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吸了口气,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
太仓集团十九楼,是整个公司的核心楼层,是大老板魏董的办公场所。
而十九楼的会议室,差不多就是公司的金銮殿,平日里聚集在这里开会的,多半是董事会及掌权的那帮高管。
陈淮在太仓工作四年,这还是这一次踏进这间会议室。
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面生的高管聚在一起。
他一踏进会议室,十几张面孔齐齐看向他,神色各异。
颇有一种审判的味道在里面。
“陈淮,我在这里。”王知诤见他推门进来,立刻起身走过去。
陈淮一愣,王知诤已经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回自己原本的位置旁。
身边站着王知诤,手里是熟悉的温度和力度。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在这一刻,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他偷偷抬眼看了王知诤一下,他已经和董事会这些人周旋了一天,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但是态度依旧坚定。
无论如何,与他同处风暴中心的人会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这就足够了。
魏董坐在主席位上,看着他:“你就是陈淮?”
陈淮点点头:“魏董好。”
又向其他人致意:“大家好。”
魏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有人举报你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陈淮点点头:“知道有这件事,但是具体内容不清楚。”
他没有主动把了解的情况抖落出来,一来举报的内容还没有通过正式的官方渠道传达给他,他并不适宜表现出自己消息灵通的样子,二来消息传播过程中已经有太多的变异和添油加醋,他也拿不准哪些信息是董事会知道的。
魏董有点惊讶陈淮的沉着,不过脸色未变,说道:“有人说,你和知诤有不正当关系。”
“不知道公司对不正当关系的定义是什么?”陈淮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魏董和其他人俱是沉默。
陈淮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不正当关系应该是双方有不可以在一起的客观原因,比如破坏家庭关系,或者有非法的、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交易往来。但是我和知诤是正常的结婚、交往,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也没有做过任何损害别人或公司利益的事情,我不知道,举报人是根据什么标准,把我们的关系定义为‘不正当‘的。”
☆、第67章
陈淮一席话说得不疾不徐,语调清晰,将自己的观点逐一展示。
他双目澄澈,背脊挺直,没有半点的心虚与退缩。
一屋子的人登时哑然,其中更有面面相觑者。
王知诤牵着他的手握得更紧。
魏董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你和知诤之间的事情,知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没有私下的利益往来,公司不会干涉任何员工的私人交往。”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王知诤,又说道:“但是知诤在公司地位特殊,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着,你既是公司的一份子,你们之间的往来,自然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测。”
“相信你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都是一些对知诤不利的言论。”魏董这话是赤裸裸地偏帮着王知诤。
王知诤自加入太仓以来,一直表现非常出色,他主导的业务项目,都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魏董也一直很器重他,甚至有意促进了他和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来往,还直接把魏来秋放到他手下去历练。
所以即使是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依然对王知诤的人格品行没有太多的怀疑,反而处处维护他。
陈淮不语。
王知诤却并没有领情,说道:“谢谢魏董关心,但是我认为现在流传的言论,对陈淮的伤害比对我的伤害要大得多,刚刚刘副总已经证实了,举报人中关于陈淮收受嘉耶贿赂的事情纯属栽赃嫁祸,此人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但是这些不实言论对陈淮的伤害却已经造成,如果公司不能做出一个有力的声明,那对一个一直兢兢业业为公司服务的员工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陈淮看了王知诤一眼,对他话里的内容有些意外。
他刚刚还在奇怪魏董为什么没有提起他和嘉耶之间的问题,原来是刘霆帮他说了话。
刘霆是当时和嘉耶的合同谈判中的主导人,对合同事情的内情是最清楚不过。
而那件事中王知诤也算是给了他一个面子,现在出了这么一档事,他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帮陈淮解释的。
而他的解释又比起王知诤自己来说要有说服力得多。
陈淮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起码关于他和嘉耶之间有不正当利益输送这部分是可以澄清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他们的私人关系问题。
而魏董态度也很明确,不会干涉员工私人交往。
魏董看着王知诤,就见王知诤也正直直地看着他,目光灼灼,他和这位新上任的副总裁工作已久,对这位属下的原则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看他这个样子,心下顿时了然,看来这事如果不能帮陈淮平反,王知诤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魏董其实并不介意牺牲陈淮,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集团内对高层的行事原则已经产生了怀疑,如果牺牲法务能解决问题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但一位能为公司带来巨大利润的副总裁,却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挽留住并且安抚好的。
“既然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公司一定会做出声明的。”魏董说道。
陈淮再一次感到惊讶,因为以魏董的身份,他实际并不需要对王知诤做任何承诺,可是他却还是做了让步,可见王知诤在整个董事会中的地位。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不实的谣言,过阵子自然也会散去。”魏董稍微正了正身子,又看向陈淮,“但是现在集团内关于你们两人间的事情传得绘声绘色,陈淮再继续参加这次的升迁竞聘,有点不太合适,我看,陈淮不如主动退出吧。”
陈淮暗暗叹了口气,魏董的这个决定,他其实早有预料,这件事情已经在内部造成影响,势必要有人作出牺牲,这个结果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能保全王知诤,自己的退出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他正要说话,王知诤却先一步开口了:“我反对。”
魏董看向他,脸色有些不悦,他已经给足了王知诤面子,对方却是丝毫不退,难免有不识抬举的嫌疑。
好在魏董到底了解王知诤的脾性,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这才压下火气,问道:“为什么?”
“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陈淮的错,相反他还是受害者,现在要受害者做出牺牲,这不符合我们一贯的做事原则。”王知诤目光不退不避。
“我和陈淮结婚以来,从未以我个人在公司的权力,为他谋取过任何不当利益,关于这一点,我刚才也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公司对此有任何疑虑,完全可以对我们过往的工作往来记录进行全面清查,我一定会全力配合。”
“我们从未将私人关系带入到工作之中,公司也不应该因为我和他关系,夺取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升迁机会,这是对员工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公司是在公正透明的前提下,因为陈淮的工作能力和业绩不达标而将他淘汰,那么我无话可说,但这次的晋升评选,在前期投票中,陈淮获得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评审团票数,这是对他的业绩最大的肯定,他明明是最有资格获得这次晋升机会的,如果最后公司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将他排除,这不仅仅是践踏了最基本的公平原则,也是违背了公司的利益。”
“最应该受到处罚的人,明明是用心险恶、作假诬陷的告密者,最后的结果却要无辜的受害人来承担,恕我直言,我看不懂这个决定背后的价值取向。”
王知诤说话的速度并不快,语气也很平静,但是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直直敲打在在座所有人心上。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起来。
魏董更是脸色阴沉,迟迟不发一语。
“我觉得知诤说得很对……”打破沉默的刘霆,他已经帮陈淮说过话,索性再卖给王知诤一个面子。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看出魏董并不想因此和王知诤起太大的冲突,王知诤如今在行业风头正锐,可以说是太仓下一个业务增长点的关键人物,如果这时候出了纰漏,恐怕外界对太仓的用人和项目成果的评价都要打一个折扣。
但是王知诤这番话却也实在有些过于硬邦邦,魏董恐怕也生着闷气,刘霆此举,实际是帮魏董搭了一个台阶。
不过同时,他心里也有些嘀咕,王知诤平时做人做事可说是滴水不漏,这次居然为了个男人当众和魏董顶撞了起来。
有意思。
“这件事情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关键不是现在外边的传言是怎么回事,而是充分展示集团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太仓的文化一向提倡包容开放,知诤和陈淮这个事情,公司完全没有必要讳之莫深。”刘霆说道,“其实公司只要展示一个态度就可以了——实事求是。”
“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是非分明,给员工一个交代。”刘霆看了一下魏董,“这也是魏董处理事情的一贯态度,对吧。”
“行吧。”魏董长长出了口气,道,“那这样吧,陈淮带薪放假一周,秘书处那边彻查一下这件事的真相,出结果后内部出个简单的公告,该谁负责谁负责。等这事查出结果了,支持部那边的晋升考核再重新启动。”
“谢谢魏董。”王知诤说道。
魏董没看他,气哼哼地拍了一下桌子:“行了,都散会吧。”
陈淮和王知诤两人从会议室出来,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陈淮欲言又止地看着王知诤:“老王……”
“你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很感动。”一离开那帮高管面前,王知诤身上那股迫人的精英气息尽数敛起,又恢复平日里那种又贱又中二的神态,此时一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对陈淮的面部表情进行解析,“好像还有些忧虑,还有一点点想哭的样子,我不是很确定,你可以直接说给我听吗……”
陈淮:“……”
很好,王总又成功地把他的情绪破坏干净了。
他叹了口气:“你刚刚可以不用那样的,我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需要为了我得罪魏董……”
“你的事情当然是大事,工作才是小事。”王知诤严肃地打断他,“如果这种时候我都不站出来,那我就真的枉为你的老——攻了。”
他在最后的“攻”字上还特意重读了一下。
陈淮:……= =
虽然有点蛋蛋的感动,但是王总最后那个自称,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王知诤靠近他,神情切切,“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陈淮:“……没有。”
“那现在我告诉你了。”王知诤笑笑,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所以不要再说你的事情不是大事这种话了,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大事。”王知诤说完内心飞快为自己点了个赞,最近的谈情说爱一百句没有白看,果然派上用场了。
“虽然我很感动……”陈淮迟疑地说道,“但是我总觉得你这话很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能世间所有的承诺都是类似的吧。”王总很淡定,一点没有被拆穿的惊慌,“爱情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我比较帅气。”
内心备注:等会要记得清除手机浏览记录,不能被小淮发现谈情说爱一百句的真相。
“你说得对。”陈淮深表赞同。
“话说回来,举报的人到底是谁啊?”陈淮对此仍然耿耿于怀。
通过方才刘霆的一席话,他基本确定了举报人并不是李舒沐,因为合同的事情本身是李舒沐的过错,当时邮件又经了刘霆,她如果要举报,不可能拿这件事来栽赃嫁祸的。
相反,举报的人应该是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的人,才会拿这件事情来做文章。
“是周伟明。”王知诤说道。
“他?”陈淮皱了一下眉头,周伟明是这次竞聘三个候选人之一,当然是有绝对动机的,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