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子,也是在完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随便逛到这个地方来的,按理来说,他应该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察觉到有哪里与周围不和谐或者不对劲的地方的——当然,那种古代的街道上,放着一台现代的电视机这种画风完全不对的情况,他还是不瞎的,可这个地方显然并不是上面的那种情况。
为了不接受太多的注目礼,乐白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哪儿偏往哪儿走,这地方荒凉得紧,他都怀疑如果他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直接出镇子了。
说起来……这里真的还是镇子里面吗?
对这个镇子的大小并没有什么概念的乐白也就只是想了想这个问题,并没有去深究。他又往那个方向看了看,除了那边的杂草似乎更多了一些之外,没能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往那边走过去。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乐白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不想回客栈的原因,抬脚往那边走了过去。
这个方向并没有路,也许以前是有的,可现在都已经被荒草给覆盖了,只留下一条细细的印子。乐白顺着这个方向走了十分钟的样子,心里突然发出一声仿佛零件对接成功似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到了。
站直了因为刚刚那虬曲的树干而弯下的身子,乐白环顾了下周围。与身后荒草遍布的道路不同,乐白眼前的这片地,遍布着是黑色的石块,泥土也呈现出与别处不同的黑色,而荒地上最为常见的杂草却并不多见,偶有几棵长势萎靡的,从石头的缝隙中探出头来。空气中仿佛有一股腐烂的臭味弥漫着,不重,却让人无法忽视。
乱葬岗。
乐白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他会想要到这里来?难不成他的异能又升级了,开发出了“寻找乱葬岗”的功能?
抽了抽嘴角,乐白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乐白在各种小说和电视剧里面听过或者见过乱葬岗这东西,但他一直都以为,那至少得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才会有的附加产物,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镇子边上,也会有这么个地方。应该怎么说,有些东西,不管是换了世界,换了种族,也依旧不会改变?
乐白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脚下的步子不停,反而变得愈加急切了,他总觉得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什么他必须知道的东西。
被随意抛弃的尸体化为累累白骨,或是自黑色的泥土下探出一角,或是明晃晃的倒在黑石边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乐白的目光从那些完整或不完整的骨头上扫过,神色没有一点的变化。
直到他在一具骨架前停下脚步。
相比起与其作伴的其他骨架来说,这副骨架显然要完整许多,从骨骼的粗细、长短以及骨面的粗糙程度,还有狭小而高的盆骨来看,这副骨架属于男性。通过目测粗略估计,生前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身上穿着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经受风吹雨淋,早已经腐朽,只剩下不成形的碎布,但仍然能够看出这衣服的材料并不算差。
——当然,这并不是乐白所在意的。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尸体右手边的长刀上,神色冷漠得令人心惊。
乐白见过这把刀——不止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这把刀拿在一个濒死的人手里,在他上前去查看的时候,差点没对着他的胸口来上一刀——如果对方还有这个力气的话。
第二次的时候,这把刀拿在一个将满十岁的孩子手中,他最为敬爱的男人将之作为礼物送给了他,而最后,也用这把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虽然两次见到的刀的样子有些差别,但乐白能够肯定,它们就是同一把刀。这时候乐白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偌大一个曾家,偏偏只有曾浩活到了最后,为什么面对曾经害了自己母亲的仇敌,他却能因为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告白,而将那仍旧活着的敌人抛诸脑后。
——当然,这对于已经死去并且腐烂的曾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94章 分离第九十四天。
乐白想起了他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有两个人,穿着相似的衣衫,看不清面孔。他们面对面站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被雾气环绕一般,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
“是乐白和郑明河的意思吗?”一个人问。
“如果我说,他们俩对此都不知情的话,你是不是会感到安慰一点?”另一个人回答。
那时候无法听得分明的话,这时候却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辨,就连当时无法辨认的身份,也都到了嘴边,只需要开口,就能吐出他们的名字。
乐白突然想起曾浩与他告别时,那有如诀别的模样;他想起林原修说着“我能帮你救出他”时的笑容;以及……曾浩在见到林原修的时候,眼中闪过的疑惑与警惕。从头到尾,曾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与林原修相识的样子来。
乐白突然有点想笑,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倏地就豁然开朗了。
明明有能力救出曾浩的林原修,为什么非要带上他这个一无是处的累赘?因为林原修需要用他来获取曾浩的信任。或者更进一步地说,林原修希望用乐白,来让曾浩自愿地去死。
想必在离开地牢的时候,曾浩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吧,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可乐白却只将它当成了无关紧要的小情绪。
说到底,除了总是轻信别人、往别人挖好的坑里跳的自己之外,乐白究竟还有谁能够怪罪呢?
盯着脚边的骨架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还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乐白歪着脑袋,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曾浩死了,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难过才是,毕竟不管怎么说,曾浩都是因为他才落到这个地步的——甚至直接一点地说,正是因为乐白总是不去思考一些事情背后的原因,才会导致曾浩死在了林原修的手下。如果那时候乐白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做,等君无颜来处理这件事,事情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
——至少,以前的乐白,肯定会这么想的。
可如今,那本该因此而而泛起波澜的心湖,却仿佛一潭死水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连最开始生出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这只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根本不需要倾注太多的关注。
这让乐白感到害怕……不,这本该让乐白感到害怕,可现在,他的胸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感觉”这种东西,已经离他而去了一样。
又在尸骨放的边上站了一会儿,乐白平静地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并不知道林原修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也不知道自己能找到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对于这个充斥着他所不了解的一切的世界,他没有兴趣去做过多的深入的研究。
当乐白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上已经见不到什么行人了,即使偶尔碰上了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压根没有心思去往抱着一大堆东西的乐白看一眼。
推开自己的房门,乐白没有多少意外地看到占宁和郑明河两个人都等在里面。
听到开门的动静,坐在桌子边上的两人一齐转过头看过来,正准备说话呢,却都在看到乐白手里抱着的那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的时候顿住了。
“这是……?”盯着乐白手上的东西看了半晌,郑明河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别人给的。”神色不变地走近房间,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上。因为中途被乐白放在地上过,装着这些杂物的布包上沾上了少许黑色的泥土,看起来显得有些脏,乐白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后,想了想,拿起一个柿饼递给占宁:“吃吗?”
“啊?哦,谢谢。”有点没反应过来的占宁下意识地接过了柿饼,看着坐下来的乐白,神色间有点纠结。乐白却没有去在意占宁的表情,转过头看向郑明河,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郑明河就摇了摇头:“不用了。”
“哦。”得到了回答的乐白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起布包里的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因为放的时间有点长了,一开始热气腾腾的包子已经凉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味道还不错,而且莫名地带着些乐白眷恋的味道。
眼睁睁地看着乐白吃完了三个包子,郑明河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恩?”乐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可……”郑明河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在看了乐白一眼后,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乐白的心情,还是别的什么。
“我就是出去随便走了走,”因为嘴里还有东西,乐白的声音有些不清楚,“你们既然没有在我的脖子上吊一根锁链的话,应该不会连这种事情都限制的吧?”
听到乐白的话,郑明河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将嘴里的东西咽下,乐白歪着脑袋看着郑明河,一脸无辜的样子,郑明河拧着眉看着乐白,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你们‘暂时’不会伤害我。”乐白将手上最后的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乐白纠正了郑明河的话。
被乐白堵得一滞,郑明河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压下翻涌上来的情绪:“乐白,你听我说……”
“恩,我听着。”挑了挑眉,乐白好整以暇地看着郑明河,“我还是很好奇你能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来说服我的。”
“乐白……!!”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郑明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许多。可对面的人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火似的,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着眼皮看着他:“我在呢,不用喊那么大声。”
面对乐白这般的态度,郑明河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就连那憋了一肚子的火都发不出来。
“或者你要告诉我,你其实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其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郑明河不说话了,乐白却直起了身子,双眼直直地看着郑明河,“又或者……是我自己傻,信错了人?”
对上乐白的视线,郑明河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并不是觉得对面的人能够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而是对于对方给他自己造成的伤害的心惊。
“那个……”弱弱地举起了拿着柿饼的那只手,占宁面对看过来的四只眼睛,忍不住抖了抖,“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另外两个人的反应,直接站起来,一溜烟地就窜了出去,那速度,就跟有人在后面拿着鞭子抽着赶似的。
占宁一离开,房间里因为他的打岔而稍微缓和了些许的气氛又凝滞了起来。乐白看了郑明河一眼,垂下眼把玩着一小包茶叶。被晒干的茶叶薄脆易碎,用手指用力地一碾,就成了碎末,风一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乐白。”郑明河的声音让乐白抬起头来,他看着眼中满是认真与郑重之色的郑明河,不由地有些发愣。
“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说着,郑明河略显自嘲地笑了笑,“这都是我自找的,但是——”他看着乐白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将剩下的话讲了出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并不是因为你才会对苗青青下杀手,也做不到在你的面前完全不伪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所有的计划里面,都绝对不会将你放在受到伤害的那一部分人当中。”
“……怎么说的好像我是你的心上人一样?”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憋住,乐白吐了句槽,然后,他就看到郑明河……脸红了。
乐白:wtf?!
看着红晕一点点爬上郑明河的耳根,乐白觉得,他大概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这家伙居然暗恋他?丫的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好吗?!
“咳,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早动身。”丢下这样一句话之后,郑明河动作僵硬地往门外走去,那目不斜视的样子,看了都让人不由地觉得好笑。
“等等!”在郑明河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乐白突然出声,吓得他连忙把手收了回来,连脊背都僵硬了:“什、什么事?”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乐白的话让郑明河转过身来,虽然他的表情还是有点不自然,可至少看起来比刚才镇定了许多。乐白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着不远处的郑明河:“曾浩曾经替你做事?”
似乎是没想到乐白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郑明河愣了一下,继而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乐白突然问这个是为了什么,可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想说什么谎话——即便他说了,乐白也不会信。
“当初我跑出去的时候,曾浩就在附近,是不是你安排的?”看到郑明河点了点头之后,乐白又问,“我出去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阻拦,是不是也是你事先吩咐的?”
许多事情,当时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然而事后回想的时候,却总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漏洞。
“那……”乐白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更为合适,“曾浩现在在哪?”
“你不知道?”郑明河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有人在杀死了两名守卫后闯入了地牢,将曾浩救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乐白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是吗……”原来林原修是这么遮掩这件事的吗?难怪那时候他根本就不担心那两个守卫泄露两人去过地牢的事情,因为……死人当然不可能泄密。
乐白看了一眼仿佛正在等待宣判的郑明河,摆了摆手:“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郑明河:……哈?
“还有事吗?”一抬眼,发现郑明河还没走,乐白顿时有点不耐烦。
郑明河:……这就走。
看着带着点类似小媳妇的哀怨离开的郑明河,乐白挑了挑眼角,继续窝在椅子上发呆。
出乎意料的……好吧,也算不上有多出乎意料,郑明河对自己有某些心思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乐白的心里引起多大的波澜,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显示屏上上演着的、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
乐白觉得,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又发了一会儿呆,乐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上床睡了。
这小地方的客栈里的床自然是比不上君无颜特地给乐白准备的大床的,被褥也并不怎么柔软,可也许乐白是真的累了,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脑袋被轻柔地抚摸着,一下一下的,带着能够让人沉溺的温柔。温暖的指尖插入发中,搔过头皮,让乐白的心脏处传来暖融融的感觉。
缓缓地睁开眼睛,乐白看着属于君无颜的那张脸,有些迷糊。
“……梦?”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乐白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对,”君无颜的指腹轻触上乐白的脸颊,神色温柔,“是梦。”
愣愣地睁着眼睛,盯着君无颜看了好一会儿,乐白突然伸手抓住了君无颜的手。
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过来,那真实的触感让乐白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他垂下头将头靠在君无颜的肩膀上,闷闷地说了一句:“肩膀借我靠一下。”
乐白说是“靠一下”,就真的只是靠一下而已。他没有哭,也没有说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么静静地靠着君无颜,直到再次醒来。君无颜也不说话,任由乐白靠在他的肩上,渐渐地沉入睡梦当中去。
也就只有梦里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乐白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自嘲似的笑了笑,现在的君无颜见到他,指不定会不会想要弄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