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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进走的时候,点点才不到八个月,眼见都快一岁了。
    他走了四个月。
    思念如潮涌般扑来,将卢娇月淹没。
    你咋还不回来?
    就如同卢娇月所猜测,大房确实因为崔氏补贴卢桂丽的事,闹腾了几次。
    不过崔氏有些许多老人的通病,即不想得罪儿子儿媳妇,又想帮着小女儿。也因此她并没有大张旗鼓摆明了就是要拿粮食去贴卢桂丽,而是愁眉苦脸向大房两口子一通诉说小女儿的艰难,不管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瞅着两人不在了,就偷偷拿些粮食给卢桂丽送去。
    这事儿也就小胡氏亲眼看见过,不过小胡氏现在变了许多,寻常的时候沉默得厉害,每日只管着自己和小妞妞的吃喝拉撒,旁的事儿一概不过问。也因此她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和胡氏长舌。
    胡氏是自己发现的,她早就防着这一出,于是就在粮食缸里做了记号。所以崔氏一动粮食,她就发现了。
    婆媳两人爆发一场争吵,主要是胡氏吵,崔氏只是坐在那里抹眼泪。
    待胡氏发泄完,崔氏就又开始哭小女儿可怜。哭完吵完,日子照样过,扭头趁胡氏不注意,崔氏依旧偷偷往小女儿那边送粮食。
    她也不敢多送,每次就送一小袋子,几斤的样子,也就够杜家人吃上三五天,维持一个饿不死的地步。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胡氏的段数显然是崔氏对付不了的,崔氏每次去送粮,回来都会被胡氏发现。
    然后继续吵,另一个还是继续哭。这事儿卢明川是不搀和的,在他来看胡氏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就送了几斤粮食,至于这么吵他娘?为此,他还骂了胡氏两顿。
    胡氏心里那个气啊,所以说男人就是粗心,想问题也简单。看着每次几斤少,但架不住日积月累啊,家里本就不宽裕,估计去年吃糠咽菜的日子,男人又忘记了吧。而且她也洞悉了崔氏的心思,越发觉得不能惯着她。
    也因此当崔氏又一次偷偷往杜家送粮食,胡氏彻底爆发了,不依不饶硬是要崔氏答应以后再不干这事。
    崔氏是个温和性子,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主见,眼见大儿媳妇寸步不让,她也硬气了起来。说这些粮食是自己两个儿子奉养自己的,说起来是大房给自己养老,可她一颗粮食没吃大房的不说,还日日补贴家里。她自己的粮食自己有权利做主,凭啥胡氏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些话将胡氏堵得一口气儿接不上,回去心口疼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了些。不过她也是个强势的,当初崔氏的粮食是直接放在灶房里敞开吃的,并不是崔氏自己收着,她直接拿了一把大锁,去将灶房里放粮食的柜子锁上了,这钥匙就只有她一个人有,也就是说除了她谁也打不开,崔氏自然不能再偷拿粮食。
    崔氏被气得不轻,站在院子里骂了胡氏好几场,可惜胡氏并不接她茬,就当她是放屁。
    所以说崔氏段数不如胡氏高,也是被儿媳妇摸清了不是个太胡搅蛮缠的性子,若是换成陈婆子那样的婆婆,估计早去村里骂大街去了,胡氏最后还是要服软的。不过崔氏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在屋里想了一日,扭头就去找三儿子预支明年的钱粮了。
    这次她打定主意,以后粮食就锁在自己柜子里,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免得受大儿媳妇的钳制。
    梅氏把卢娇月点拨她的话,跟乔氏说了一遍。
    乔氏想想也是,卢明山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例如人懒(不爱干地里活),喜欢灌马尿,马尿喝多了就不是他了,恨不得跳到房顶上去。但他不爱干活,可在外面捞钱的本事个顶个儿,若是没有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在一旁衬着,卢明山在大溪村里赚钱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
    他虽爱喝酒,但喝多了就是话多,却从来不像村里有些汉子那样,喝醉了就拿媳妇撒气。且他赚钱都从来不乱糟践,都是拿回来让乔氏攒着,所以跟村里这么多妇人们比,乔氏的日子算得上是过得很滋润的。
    男人待自己好,女人就容易心软。想想男人就这么一个亲娘,又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索性就由着他吧。免得因为这事两口子起了隔阂,因小失大。
    所以第二天卢明山就去大房家,和崔氏说给她钱粮的事,不光只有三房给,二房也给。
    崔氏坐在那里哭了好一会儿,抹着眼泪直道以前都是她和老头子糊涂了。事实证明,曾经在她嘴里都是白眼狼的两个儿子,还有两个总是挑唆儿子和家里不合的两个媳妇,都比她总是护着的儿子媳妇强。
    可哭归哭,后悔归后悔,可这并不妨碍其他别的事情。就好比崔氏现在虽然感叹两个儿子好,这并不妨碍她哭完以后,拿着两个儿子给的粮食去补贴女儿。即使这种行为会让两个儿子感到很厌恶。
    且让她现在来选跟谁过,她还是会选择卢明川。一是卢明川是大儿子,老人都有大儿养老惯有的心思,二来也是崔氏不放心大儿子一家,都这样了,没她看着怎么成。再说了她现在也明白自己还能帮着些大儿子,如果真跟二房或者三房了,少了一家的奉养,大儿子一家日子不是过得更苦。
    在崔氏心里,她并不是只顾女儿不顾儿子的人。
    只可惜现实会让她失望了,因为世事无两全,哪能鱼和熊掌都可兼得,可以预料接下来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顺心。
    为了不引起矛盾,崔氏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二房三房那里要来的粮食,她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卢桂丽,一份拿回家。给卢桂丽的那一份,连家门都没有进,就被她送过去了。
    现如今卢桂丽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侍候两个病人,且两个都不能动弹的,光日里侍候两人吃喝拉撒,就够她受的。
    崔氏到杜家的时候,卢桂丽刚从杜寡妇房里出来。
    她模样有些狼藉,蓬头垢面的,衣裳上还被泼了一身棒子粥。
    杜寡妇恨卢桂丽,若是没有她,儿子不会残废,若是没有她,儿子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考上秀才了。很多人出了什么事,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迁怒在他人身上。
    也许这样会让自己好过点儿,但谁知道呢?
    一见女儿这样,崔氏就哭上了。
    “你说说你这样到底是为了啥,人家不感激你呢,恨不得杀了你。”
    卢桂丽垂着头,没有做声。换成以前她早就哭上了,也不知是被生活磨砺得麻木了,还是怎么,她竟然没哭。
    等崔氏哭完,她才小声道:“娘,我就算离开这里,家里也容不下我了,不如就这么过着吧。能过一日算一日,不能过了,大家就一起死。”
    这话让崔氏更加伤心了,想去打女儿又下不去手,想去反驳她的话,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
    哭了一会儿,她才抹抹眼泪道:“我给你送了些粮食过来,你紧着些吃,别胡乱糟践了,这是我从你二哥和三哥家要来的。你大嫂怨我贴你,可我总不能看着你这么着,对了这还有点银子,你收着,若是粮食接不上了,就花钱去买点儿。”
    卢桂丽紧紧攥着崔氏塞过来的银角子,抖着嘴唇道:“娘,那你咋办?大嫂肯定又要跟你闹。”
    崔氏故作轻松一笑:“她跟我闹什么?我是她婆婆,再说了你大哥家现在日子难过,我在家里也能帮着他们一些,真把我闹烦了,我就去老三家过。”
    至于为什么不去更有钱的老二家,崔氏一直觉得当初家里厚着脸皮把分给老二的地要回来了,老二就对老两口没啥责任了。当初要不是想着补贴老大,她可能根本不会要二房家给的钱粮。如今又多了个卢桂丽,她更不会提这茬了,就当她对不起老二,愧对了良心。
    崔氏絮絮叨叨对卢桂丽说了很多话,又问她杜廉现在对她咋样,还教她若是杜寡妇还是这么折腾,就让她少上她屋里来,她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卢桂丽一直默默听着,也不做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又帮着女儿干了些琐碎活儿,崔氏才准备回家。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家去了,娘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卢桂丽点点头,送走了崔氏,才转身看着空洞仿若无底深渊的西屋。
    那里住着打从她回来,就没出声说过一句话的杜廉。
    很快就到了点点满周岁这一日。
    周进一直没见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大办,就准备接娘家和几家亲戚在家里吃一顿得了。
    到了这一日,二房一家、梅家一家还有三房以及卢大伯和卢三叔家里都来人了。席面是卢娇月托自己爹在镇上酒楼里叫的,家里人手不够,总不能让亲戚来吃饭还自己吃自己做。而且人也不多,叫上三桌席面也就够了。
    也是卢娇月心中有些小愤慨,让你还不回来,我就和女儿在家使劲花你银子。若是在外面的周进,知道媳妇这点儿小心思,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他在外面赚钱不就是给媳妇女儿花的,难道还给别人花不成?这妇人家心眼就是小。
    按下不提,周家堂屋的正中央位置,用两张大方桌并成了一个长方形台子,上面铺了一层大红色的绸子,其上摆了许多小玩意儿,大多都是女娃子喜欢的。
    有梳有镜,有珠花簪子,还有些针线香囊什么的,卢广义还亲手用木头给外甥女做了一把木头的小锅铲,这是代表灶上活计好,以后可以为夫家洗手作羹汤。
    因为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见识比乡下妇人要广博不少,还在上面摆了琴谱、棋子、和毛笔。她希望以后女儿能像有些大家闺秀一样,也能擅琴棋,懂书画。虽然这对乡下人来说,似乎是虚套,但抓周这种事,本就是父母长辈们对小娃儿的一种期许,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想望,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值得鼓励的。
    卢广智也来凑热闹,拿出了一本论语放在桌上。
    自此这抓周的东西也算是凑齐了。
    点点一身大红色绣福字的小棉袄和小棉裤,脖子上带着一块儿银锁片,脚上蹬着虎头鞋。她坐在桌子上,看看外婆又看看娘。
    “娘。”她稚声稚气地叫了一声,指了指面前这些小玩意,目露疑惑之意地望着卢娇月。
    点点说话早,十个月的时候就会叫娘了。不光会叫娘,还会叫婆、公、舅、草。这些对应着二房一家子,还有程婆子和小草。二房两口子经常抱她,几个舅舅经常抱她飞高高,小草也经常和她一起玩儿,所以她一个都没落下。
    就是还不会叫舅母,这让桂丫心情很是黯淡,不过谁叫点点现在只会说一个字呢,两个字的她说不来。
    卢娇月对女儿做了个手势,“点点,喜欢什么,自己去拿。”
    点点眨巴了下大眼睛,去望了望桌上的东西。
    提到眼睛,就不得不说一件事了。自打点点三四个月后长开了,就能看出她长得像周进两口子中的谁。不管是从白白嫩嫩的皮肤,还是精致的五官,点点和卢娇月都有七八成像。唯独一点儿,她眼睛不像卢娇月。但也不像周进,而是结合了两口子的优点长的。
    卢娇月是杏眼,大而水灵,周进则眼轮廓修长,眼尾微微有些上挑,是一双正宗的丹凤眼。这种眼形也就周进五官轮廓立体,鼻梁又高,才显得还算能看,若是搁在一个鞋拔子脸上或者圆脸上,就成眯缝眼了。
    卢娇月曾不止一次笑他眼睛小,说他一笑眼睛都眯缝了,怪不得以前他见着外人都不笑,原来是在遮丑啊。这自然是两口子之前的笑闹,夫妻之间的情趣,不足与外人道也。
    回到正题,点点的眼睛取了卢娇月的大而圆的优点,却在眼角收尾时,斜着往上挑起。只凭这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每个人见到点点后,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以后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
    其实人家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人家娘就是大美人,只不过女儿得到的夸赞比当娘的更多。连梅氏都说卢娇月小时候没点点好看,可把这当娘的给郁闷的。
    不过这郁闷也不过是一小会儿,谁都希望自己孩子比自己更好更幸福啊,所以再碰到有人夸奖自己女儿,卢娇月都是一副遮盖不住得意的模样,与当爹的如同一辙。
    小美人点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就撑起小手想站起来。她现在已经能让大人扶着,或者扶着板凳走两步,可惜因为穿得太厚,她撅了几下小屁股都没站起来,只能气馁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懊恼的感叹。
    不过小点点才不会气馁呢,撑起小手就往前爬了起来,爬得又快又稳。到了近前,她一屁股坐下来,左右瞅了瞅,又望了望前面,才去看卢娇月。
    她啊了两声,又去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那意思是在跟卢娇月说,都是给我的吗。
    见到这一幕,三房和卢大伯卢三叔家的人都说这小女娃聪明,才多大点儿就这么懂事了。
    “只能拿一样。”见女儿似乎有些不愿,做娘的心软了,“那拿两个吧。”
    跟娘成功讨价还价完的点点十分高兴,小手举起来哦哦了两声,就要俯身就拿。就在这当头,挡在门上的棉帘子被掀开,一股寒气从外面卷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哎哟我的小乖乖,舅爷爷再给你添一样。”
    此人穿了一身厚厚的裘皮,裹得像个熊似的,正是梅庄毅。
    他从怀里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来,放下后众人才看清楚竟然是一把金子打的小算盘。
    “老三!进子!”
    “进哥!”
    好吧,这下认儿子的认儿子,认女婿的认女婿,认夫君的认夫君,作为今天主角的小点点则被人遗忘了。
    等众人叙完,扭头再去看她时,人家已经玩上了。
    左手抓着梅庄毅的那把金算盘,右手拿着卢广智放的那本论语,盘起的小肥腿之间还搁着一个荷包和那把小木铲子。
    众人纷纷称赞,这是一把抓四样。当然主要还是去说那荷包和小木铲子去了,说点点以后长大了肯定针线活儿好,灶上的把式也好,到时候一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至于那算盘和论语,大家却是提都未提,因为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哪有女娃子拿算盘算账的,还有那论语,乡下好多女娃子都大字不识一个,要书干嘛。
    只有梅庄毅心中很不忿,在心里打算着以后一定要教外甥孙女打算盘。
    第123章 (修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其实梅庄毅也是刚学会打算盘没多久。
    去南方的路上,他闲来无事就和那些小商贾混在一处,耳濡目染,且做生意不会打算盘确实不太方便,才会学上的。
    他这人是个凡事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往精通处玩的性格,一路上就顾得去钻研这个了,等踏上南方的地界,噼里啪啦拨起算盘珠子来,谁也不敢说他是个初学者。
    这不,突发奇想去打了个金算盘,回程的路上还要拉着周进和王尧两个人跟他学,王尧懒得理会他这出,扭脸就走了,也就周进是个实诚人,觉得好友说得挺有道理,于是跟他学了起来。
    把人家爹教会了,如今又打人家闺女的主意,若是周进此时知道梅庄毅的心思,恐怕吃了他的心都有。从根子上来讲,周进两口子心思是放在一处的,都想未来把自己闺女培养成一个端庄大方、德容兼备的,不说是大家闺秀,也要是小家碧玉。
    只可惜未来要让这两口子失望了,当然,这也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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