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十五万大军,开赴城父之前,先到陈城,从昌平君处获得补给。昌平君是楚王负刍的兄长,他在秦国高居御史大夫一职,昌平君在楚国的声望不亚于楚王负刍。这三年,昌平君得到秦国的支持割据陈城,楚军中的将领,竟然没有人敢领命来讨伐他。
李信在陈城获得补给之后,按计划东进抵达城父,准备占据这个屯粮的小城。而昌平君则留在陈城安抚军队和民众,他调动了数万军力民力,给李信的大军运送辎重。在李信军抵达城父之时,平舆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副将顺利拿下了该地。两军准备在城父会合,南下攻打寿春。
其实李信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攻打项燕的封地,迫使项燕提前应战。如果这样,项燕势必不会让自己的封地落入秦军手中,秦楚的决战就会提前上演。那个时候,不能说秦军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但起码双方都在明处,势均力敌。李信以及秦军将领,并没有考虑这个方案,在秦人看来,楚人三大家族的封地很多,秦人管不了谁的封地在哪,都是楚国的土地就对了。
李信并不知道,在给秦军运送辎重的楚人身后,有一支二十余万的楚军,由项燕统领,尾随秦军已经三天三夜,他们像一群追踪猎物的饿狼,随时准备凌厉扑上来吞噬猎物。
李信万万没有想到,昌平君居然暗中向楚王负刍称臣,项燕的楚军主力,正是隐藏在昌平君运送粮草辎重的楚人身后。就在秦军修筑壁垒,建造攻城器械的时候,项燕发动楚军,对秦军后队进行了突袭!
一天下来,秦军阵亡过万,李信迅速组织秦军迎战,同时在后方修筑营垒。几天之内,秦军逐渐稳住阵脚,营垒也初见规模,总共折损人数一万五千。楚军早有准备,他们从城父城中运出许多攻城器械,第一天就攻克两座边缘的楚国营垒,一万秦军一个都没逃出来!
李信结阵向西方撤离。途中楚军不断冲击秦军的防线,各有伤亡。随后李信和副将两军会师,然后向北撤离到魏国旧地,但是损失何其惨重!李信清点大军,损失七名都尉,以及这七名都尉所辖三万五千人马,也全军覆没了。其他各队人马也均有不同程度重创,秦军二十万损失近半!
以李信的性格,当然是不会轻易放弃,可是目前的士气和兵力,实在是不可能扭转乾坤,李信只好送军报到咸阳,向秦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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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接到战败的噩耗,半响没有说话,神色黯然。他盲目自信,但现实给了他一个残酷的教训!
秦国从灭韩开始,到攻打赵国、燕国、魏国,一路都很顺利。虽然有一些小的波折,比如赵国将领李牧顽强抵抗过一段时间、魏国的都城大梁难攻,但是秦军没有过大的败绩。此次是统一过程中,秦军遭遇到的,最重大的挫折!
他放下军报,面罩寒霜,静静地坐在殿中。云音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虽然她听尉僚说过,此战胜负难料,但是没想到,秦国会败得那么惨!
空气中充满着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息。宫人们都心惊胆战地低头垂手,能站多远站多远、能不出声就尽量不出声,一个个巴不得在殿中隐形!大家觉得,看这情形,不知在伺候的人里面,谁又要成为秦王出气的倒霉蛋?
几个宫女在殿外,抬着一壶清水,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送进殿去。这时候,嬴政心情那么差,谁都不想往他跟前凑!
云音看到,从宫女手中接过水。她反正是躲不掉,他情绪低落,她应该和他在一起。嬴政低头想了很久,云音就在旁边陪着他。
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拥有世上最强的军队。这次战败的打击,对他来说,自尊很受挫!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召李信回来吧,”他吩咐道。
黄门侍郎拟旨发出,云音倒了一盏水,递给他。
“我这次,确实是错了。”旨意发出,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云音说话。
“自古要成大事,都不容易,更别说一统天下这样的伟业。总会有一些波折,”云音只能这样安慰他。
他沉默不语。
云音想到李信,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他年轻气盛、盲目自大,这次真是说大话,闪了腰了!说起来,他决策失误,折损出征秦军将近一半的兵力,论死罪也够了!蒙娉婷刚和他定亲,如果他出事,蒙娉婷不就成望门寡了吗?
“李信将军回来,大王会怎么处罚他?”
“寡人用人不当,主要的过错在我。李信,是个好将军;但做三军主帅,和楚国对战,还欠火候!”
云音没有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地承认错误,她看史书上所写,有些君主是死不认错的!就算有了过错,也多半是推给臣下。
众宫人战战兢兢了多日,嬴政倒是没有找人撒气,只是自己反省,整天闷闷不乐。
过了一些天,李信率剩下的军队回来,垂头丧气,进殿请罪。嬴政觉得,是自己用人失误,并没有从重处罚他,只是降级罚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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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攻楚之事,嬴政和国尉尉僚在殿中商议。
嬴政道:“寡人后悔,当初不听先生之言,才有今日的惨败。昌平君此人可恶!”
尉僚暗想,当年秦王好不容易才留住自己,一开始对自己言听计从、态度谦虚;现在越来越自负,有时候听不进劝谏。这次可算是吃了大亏!
“李信作战水平一流,要是论政治嗅觉,就差强人意了。昌平君终究是楚国宗室,他重新投向楚人再正常不过。我让李信在战场上,要密切注意楚将项燕的动向,他也不重视我的话。终究是太年轻,缺乏经验!”
“以先生看,怎样才能攻下楚国?”
尉僚道:“攻楚,是一场艰巨之战!楚国兵强马壮,又有名将统领,这战并不好打。以臣看来,还是要起用稳健的老将王翦,多派军队,方才有胜算。”
嬴政点头道:“寡人拟一道旨意,宣他回朝。”
尉僚考虑得全面,“王翦被贬斥出京、还乡养老,心中恐怕有些不快。如果只是宣召、或者派人去请,他多半称病不会回来。恐怕要大王亲自登门造访、表示诚意,才能请的动他。”
“也罢,”嬴政沉吟一会儿,道:“只要他能出山,寡人亲自走一趟。”
嬴政决定,亲临王翦的故乡频阳,请他回来统领秦国大军。
他说去就去,当天就要动身。云音也想随行。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信吹牛皮,惨了吧这次?啪啪打脸了。。。
这个项燕,是项羽的祖父哦
☆、请将
嬴政打算到王翦的故乡,亲自把他请回来。
云音有些惊奇,他一个大国君主,为了统一大业,能立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愿意低头去求一个臣子,还真是有过人之处!怪不得,秦国在他的手上能发展壮大,灭掉几国!这样想着,心里还真佩服他。
云音和宫女服侍嬴政换上便装:一套白色的深衣,滚着深紫色的边,外罩一件青蓝色的外裳,头上戴着玉冠。他这样子,倒像是出门去访亲拜友的富贵公子。不过,他久居上位,目光中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就算穿着寻常衣服,和平常人还是不太一样。
“你总说呆在宫里闷,今日出门,你也一起去,”他看出云音的想法。云音欣喜地答应一声,也换了便服。
嬴政带着尉僚等近臣和侍从,来到宫门外。
车架已经预备好,一行人乘车出发。几辆马车驶出繁华的咸阳城,来到了官道上。王翦的故乡在频阳,距离都城有一些路程。
云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宫,在车上,她揭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色,马车已经驶到了郊外,沿途青山绿水,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同车的嬴政有些疲惫,但并没有睡着,似乎在想心事。
云音问他:“王将军会答应复出吗?”
“我亲自去请他,如此诚心,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的口气坚决,看来,他是准备先好言相请,如果不行,就要以势压人了!云音想,他这个人,意志坚定,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王翦如果不应允,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频阳要几个时辰才能到,路途遥远,你先闭目歇息一下吧。”
“嗯,”嬴政答应一声,把头靠到云音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养神。
一番车马劳顿之后,他们到了频阳。
频阳是个小地方,人口不多,居民大半以务农为生。
听说秦王驾临,王翦带领全家出门迎驾。王翦三代同堂,儿孙众多,除了儿子在朝中为将,其余家人都在频阳乡下,倒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嬴政上前,扶起正要行礼的王翦,“老将军不必多礼,寡人今日微服来拜访,随意些就好。”
王翦脱下战袍,穿着一身麻布青衣,粗粗一看,和一个老农无异。但如果细细观察,他身经百战,眼中自然带着凌厉之色,浑身的肃杀气息掩盖不住!
尉僚也下了车。他看看四周,笑道:“这里景致不错!悠闲的乡间生活,真是令人羡慕。不过,天下还没有大定,王将军这清福,未免享得太早了!”
王翦一笑,对他拱手致意,并请秦王等人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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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来到屋中。
云音看到王翦家居住的房屋,并不气派,也就是寻常人家带院子的屋子,只不过稍微大一些。屋中的陈设也简单,没有多少贵重之物。院中还晒着干菜和辣椒,就是一个农家小院的样子。王家人衣着也很朴素。
要不是见到屋内墙上挂着的佩剑,和架上放置的一些兵书,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将居所!
王翦请嬴政在主屋上坐,让家人奉上茶水。他听说了李信战败的事,心里大致猜到,秦王来这里的目的。
众人都退下,嬴政和王翦、尉僚君臣三人在屋中谈话。
云音坐在院内,四下张望。王家屋里屋外,站着穿便装的侍卫。
这里是乡下地方,很少来生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乡民们都围在王家附近看热闹,对着停在门口的、几辆装饰有青铜鎏金的褐色马车议论。他们并不清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看了一阵,乡民们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就渐渐散去,各自忙活去了。
云音眼见王翦家人都很朴实,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家里仆妇也很少。他家有田地,儿孙要去干农活、儿媳女儿都要做家务,一点儿也没有官宦门第的奢靡作风。云音不禁感叹,王家的家风那么好,怪不得能代代出名将!
云音也是武将家庭出身,但她在家的时候,算是娇养了,几乎不做什么家务事。后来到了秦宫,在掖庭中做过一些累活。
她在院中呆了一阵,坐不住了,想出去随意走走。
正是秋天,雪白的云彩在天空中翻腾,像滚滚而来的海浪;田野里,金黄色的麦浪无边无际,有牧童牵着牛经过田埂,真是像诗画一般的乡间美景。
田里有一些农人在耕作,其中很多是女子。秦国常年对外作战,成年男子大都入伍了,只剩下女人在家中。关中女子很能干,家务样样上手,耕田这种男人的活计,一样能做。
云音一边走,一边观赏景色。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尉僚也在田间漫步,就奇怪地问:“先生怎么出来了?你们不是在屋中谈话吗?”
“该讲的,都已经讲了,”尉僚脸上带着一贯云淡风轻的笑容,“现在就看王上的决断了。”
“王将军答应了?”
尉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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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屋中,嬴政首先恳切地说:“寡人当初不用将军的意见,如今果不其然,李信败战辱没秦军。眼下楚军日益西进,逼近秦国,将军虽然有病在身,也不至于袖手旁观,置寡人于孤立无助的苦境吧?”
王翦推辞说:“老臣疲病昏乱,如此重任,望大王另外选用良将。”
嬴政打断王翦的话,用毫无商量的语气说:“话到此为止,不用再多说了!”
王翦是了解嬴政的人。他知道,嬴政为人,要用你的时候,不惜弯下腰低下头,用好话请求你;一旦你不识抬举,抗拒他的意愿,他会瞬间勃然作色,拂袖而去,毫不留情地处置你!
王翦深知,秦王不听自己的意见任用李信,李信大败而归,昌平君反秦为楚,这两件事情,使秦王的自尊受到极大的伤害。如今亲自前来,表面上是屈尊求人,实际上是捐身逼人。秦王如此行动的后面,有无言的明白表露,我身为王上,已经登门陈谢请求,身为臣下的你,难道还敢不从?
这时,王翦切切实实地感到,此时的自己,宛若当年的大将白起,此时的秦王,宛若当年的秦昭王。军功累累的白起,在进攻赵国的问题上与秦昭王意见不合,被贬斥回家。秦军失败,昭王请白起再次出任秦军大将,白起因病拒绝。秦昭王恼羞成怒,罢免白起的一切官职爵位,迫使他自杀身亡。
想到这里,王翦不敢再推辞,他退一步请求说:“如果大王非要用臣下的话,臣下还是原来的意见,非用六十万军队不可。”
王翦既然已经答应出马,君臣几人就军队人数,和其它战略问题,继续深谈。
云音听尉僚讲,王翦已经答应,松了一口气。
尉僚又说:“六十万,是秦国全国的兵力,王老将军坚持要这么多,王上还有点犹豫不决。”
“王将军要六十万军队?”云音想了想说:“用全国之兵去攻打楚国,是有些孤注一掷,不过,我想他会同意的。”
尉僚话题一转,“云娘,没想到,你也随驾来了频阳。王上似乎很看重你。”
云音笑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人在田间行走。金秋时节,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麦穗金黄、瓜果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