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恰先透过落地窗简单看了一眼,发现蓝森正好背对着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吧台旁边有人说了什么,蓝森摇了摇头,斜刘海一晃一晃。
趁着蓝森没关注店门口,她十分小心地一点点拉开门,确保门板上部慢慢地划过铃铛,减少晃动,把可能发出的声音减到最低。
最大限度地拉开了一个够她挤进去的缝,赶紧吸一口气,挺胸收腹,飞快地钻进了店里。
除了午休时间,店里总是很热闹,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间或冲蓝森招招手,或是按动放在桌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而蓝森从来没有搞错过声音传来的方向。
连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整间店只有蓝森一个人在打理。
没有雇佣服务员,没有雇佣清洁工,没有其他的甜点师……什么人都没有,而整间店的忙碌都是由他一个人照顾周全的。
让人随时取阅的书籍,令人放松的装潢,速度很快的无线网络,每张桌子上都会有的那一扎免费柠檬水……
一切尽可能给客人方便的举动,同时也是为了减少他自己的工作量。
而如果是因为那种奇异的力量,而连雇佣他人都做不到的话。
——不知道蓝森先生有没有朋友啊?
连恰不习惯去猜测任何人的私事,但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闪了一瞬,接着就再也没能消失,像颗落进土里的种子一样,很顽固地开始生长。
——要是有就好了。
不是很想在店里这么吵闹的时候和蓝森说辩论赛的事情——环境太吵,无法静下心的话,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剧她的焦虑,要知道,会这么说干就干地跑过来,已经很不像她平常会做的事情了。
连恰没去窗户边的专属位置,随便找了个靠墙的小桌子,和桌对面的人拼了个桌。
她有种感觉,要是坐到窗边的沙发椅上,马上就会被蓝森发现的。
上次连恰过来,发现蓝色森林关门的时候,是六点半,所以不出意外,可能是六点钟就会关店。
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店里的音乐忽然换了。
之前一直播着清新治愈系的钢琴曲,差一刻六点的时候,店里第一次飘扬起了小提琴的声音。
音色悠扬,旋律温暖,连恰细细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从曲子里听出了夕阳的颜色。
而这首音乐就像个信号一样,居然有不少人应着小提琴声看了看表,发出“都这个时候了”的零碎感叹,接着,悉悉索索地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坐在连恰对面的人也拎着包走了,店门开合不断,碰得铃铛来回响个不停。
连恰觉得是时候了,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辩论赛的观赛票,确认整张票都平平整整,没有一点折角。她把票捏在手里,手小心地背在身后,小步蹿到吧台旁。
“蓝森先生!”
蓝森正在洗几只杯子,听到连恰的声音后,抬了抬眼睛,冲连恰微微颔首,又垂下眼去继续他的清洗工作。
连恰从这个动作里读出了“请等一下”的意味,她本来不着急,就趴在吧台上探出头去,仔细看蓝森洗杯子,并在脑子里想着,要是有机会的话,能把这时候修长漂亮又灵活的手指写下来也很好。
杯子们被搁进了消毒柜里,蓝森擦干净手,终于能给连恰写字:[?]
巨大的空心问号,画得挺像模像样,强烈地表达了“什么事”“怎么了”等多重含义。
“……”连恰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蓝森先生,一般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蓝森点了点头——他当然有,对他而言,收拾店铺不花时间,许多蛋糕和饼干又都要第二天早上新鲜烤制,比起晚上,清早的他才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答案似乎很让连恰高兴,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接着一张票被递到了蓝森眼前。
连恰甚至是双手捏着票递过去,姿势恭恭敬敬:“蓝森先生,我想给你这张辩论赛的观赛票,是靠前排的,位置很不错……呃,下周三晚上八点钟在我们学校的明海报告厅。”
“……?”蓝森有点疑惑,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了票。
“这个……票是我内部拿来的,因为位置有限所以其实都要排队领……不对不对这都不重要啦。”连恰一边摇头一边猛烈摆手,整个人都晃动了起来,“就是,呃,要是……要是你有时间,不忙,刚好闲着,也不排斥辩论,不介意的话可以来看看?如果来的话,我会提早去接你,因为报告厅挺难找的……”
蓝森没说话,静静地盯着连恰看,蓝色的眼珠一错不错。
连恰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嗓子发紧:“……这场比赛我参加,是我们学校每年都办的新生循环赛,对手的队伍是校队新生,所以……”
一张便签纸被推到她面前。
[你在紧张什么?]
“咦?哎?那个,也不是……”连恰被问得一瞬间手忙脚乱,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两只手,一副投降的样子,“蓝森先生,你……你去吗?你会去吗?”
蓝森眨了眨眼睛,很迷茫地看看连恰,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不去?]
“……”连恰难得地词穷了,“比如说……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对辩论赛没兴趣,去看比赛太麻烦了……之类的理由?理由很多啦。”
蓝森听了,想了一会儿,垂下眼睛,陷入什么抉择中似的,兀自思考起来。
连恰默默地闭上了嘴,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思考没有持续很久,蓝森重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连恰几秒钟,唇齿轻启:
“我晚上有时间,我晚上没有其他事情,我对辩论赛有兴趣,我去看比赛不麻烦,我会去看的,我不明白你在紧张什么。”
语速有点慢,咬字很清晰,语调平稳,音色温润。
“……”张口结舌的连恰。
“……”一脸淡漠的蓝森。
“……蓝、蓝森先生,你刚才……说话出声没关系吗?!”
“我的话对我自己无效。”
连恰仔细一想,发现的确是那样——蓝森刚才那一大串的话,每句话都是“我这样,我那样”的模式。
“原来如比……”连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心情一放松,被她忽略了的语句内容就被她重新注意到了,“……你愿意去呀?太好了,谢谢你!到时候要带着票哦!”
整颗心一松,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又多了一些额外的动力。
蓝森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又写了一张纸条,挺执着地发问:[你刚才在紧张什么?]
他平常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因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可以说话,但是这没必要对连恰隐瞒,而且……
……刚才他说出口的那段话,如果写下来,实在是太长了,蓝森觉得那相当麻烦。
毕竟他从来不需要和什么人“说”这么多话,连恰是家人之外的第一个。
他和其他人之间都“说”什么?点餐单?结账?欢迎光临?要几斤草莓,多少黑樱桃罐头?那甚至不能算作交谈,只能说是一种简单的信息交换。
上一次他像是这样,发自内心地想要说些什么,真真正正和人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另一边,连恰正在为蓝森那句执着的问话发愁。
不是发愁答案不得体,而是发愁于她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连恰一向有观察别人的习惯,而在观察别人之前,最先被她观察的人类素材就是她自己。
她关注着自己的情绪,仔细体会着开心或是失落时会有什么感觉,以及该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那些抽象的触感,像是剥壳去衣一样,细致又冷漠地检视自己的内心。
但她现在确实卡壳了,因为她也说不清楚,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从何而来。
最后她只能有点尴尬地抓抓头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
“……”
“不过现在已经不紧张了,那,蓝森先生你要去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到时候我来接你过去,报告厅挺不好找的。”连恰轻轻快快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两个人掏出手机交换了微信,连恰开开心心地给蓝森设备注,脸上泛着相当孩子气的笑容。
蓝森没搞懂为什么连恰那么开心,不过他这会儿却又不太执着于搞懂了,反倒是觉得这才是常态——连恰就该高高兴兴的,挂着让人一看就觉得明朗漂亮的笑容。
“啊,对了。”连恰忽然敲了一下她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蓝森先生,你的微博为什么关注我了?你知道那是我吗?”
一直想着要问,一直忘,终于有一次没掉链子。
蓝森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哪个的点头?你知道那是我?”
点头。
连恰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为什么知道?我的资料里没填什么特别的吧?所在地毕业院校出生年月日我什么都没写啊。”
[微博名和内容,很好认。]
“小瓜子儿……很好认吗?”
[洽洽香瓜子,谁都知道。]还有微博内容那种令人无比眼熟的絮絮叨叨。
蓝森的表情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连恰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
不过搞清楚就好,不是她的微博信息暴露她自己,是微博名和内容,这比什么个人信息泄露要好多了。
事情说清楚之后就没时间继续待着了,连恰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又有了足够的动力回去做赛前准备,蓝森则是确认自己不需要做连恰的晚饭后,用一句话的时间打扫了店面。
连恰走后,蓝森又把那张观赛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放在哪里都可能弄丢或者折了,最后把票夹进了他那一叠便签纸里。
目前也只有这叠便签纸是他能保证绝不会丢的了。
——下周三,晚上八点,明海报告厅。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连恰和他说要来接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结果忘记告诉连恰了。
这所大学就是他的母校啊。
第十三章
“你这能订制蛋糕吗?”
星期一,上午十点三十四分,蓝色森林内,乔宇飞一脸严肃地向蓝森提出了这个问题。
蓝森思量了一下,写了一张纸条推过去:[什么时候?]
“后天,后天上午我过来取走,行吗?”
可以。蓝森点了点头,拉开一个抽屉翻了翻,拿出一张甜点订制单递给乔宇飞,示意他填写之后交回来。
蓝色森林当然可以订制甜点,只不过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多,而知道这一点的人,又很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毕竟它是一间甜点店,而且是一间让人坐着放松品尝点心的店,不是蛋糕店——你会想到去一个类似咖啡厅的地方订制蛋糕吗?很少有人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