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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出了京城,一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驾车的人是风如令。林初寻带安玲珑离开的时候,正碰上风如令,听林初寻说他还有办法救安玲珑,风如令就不管不顾地跟来了。他说,他把英王府当家,把安玲珑当妹妹,就算安玲珑死了,他也要陪着她走最后一程。
    马车里,林初寻用一件大氅包裹着安玲珑,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安玲珑一直在睡,平静地、满足地睡着,温暖的呼吸轻缓而有节奏。林初寻捧着安玲珑的脸颊,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也挺好。
    风如令问:“你怎么能确定,那个童楼就一定在前面第一个驿站落脚?”
    林初寻答:“童楼在京城举目无亲,既然离开栈,就一定会直接上路,只是他身有残疾,盘缠又不够,所以脚程不会太快,只能在驿站歇脚。”
    “他要是不承认毒是他做的怎么办?他要是不愿救人怎么办?”
    林初寻抱紧了安玲珑,说:“他一定会救她。”
    正如林初寻所料,临近日暮,他们在驿站找到了刚安顿下来的童楼。
    童楼还是老样子,苍老而令人恐惧,在驿站负责打扫的小男孩突然见到他,差点吓哭了。
    被林初寻和风如令前后围堵,童楼用仅有的一只右眼打量了一下两个人,认出了林初寻,冷笑一声,虽然他的笑并不比哭好看:“原来是大皇子。屈尊前来,有何贵干?”声音沙哑,听的人浑身难受。
    林初寻说:“请您来解‘如眉’之毒。”
    “哦?”童楼笑意更浓,“什么是‘如眉’?凭什么说这毒是我做的?”
    “复兴堂里一共只有两位大夫。”
    “对,还有一个长孙白,拜您所赐,现在应该在流放的路上了。”
    林初寻不在意童楼的挖苦,他说:“复兴堂的大夫有两位,但是越州童家前任掌门人、天下第一‘毒医’只有您一个人。”
    “呵,你竟然知道我的来历。”
    “虽然朝代更替、时光流散,但毒医的名号不是谁都敢忘掉的。”
    童楼转过脸去,嘟囔着说:“你不必奉承我。”
    “我当年在五老峰读书的时候,家师谢光尘曾说,他有一位挚友,曾做前朝御医,姓童,是个抛弃了世俗的可怜人。”
    “抛弃了世俗的可怜人”,童楼心中一动,不禁长叹一声,谢光尘评价别人,还是那么准确啊。
    “谢光尘是你师父。”
    “是。”
    “他还好吗?”
    “还好。”
    没想到在如此凄凉的处境下,还能听到老友的名字,童楼有些失神。
    二十五年前,童楼还是个少年,因为医术了得,受世人追捧,很多皇亲贵族为了求他看病,常常挥掷千金,皇帝也亲自下召,请他去宫中问诊。那时的他,何等风光。
    可他并没有得意太长时间,死神就向他发出了问候。
    那年,皇后因为嫉妒梅妃得宠,悄悄在梅妃的安胎药里下毒,致使梅妃和小皇子险些双亡,幸好太医们护卫及时,才保住了母子性命。
    震怒之下,周哀帝下令彻查此事,扬言一个都不能放过,当时宫里无论是有没有涉案,处死、流放、抄没者大半,更牵连了数位皇亲大臣。
    一时间,皇宫内外人心惶惶。
    童楼一向为人高调,难免得罪人,便有些小人趁机对周哀帝说,皇后手里的药方是童楼开的。
    周哀帝查也不查,直接逮捕童楼,将他打入死牢。
    原本周哀帝想直接处死童楼,幸好几个当初接受过童楼诊问的大臣力保,而皇帝又没有充足证据,所以死罪才免了。
    不过活罪难逃。童楼被扔出了京城,从此,无召不得入城。
    风光而来,失意而去,任谁也不会心情舒畅。谁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回家的路上,原本跟他或礼遇有加或称兄道弟的人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甚至一直在村口卖茶水的小二哥还故意要了他两文铜钱,让他极为不痛快。
    无论如何,好歹是平安到家了。
    可童楼不是个安分的人。见过了京城的繁华,哪里还能闲在家里?索性连药也不制了,病也不看了,只顾着留恋花街柳巷、香阁艳坊去了。
    越州最有名的青楼名叫醉如意,醉如意的头牌姑娘名叫卢三娘。卢三娘年仅十八,已经在这里扬名三年。她有一种自然的风韵,粉颈细腰,薄唇细眉,说不出来的动人,更能口吐莲花,解人烦忧,实在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解语花。
    童楼为她痴狂,不久,不顾好友劝说,用一处豪宅的房契将她赎了出来。
    欢笑场上的人能有几分真情?卢三娘看中了童楼的家财,却瞧不起他一个被皇帝贬黜的大夫,她看中的人,是越州主簿刘务,一个白面书生。
    只一个月的时间,卢三娘伙同刘务,将童楼的房产、地契、店铺、药庄,纷纷改换名姓,归为自己的名下,然后以倒卖假药的名义,将童楼打入大牢。
    狱卒被买通,肆意地向童楼施加酷刑,逼他认罪。在皮鞭的拷打下,他的左眼被打出血,肋骨断了两根,头皮被生生揪掉了好大一块,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幡然悔悟的他在心里无数次诅咒那两个人,他发誓,只要他能活着走出监牢,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像是听到了童楼的诅咒,刘务在卢三娘的怂恿下,在大牢里放了一把火,想要烧死童楼。
    万幸的是,远在徐州做副使的谢光尘来越州公干,作为儿时同窗,前来拜会,正赶上这场大火。他亲自冲进火场,将童楼背了出来。
    不过,虽然耗费无数金银、浪费了无数口水,因为谢光尘人微言轻,没能真正救下童楼。童楼最终被叛流放北境。
    通往北境了路,简直就是一条死路。
    左眼疼得厉害,睁也睁不开,童楼知道,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是保不住这只眼睛的。手上还好,他的左腿烧伤严重,流着脓血,骨头也裂了,再不救治,恐怕会要了他的命。童楼暗自发笑,身为医者,竟然连自己都无法救治,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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