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成回到书房,手边的志怪话本还有好大一摞, 本本都香艳得很,不乏文笔情节俱佳者。可他是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看,趴在书桌上,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不爱用脑子,却不是个笨蛋。
薛明成知道,薛明泽现在多半是上了太子的船,而父亲担心的便是太子即位之后,薛明泽会针对镇国公府。新帝登基,老牌勋贵本就讨不了什么好,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曾经站错队的。而薛明功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拿话来游说薛博乐,现在能让薛明功这么做的,也只有一个景王了。
薛明成在书房里一呆便是十天半个月,成天把头埋在书里,烦躁得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些话。
薛明成将书一推,猛地站起来,决定出去喝酒,喝个不醉不归,也就不用想这些烦心事了。
如今没人跟在他身后哈腰点头,他也不用去什么大酒楼撑场面,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家小酒肆,这家酿的酒最是醇厚。
那老板见着是薛明成,面上也带了笑。薛明成的纨绔名,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薛明成头一回来,他还战战兢兢了好久,后来便发现了,这位爷算是好伺候的了。只要酒够香,一来不闹事,二来赏钱多,实在是一位好主顾。
薛明成喝起酒来一点都不含糊,端着碗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才有了醉意,倚在窗台边看行人走过。有时见了漂亮的小娘子,手上虽不动作,嘴里却总要说上两句过过干瘾。
如今又路过两个小娘子,矮的那个一副小丫鬟打扮,面容可爱,高的那个身姿婀娜,带了面纱,只露出盈盈一双眼,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直诱得薛明成想一探究竟,他倒是知道不能动手,嘴上却没停下来,道:“这是哪家小娘子?掀了面纱给好哥哥看一看。”
裴珠远远地便瞧见了薛明成醉醺醺地倚在窗台边,对这来来往往的人说胡话。这是条必经之路,裴珠不愿意为了这么个醉汉特特绕开,又不想搭理他,便加快了脚步,谁知道还是没躲过,被他这么轻薄了一番。
裴珠顿时就恼了,上前抓着薛明成的头发就往下压,好像要把他从窗口里拎出来一样。酒肆的老板一见就慌了,他知道薛明成酒后爱调戏人,可从来也没见他动过手,便没管过,谁知道今天碰上个烈性的姑娘,这要是真把薛明成拉出去了,这位爷醒来要追究可就不好了。
“姑娘,这位是镇国公府的少爷。”
裴珠冷笑,道:“抓的就是他。”
薛明成疼的直叫唤,嘴里讨饶道:“原来是裴三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恕罪!请赎罪!”
也不知他口里念的都是什么词,裴珠心里的气总算是消了些,道:“你给我出来。”
薛明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乖乖的跟了出来,蹲在墙角没精打采,耷拉着个脑袋。一边的小丫鬟站在旁边望风,心里紧张极了,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会和薛明成扯上关系,且姑娘平日都是最温柔的一个人了,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薛明成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嘀咕道:“裴永伯府好歹是个伯府,你也是个大家闺秀,穷到出来当首饰也就算了,撒泼打人怎么也是一把好手。”
裴珠看他这样就来气,揪着他的耳朵把人训了一顿,直到薛明成认错发誓不再口花花之后,才将手松开,本想一走了之,却又想起他那日好心掏的银票。
“我与你说件事,你信是不信?”
薛明成疑惑地看她。
裴珠凑到他耳边说话,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一下钻进鼻子里。薛明成虽说口花花,倒没真正上手过,青楼楚馆里的女子他摸腰拉手从没少过,要真枪实弹却没兴趣。好人家的女子,他要是敢多动作几番,薛明功就能在薛博乐面前煽风点火,让薛博乐把他给剁了。如今看不到裴珠的脸,只闻着那气息,听着那声音,薛明成倒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只那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却让他身体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薛明成从来不爱打理这些事,如今却是不得不去做。一边是父兄的野望,一边是家族的性命,五五之数,全凭他的论断。
***
崔崇安回到京城的时候,人事大变。董明月回潮州养病不说,薛明泽和崔嘉宝两个竟到边关去了,京中又是暗潮涌动。崔崇安和董成济如今在太子手下办事,自然也知道了沙家采办马匹一事。崔嘉宝来信特意提到了这些消失的马匹,暗示的是什么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
太子虽然每日照常处理政事,私下却没少让他们做准备。景王府早就被围了起来,景王却每日都一副悠哉的模样,只怕早已换了一个人代替他走动。这没头没尾的,崔崇安他们倒不好查。
不过也有一桩好事,睿王怕是看出了点什么,主动提出要帮忙,为了取信于太子,还让睿王妃和世子进宫,名义上是陪伴太子妃。睿王如今不能人道,世子便是唯一的嫡子,再联系一下睿王出事时审理案子的人是景王,便能理解睿王有多想将景王打入地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睿王的人手可不少,有他参与进来是事半功倍。
出乎崔崇安意料的是,还有一个人也找上了门来。
“你说什么,谁来找我?”
长德弯着腰,道:“镇国公府的薛明成。”
崔崇安闹不明白薛明成能来做什么,将东西扔给长德,道:“让他进来。”
薛明成是来投诚的,带着薛家的全盘计划,十分详细。
崔崇安疑惑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抄家灭族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薛明成艰涩道:“我大哥不在,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大嫂的娘家人了。”
崔崇安对他和薛明泽的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薛明泽和本家并无来往,听他这么说一噎。
薛明成却突然跪了下来,狠狠磕了一个头,道:“我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糊涂事,所以才选了这么个法子,只希望到时候太子殿下能看在这份上,留我全家一条性命。”
崔崇安是愈发看不懂薛明成了,问道:“兴许你父亲能成功呢?”
薛明成抬头看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道:“若是能成功,我与你说这些的时候,你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了。”
他是在说他们早有准备。
崔崇安有些惊讶,倒对薛明成刮目相看。
薛明成不参与朝政,不知道他们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知道,便是他寻欢作乐之时,听见人讨论朝政,也多是满意。太子如此得人心,又处在这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上,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薛明成不敢去赌薛博乐成功的可能性。
薛明成不去猜疑裴三消息的可靠程度,那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逼着他去做出了决定。薛明成清楚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他若是去劝薛博乐,只怕薛博乐非但不会听,还会在薛明功的教唆下把他软禁起来,免得他坏了大事。
***
唐四海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在青岩关城门处极尽一切辱骂之事,有那血性男儿就要打开城门去与他鏖战一番,统统被拦下。
那将领也猜到是城中之人在使用缓兵之计,只因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后手,才有所放任。五日已经是极限了,宁王虽然是个用来威胁的好工具,可如果对方执意不理,那便要让他死得其所。
丰国人要对宁王公开处刑之事一传,青岩关的人都坐不住了,宁王这才施施然地露了身份。宁王拖时间不过是为了薛明泽,既然拖不住了,他也丝毫不惧站出来。宁王穿着一身护甲,大大咧咧地站在城墙,倒不怕乱箭流矢。这一冲击不可谓不大,丰军立刻想到薛明泽,但已经晚了。
薛明泽拎着唐四海的脑袋,挡在了青岩关的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