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傅澄希和罗时殷相处得不咸不淡,直到她们分班后,这才彻底断了联络。
虽然一开始傅澄希还会去她的班级串门子,热络一下她们单薄到几乎没有的友情。但随着时间过去,傅澄希来找她的次数开始慢慢减少,最后乾脆直接不来了。
罗时殷对这个情况倒是挺乐见的,因为傅澄希之于她来说做朋友太不合适了——傅澄希个性跳脱、性子又野,对于喜静的她来说根本就是天大的折磨。
要说与她分别后唯一的遗憾,那大概就是没能釐清傅澄希多年前提到的,『妈妈在冰箱里』的这件事情了。
——究竟为何她的母亲去世后没有被安葬,还可以被放在冰柜里,让他们天天看着?
就因为她的爸爸是警察,所以就可以这么做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傅澄希当初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也搞得罗时殷越来越在意了。
毕业当天,罗时殷心情难免雀跃,显露出平时不会出现的兴奋之情,因为今天是所有家长会一同前来的日子。
罗弘非早早就带着何祈恩来到现场,还买了一束鲜花送给她。
罗时殷怯怯地看了一眼何祈恩,只见她神色平静的在罗弘非身边待着,没有任何的不悦。虽然她没有表示什么,但这已经是何祈恩目前最好的状态了,罗时殷并没有因此感到失落或不高兴,反而有些开心。
或许,其实何祈恩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吧?罗时殷喜滋滋的想着。
正当罗时殷这么想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影子忽然笼罩了下来,越过了她。
她愣神了一会儿,随即朝影子的主人看过去。
「爸爸!你来啦!」
还未看清男人的面容,傅澄希的声音便已经间接告知了男人的身份。男人听见声音,越过人群精准锁定了傅澄希的位置,手里捧着花束走了过去。
傅澄希蹦跳的朝自家父亲奔过去,顺带接收了男人手中的花。
眾人目睹这一切,不由发出羡慕的讚叹声。
傅文桀一出现,身上像是被打上了一道聚光灯似的,存在感极强。又因为优越的外貌,让一些比较八卦的女士们见着此景,忍不住私底下悄悄的讨论着这个耀眼夺目的男人。
「他居然来了……听说是做警察的,平时不太会出现。傅家那个孩子挺可怜的,大大小小的亲子活动,他的父亲从来没参加过。他这么忙碌,我以为他连女儿的毕业典礼也不来了呢。」
「哦?那孩子和她爸爸的事情我也有耳闻,只是听说的跟你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这件事情另有内情?」
「听说傅家的女主人是难產死的,所以傅先生特别不待见那个孩子。表面上讲好听一点是工作忙没得陪孩子,讲难听一点的话,就是把恨意撒在一个无辜孩子身上。」
「天啊!他怎么会这样对待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夫人吧,爱到有些疯魔了。所以傅文桀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对那个孩子是好还是坏……」
罗时殷在一旁听完了关于傅家的八卦,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人海间佇立的高大身影看过去——此时的傅文桀面带微笑,将傅澄希连着花束抱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
后来,她才意识到,也许是在这个时间点吧?傅文桀突然性情大变、嘱咐傅澄希接近自己的时间点。
所以傅文桀才对傅澄希的态度有所不同,而傅澄希也因此缠上她。
不过罗时殷这次并没有抗拒她的接近,相反的,她觉得傅澄希的身世可怜,与她有些相似之处,让她忍不住心软。
至于其他的原因,则是想透过傅澄希解开她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谜题——那位被冰冻封存的傅家女主人,究竟为何迟迟不下葬?
好奇心杀死猫。罗时殷承认,她的确有这种不顾危险想去深究的冒险精神。只不过,这仅限于她感兴趣的事情上。
罗时殷和傅澄希彼此心底都藏着秘密,直到她们升上国二的那一年,他们的相处模式才有了转变。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得知了为何那位女主人迟迟不下葬的原因。
那时罗时殷被傅澄希邀请到傅家,在她上厕所的途中,偶然从门缝中发现了一本手写的日志。
罗时殷对此感到相当好奇,鬼使神差的将日志放入了自己的外套里。
回到家后,罗时殷待在自己的卧室角落,偷偷摸摸的翻开她顺来的手札,并专注地看着。
『二九九五年生,性别女,目标原是孤儿,后来被罗姓夫妇收养,家庭平和稳定。似乎能预见死亡。目前可证明之事件例如,南阳路中途之家火烧事件以及后来的通缉犯闯入事件。』
『......她会是復活小蔓的奇蹟吗?』这句话被划了一条线。
罗时殷看见这句话时视线一顿,然后又接着看下去。
『上述例子不足以确认是否为特殊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长期列入观察,必须频繁的接触。于是,我请我的助手帮忙,去接近这名少女。』
看到这里,罗时殷视线反覆扫过上面所描述的事,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便颤巍巍的翻到下一页。
『目标害怕镜子,也很常闻到莫名散发的恶臭。晚上无法好好入睡,问其原因却回答含糊。』
『目标今天无预警的衝出教室外面乾呕。据当时医院的说法,目标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显示一切正常......我粗估判断,她是闻到了其他人闻不到的【恶臭】。』
『目标的学校校工死了。他被兇手丢在学校废弃的游泳池里,大体放置了整整七天才被发现。奇怪的是,死者过世的时间,和目标上次呕吐的时间点几乎吻合——这是否代表一种预见死亡的应激反应?也许……我可以抱很大的期待。继续观察她的话,肯定会有收穫的。』
啪。
大致看完内容,罗时殷心情沉重地闔上了日志。
只馀简单几行字句,罗时殷强烈的感受到被人监视的不适感。
她可以确定这本日志是傅文桀写的,因为其中提到的内容,她只有和傅澄希说过。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傅澄希接近她的目的,原来全都是别有用心。
罗时殷将手中的日志收好,打算再去一次傅家,把这本日志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原处......
翌日,傅家。
傅澄希与罗时殷两人并肩而坐,身前是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未完成的作业。罗时殷因为日志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寧,无法进入状态,而傅澄希则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欸罗时殷,我爸昨天莫名其妙把我骂了一顿……明明是他自己的东西不收好,居然把这件事情怪在我头上。」傅澄希左思右想,没忍住重重捶了一下桌面,嘴巴委屈的瘪了起来,哭丧着脸抱怨着。
罗时殷握着笔的指尖微颤,心跳紧张得漏了一拍,却强装镇定,满不在乎的写着作业,「是什么东西丢了让你爸这么生气?」
「应该是工作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吧……爸爸说上面写的内容非常重要,是不能丢的。」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罗时殷原本以为,按傅文桀的忙碌程度,大概要过上几天才会发现手札遗失。却没想到,只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傅文桀就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可见这本日志对他多重要。
「对了,我去厨房一趟。你要喝什么?果汁还是可乐?」傅文桀的事情让傅澄希越想越烦躁,打算就此先休憩一会儿,喝点东西提提神。
「果汁就好,谢谢。」罗时殷求之不得,连忙应了声。
等傅澄希走出卧房后,罗时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上次经过的房间——幸好她记忆力并不差,很快地就找到了目的地。
罗时殷看着紧闭的房门,从外套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拿出了日志,准备要塞进门缝中......
「你在做什么?」一道女声喝止了罗时殷的动作。
罗时殷身子一僵,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她愣愣的转过头,迎向紧盯着她的傅澄希,极为不自然的扯了一个笑容,说:「……对不起,你爸爸的东西是我拿走的,今天是来归还的。」
傅澄希闻言,脸上难得出现怒气,「我以为不偷别人的东西是做人的基本。」
面对傅澄希的质问,罗时殷无话可说,她的确做错这件事情了。
但是,在暗地里监视她的他们,行为又何尝是正确的?
见罗时殷尷尬的站在原地,手里不知如何安放的样子,傅澄希的神色缓了些,叹了一口气,说:「拿给我看看吧。」
罗时殷愣了愣,随即将日志递给她。
傅澄希翻开那本沉甸甸的日志,一眼不眨的阅读着——这时,罗时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傅澄希似乎并不知道日志上写了些什么。
……所以傅澄希其实并不知道,傅文桀要她接近她的原因?
「难怪爸爸要我多照顾你……」傅澄希忽然开口,打断了罗时殷的思绪。罗时殷抬眸与她对视,却发现傅澄希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双漂亮的眸子黯然无光。
「照顾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他跟我说过,你是他负责的其中一个案子。为了帮他,所以我才会接近你,将你的一切全都告诉他。却没想到,他对我说的全是谎言......我爸根本从来没有放弃让妈妈『復活』这件事!」
......原来日志上面写的『小蔓』,指的是傅家女主人吗?
罗时殷没想到,傅文桀心中居然藏着如此疯狂的念头,一直不断地寻找着让妻子復活的办法。
在罗时殷看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心理创伤了,而是不愿意接受事实所產生的执念。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才特意接近我吗?」
傅澄希将日志收了起来,说:「国中之前不是。我是从升上国中之后,才故意接近你的。」
罗时殷心想果真如此,傅文桀态度转变的时间点,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应该不会傻到,我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这点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想要跟你谈谈,做个交易。」
「交易?」
「我希望你表面上装作不知道,然后生活下去。至于你的一切,我仍然会如实告诉我爸。只要你答应我这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你们监视?」罗时殷情绪激动了起来,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换作谁都不好过。
「求求你,罗时殷。」傅澄希艰涩地开口,扑通一声跪在了罗时殷身前,「只有这个我必须做到。如果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爸爸他以后可能不会再开口跟我说话了。」
罗时殷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女,大脑延宕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说:「傅澄希,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正常?」
「对不起,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傅澄希难堪地低下了头,娓娓道出她的苦衷,「你可能很难想像,我爸从我出生起,他就从来没有抱过我,唯一跟我相处最多的,反而是我家的褓姆——很讽刺,对吧?」
「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妈妈,我爸疯了,不仅厌恶我,还一直寻找着能够『復活』妈妈的方法。虽然这个情形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了缓和,但也仅限于我爸失眠的那些夜晚。」
「我知道我爸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过去的伤痛淹没,无法正常生活。所以我每天不断地祈祷,希望上天能给他一点希望,让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结果,上天还真听见了我的愿望,并带来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我爸在我毕业之前发现了你的异状,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毕业典礼那天现身,目的就是为了见你。虽然他不是为我而来,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那一天,我终于从他身上看见了父亲的样子,会关心我、抱我,甚至买礼物给我。看到他这样的改变,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然而可悲的是,要想维持这么亲密的关係,唯一的筹码就是透过你,我才能获得少得可怜的父爱……」
「求求你了,罗时殷,帮帮我吧。」
听着傅澄希残忍地解剖过去,一件一件的叙述出来,罗时殷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替她觉得难过。
罗时殷深知被亲人拋弃、厌恶的感觉,就像是掉入绝望的沼泽里,只能无助地挣扎着。
如果她不答应,傅澄希大概会崩溃吧?
罗时殷内心反覆挣扎着,最终还是松口了。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