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今儿据说是得了一罐好茶,特意请了众人来品尝一二。楚音淡笑着看她与人说笑,八面玲珑的模样,觉得这副模样,倒是有些眼熟了。
正想着,边上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手一抖,一盏茶就泼在了地上。楚音不凑巧,裙子被泼湿了半幅。已经算是冬日了,也不好这样**的,柳夫人就赶紧让丫鬟带着楚音去后头换衣裳:“实在是对不住。”
楚音盯了她一眼,道:“也不是故意的,柳夫人不必责怪她了。” 柳夫人有些讪讪,俨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动作不停,只是让她去换衣裳:“快些让小丫鬟去拿了你的衣裳过来换上,若是因此见了风,可就是我的错了。”
说着向众人告罪,自己亲自起身就要带着楚音去后头。
楚音不料她居然这般执着,也想看看她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就起身跟着她去了。
路上的时候柳夫人很是愧疚的一路赔罪,言语中的愧疚之意,让楚音几乎都要相信这件事是意外了——可是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
到了地方,柳夫人先进了门,然后才招手叫楚音进来:“这里是我平日里小憩的地方,你且在这里等一等,让丫鬟拿了衣裳过来。”
两人一同进去,只是等到楚音一进了内室,柳夫人就飞快地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楚音挑眉,抬眼去看,就见桌案背后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那人脸上满是胡子,唯有一双眼睛从中透出来,却与外貌不符地温润清亮,落在楚音身上,也并没有让楚音生出不快的感觉来。
她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这人的身份了。
能让柳夫人这般不要脸地将自己骗过来又亲自动手关到这里,让这人与自己见面。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她这样想着,站在原地不曾动弹,也不曾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对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对方似乎有些摸不着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半会的,居然也没有上前,依旧坐在那里。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那样僵持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方才起身,刚往楚音这边走了一步,就止住了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开口道:“楚……姑娘,我并没有恶意。”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是想见见你。”
停一停,他的视线再一次从头到脚地扫过阿音,声音似乎格外怀念:“楚姑娘的日子,过得可好?”
阿音听着这把声音,忽而生出一个猜测来。
☆、78.二房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之人动作有些粗鲁,不管是站或者是之前坐着的样子,都显露出,他是一个十足的武人。可是这个声音……
楚音觉得很熟悉。她试图从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看到自己熟悉的痕迹,对方却回避了她的视线。
“楚姑娘的日子过得好,在下就放心了。”
“我的日子,与你何干?”楚音这样回答了一句,看着那人转过头来,却依旧看不清那张被胡须所覆盖的脸。她失望地在心中叹一口气。
“楚姑娘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那人随意地说,阿音深吸一口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有些讽刺的笑。对着一个用了莫名其妙的手段将自己骗到这种地方来,冒着坏了自己名声的危险,最后连真面目都不肯露,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说什么了,只是冷淡地说:“既然已经看过了,又放下了心,那么可否离开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爪牙:“在下身上的裙子湿了,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定就受了风寒。”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阿音身上的衣裙,连忙转过了头去,羞怒地说:“这不是在下吩咐的。”
楚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后者定一定神,压低了声音说:“在下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相见,还望楚音姑娘海涵今日在下无礼之举。”
他这样说着,居然真的就走向窗前,停了一停,麻利地翻窗出去了。阿音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
没过一会儿,门口就有人轻轻敲门,柳夫人在门口问:“楚姑娘,你的衣裳拿过来了。”
楚音淡淡地说一声请进,柳夫人就推开了门,阿音家的小丫鬟跟在后面,手里面捧着她的衣裳。“小姐,你的衣裳奴婢拿过来了。”
柳夫人见状在旁笑道:“那楚姑娘慢慢换,换好了衣裳,我们再一起去吃茶。”她的视线在楚音身上迅速地一绕,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楚音看在眼中,脸色越发地不好看起来。
等到换了衣裳,过去前面略微坐了坐,楚音就借口许是方才吹饿了风,现在略有些头疼,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中,却意外地发现,楚馆主正坐在那里发呆。
楚馆主大约已经在厅中坐了有一段时间了,边上茶壶里的水已经只剩一点残余的温度。让人换了一壶茶过来,楚音在楚馆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
楚馆主回头见是她,脸上勉强一笑:“并没有什么事。你爹我,只是在想今年过年倒是有些委屈了。太后的孝期尚未完,也不好太过铺张。”
算了算时间,果然是初一到十五都还在孝期内,楚音笑道:“爹平日里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怎么今年就耿耿于怀起来了。”
“毕竟是你出孝之后第一个大年,没想到……”楚馆主这样说了一句,又停下来,视线在楚音脸上转了几圈,暗叹道。正如那人所说,这般美貌,如何是遮得住的。
他有些头疼。
曾经一度他也只是觉得自家女儿漂亮,并因此而很是自豪,可如今,这漂亮却变成了一把伤人的刀。想到找上门来的那人,楚馆主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绝望之色来。
楚音并没有真的就将楚馆主的话当真,她凝视楚馆主,发现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走神,脸上神色变化,痛心悔恨与悲伤交替闪过,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会是?
“音儿,”良久,楚馆主忽然就开口,对着楚音道:“你可曾想过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倒是真的从未想过,如今听楚馆主问起,顿时一脸茫然:“婚嫁之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会替我把关的,不是吗?”
她全然信任的样子落在楚馆主眼中,越发地觉得心痛。就算知道方才这句话多有敷衍,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也许她的婚事没得选。
楚音也知道楚馆主心中有事,却并不太过逼迫。她信任楚馆主,若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想来楚馆主也会告诉自己的。
挨了两日,楚馆主终于是瞒不下去,硬着头皮将事情对楚音说了。
“前两日,王大人家派了官媒过来,说要聘了你为二房。”
王大人家?楚音一时居然想不起来是谁,然后就被楚馆主一脸悲愤地提醒了:“我知道你是不记得的,你端知道那夜枭的名头,却不知道那夜枭的原名是叫做王锐的。”
他停了下来,看到楚音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夜枭是城中一霸,斗鸡走狗的纨绔,偏偏家中巨富,许多人家被欺负了也奈何不得他。只是……
“二房?”
楚馆主脸上顿时浮现出怒色,忿忿不平道:“商户人家,委实没规矩。”他并未多说,楚音却已经明白。对方俨然只是看中了自己,却又知道楚家也不是那等平日里可以随意欺负的小民,于是说了个二房的名头,实则也不过是妾罢了。
这个时侯,她脸上居然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来。
“音儿!”楚馆主有些着急地说:“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他捂着胸口,很是难过,“王家势大,这城里的事,向来都是由着他们搅风搅雨。据说他们在京城里有大靠山,连县令都要退让三分。”
“如今盯上了你,只怕是不如愿以偿,不会罢手的。”
楚馆主这般焦虑,楚音看在眼中,心中一暖。只是她却并不着急,若当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她在楚馆主身边坐了,轻声道:“爹,您也不必着急。”
看着楚馆主要激动起来,她连忙道:“王家虽说势大,也可不是一手遮天。总有人能压制住王家的。”
“确实有这样的人家,可人家为什么要帮你?”楚馆主疲倦地说,“音儿,你我升斗小民,纵然是知道压在头上的那块石头别人弹弹手指头就能轻松踢飞了,可那人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你把石头踢开?”
楚音不得不承认,楚馆主的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但这个在楚馆主看来是难题的问题,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
至少……
“这点,爹就不必担心了。”她低下头平静地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又是笑意微微的模样。
“爹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她轻轻地说,“左右,我是不会做什么二房的。就算是不求夫妻琴瑟和鸣,也总该是相互敬重的。二房……”她冷笑了一声。
楚馆主听得头疼。虽说知道这个女儿是从京城来的,大约是见惯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并不将小地方这点土豪恶霸放在眼中。可楚馆主却知道,越是这样的小人物,越是难缠。上面的大人物也许做事还要讲点风度,可这小地方,谁还有那样的念头,律法又算什么。只要没了苦主,又有谁能翻了天去。
看着楚音脸上的表情,楚馆主越发地头疼起来,终究忍不住道:“音儿,此事万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楚音,“王家并非那么好应付的。”
楚音见他着急,心中柔软,轻声安抚道:“爹,我明白的。王家……只怕是肆无忌惮。”
她低了头,盘算着这件事,最后抬头给了欲言又止的楚馆主一个微笑:“爹,别太担忧。”楚馆主看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越发焦虑,只是想着,怎么给楚音善后。
左右……总是要开罪王家的,免不得与王家拼命,如今也不过是早作准备。他心中也不是没有隐密的期望,若是真的被楚音翻盘成功了呢?
这里是他过了许多年的地方,若是能够不离开,自然是不想轻易离开的。
楚音却不知道楚馆主心中的这么多心思,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开始行动起来。
她先找上了如今的柳夫人——当年的绿蕊。
柳夫人见到她来,一点都不惊讶:“听到王家那边的事,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要来找我的。”楚音也知道王家已经在外四处宣扬自家要将楚氏药馆的女儿纳回家做二房的事,听到柳夫人这样说,也就一笑:“柳夫人料事如神。”
“并非我料事如神。”柳夫人叹道,“只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是我想当做没听到也不可能。”
停一停,她见楚音脸上并无半点异色,于是也就继续道:“那位大人临走之前叮嘱小心保护你,纵然是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出面的。”
“王家势大。”楚音笑微微地说,“柳夫人行事要万般小心。听说,王家在京城里有人呢。”
说起这话的时候,柳夫人脸上顿时露出讥讽之色。见楚音只是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多说,心知她对自己当日的举动还是颇有些怨念,只是想到她日后说多半会重回宫中,说话却越发地客气起来:“王家之事,你且放心。”停了一停,她又说:“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毕竟王家之事处理起来,也要一些时日。”
楚音点点头,却知道柳家只能算是自己的一个备选,这件事,不仅仅只能着落在柳家上。
☆、第79章 不对
王家飞扬跋扈,不仅因为背后有人,更因为家中巨富。许多苦主先一步被砸了银子,派了下人先一步将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虽说主家不曾出面,可这态度摆在那里,你也不能说他不认错。若是继续不依不饶,旁人也会觉得你闹腾太过。
可世间许多事,哪里就是这么简单的。就算是对方真的认错了,失去的也都失去了,永远再回不来,心中撕心裂肺的煎熬,外人怎么能懂。
想要让这些苦主敢于闹起来……
楚音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抬手提笔写字。她有一双修长的手,平时写出来的字却毫无风骨,总是被楚馆主念叨虽有性状却没有意境。而楚音自己清楚,这样写,不过是因为,这馆阁体是天底下读书人都会写的,用的人最多而已。
此时,她落笔行云流水,写出来的字迹却略显妩媚,似乎是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女子字体。
到了下午,这封信就被送到了城中一家与王家有着深仇大恨的商家手中。
若是王家失去了巨富之家的本事,想来那背后之人也不会对王家多加庇护,被王家所压迫而不敢闹起来的苦主们,想来想法也会有所变化吧。
楚音看着城中因为今日安家推出的一些新奇货色而明显热闹起来,心情还是很有些愉悦的。
可事情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她也是没有想到。因为柳夫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已经让人给王家打过招呼,让他们收敛些,她也就略微放松了警惕,不再每天都窝在家中,有时候也跟着楚馆主往药馆里去。楚馆主的担忧在见识到柳夫人派过来的人之后也就消失了一部分,但又生出旁的担忧来。
“音儿,柳夫人为何对你这般看重?”他迷惑而担忧地小声问。此时两人正在从药馆回家的路上,四周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这样的地方,楚馆主也有些放心。
楚音笑道:“我与柳夫人一见如故,故而夫人看重我。”她看着楚馆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愿多加解释,道:“再过几日就是过年,今年的年货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爹,我看不如关了药馆,让伙计们都回家去过个好年?”
“也是,我明儿就放了伙计们归家去。”说着,又与楚音商量起该不该给伙计们再额外多一些银钱或者物资。
“都是辛苦了一年,也该让他们过个松快年。”
两人正说着,忽觉四周一片寂静,抬眼一看,王家的纨绔子夜枭王锐正从正面迎面走来。她心中一跳,环顾四周,却见四周人群中已经站了好几个王家家丁服饰的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二人。
楚馆主大吃一惊,下意识将楚音拉到背后,对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王锐道:“王公子,今日特意拦住老朽,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