她看看背后,“好像也还好,你等着,我找两个别针来试试。”
    李笛走了,孙心妍脸颊上红晕还没消散,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她双手捧住滚烫的脸,心中无尽懊恼。
    此刻面红耳赤的孙心妍无法得知,多年后,这一幕成了她高中生活最鲜妍的一个注脚,午夜梦回,她的唇角总泛起淡淡微笑。
    而那些厚脸皮的闹腾男孩呢?他们偷偷地,将一个女孩十六岁的不完美形象永远定格在了二零零七年初冬的清晨。
    像一枚白色小花,珍藏在所有关于青春的梦里。
    长大后,他们一路向前、一路寻找,再次回望这份纯洁无暇的不完美,内心依然充满最初的心动。
    ……
    小礼堂背后是一堵围墙,墙边种着一圈广玉兰。初冬,广玉兰的叶子没有掉,阳光清透,在枝丫叶片间层层折射。
    陈彦其演完节目后和何滨去小卖部买来两罐可乐,来到这里。
    陈彦其还穿着演出服,带亮片的紫衬衫,他脸上涂了粉、画了眉,有种戏剧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他跟何滨一人一支。
    说起来,他第一次抽烟也是跟何滨一起,初一时候,在学校厕所,被几个初三的逼迫着。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怂。
    今天是个晴天,就是风大。两个人在风口上抽烟吹牛,何滨把帽衫上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张小白脸,烟灰弹在可乐罐里。
    十三班的表演刚结束陈彦其就听到了个新闻,十二班的人正在后台排队等表演呢,十七班的孙心妍在后面换衣服,换到一半,忽然冒出来。
    陈彦其哈哈大笑着:“你说你们班这个牛逼不牛逼?”
    何滨听完先是没给反应,过了会儿却皱着眉眼自个开始闷笑,憋着憋着差点被烟呛到。
    轮到陈彦其惊了:“你他么要不要这么夸张……”
    冷静下来,何滨正色,“你不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么……”
    陈彦其:“……神经。”
    陈彦其哪里知道,一听到孙心妍出丑,何滨是打心底觉得高兴、爽。
    如果小时候的烫伤事件给孙心妍留下的是生理上的阴影,对何滨而言,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阴影。
    事情发生的当下,他对她确实心存愧疚。然而他老子是个暴脾气,在医院跟孙家做低伏小了一天,一回来就在裤子上抽皮带,追着他满屋子打,皮带都快抽断了,幸亏他爷爷奶奶来拉。
    这还没完,后来去医院、打电话,他把从小到大欠下的歉都在她一个人身上给道完了。
    此后,何滨压根不想再多看到她一眼。他一看到她就跟看到当年那个热水瓶一样,心里发毛。
    不只她,她全家都像热水瓶。
    陈彦其忽然问,“你跟程雪上次介绍的那个,后来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人家女生托程雪问的呗。”
    女孩是市一中的高一生,很开朗,见到何滨第一眼就觉得他帅,让中间朋友帮着介绍。
    女孩加了他扣扣后,给何滨发过几次消息,第一条他回了个“你好”,后来彻底石沉大海。
    陈彦其看看他,“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脸,个子也不矮。”
    “一般吧。”何滨说,“下巴不好看。”
    陈彦其斜他一眼,“呵”地干笑一声。
    其实那个女孩比很多同龄女生都会打扮,一眼看过去还有点惊艳。但下巴有点往里缩,但也就一点点。
    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陈彦其低低笑骂了句:“你怎么不拿着放大镜看,你就等着做老处男吧……你在北京到底谈过没有?”
    旁边人的目光像冷箭一样射过来。
    陈彦其越发探究地看着他,“不是真的还没谈过吧?”
    肩被有力的臂膀一勾,陈彦其身体一歪,毫无防备地被何滨控住,随即肚子上被掏一拳,他嗷嗷叫一声,趁何滨一个不备,立马还手。
    两个少年在寒风里扭打玩闹。
    回到礼堂时,主持人正在报幕,下一个表演即将开始。
    走到门口,陈彦其忽然看到他爸正站在走道里东张西望,于是两个人没急着回座,站在门边看。
    学生们排着队上台,何滨这时才发现是自己班的节目。整个班的人站成三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服装统一,都化了妆。
    舞台最中间是充当指挥的音乐老师,左手边,女生坐在一架立式钢琴前,身上穿着一件露着肩膀的白裙子。
    陈彦其笑了下,“你看,换的肯定就是这件。”
    音乐和歌声响起,何滨靠在门框上,一开始还在和陈彦其说笑。
    进入副歌,歌声停下,只剩轻灵而优美的钢琴声独奏。前排密密麻麻的人头像忽然都转向舞台一角,何滨、陈彦其不自觉地跟着看过去。
    发黄的灯光照着孙心妍的脸、脖颈,和披在肩上的黑发。白裙子把她的发丝衬得很黑,和钢琴一样黑。她的目光那么认真,时而看琴谱,时而低垂,有一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像模像样的琴声中,何滨觉得孙心妍好像长大了。
    学生们庞大的歌声再次贴上来,陈彦其忽然又凑近跟何滨说话。原来走廊上的陈父发现了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
    “吊,快走,被我老子逮到肯定没完没了。”陈彦其又拉何滨往外去,何滨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别看了,快走快走……”眼看着教导主任杀过来了,陈彦其拉着何滨狂奔而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排练大半个月的演出,三四分钟便结束。十七班的学生们排队走回后台,心情雀跃,回味刚刚的表现。
    吸取教训,孙心妍没再在后台换衣服,拎着不方便的裙子一口气跑到三楼。
    背后别了好多别针,怕戳到自己,孙心妍一个人弄了很久。终于换好,孙心妍抱着裙子出来,对面男厕刚好也有人出来,两人一撞面,都顿了顿。
    接着两人都走到池边洗手。
    洗手池不宽,何滨往旁边一站,孙心妍余光能看到他黑色的外套,她往旁边移了移。
    何滨瞥她一眼。
    孙心妍洗完了,掏出纸巾擦手。
    柔柔的白裙被塞在塑料袋里,袋子挂在她手腕上,边口露出一角白纱。
    何滨手也洗完了,忽然问,“纸还有没有?”
    手里正握着纸巾包,孙心妍转过脸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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