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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陈铎带着生丝从青州归来,陈锋带着人去码头接应,陈家四个女眷都下了厨房,老太太身子硬朗擀饺子皮连两个年轻的都比不上。
    那边大夫人挽着袖子调馅儿,孙露切菜,美玉炒菜,丫头们烧火。
    厨房一时热火朝天,大夫人本来安静难得多说几句,“美玉,阿铎最喜欢吃的饺子馅就是素八珍,知道是哪八珍吗?”
    美玉边炒菜边蹙眉思索,“胡萝卜、木耳、香菇、芦笋、玉米……别的实在不知道了。”
    孙露切完一份菜,笑着看着美玉,“别的不是不知道,是没偷看着!”
    “大嫂知道还说!”美玉也是笑着,往干煸兔丁里面撒上辣椒、芝麻、孜然,翻炒几下,飞快出锅。
    “还有马蹄、鸡蛋丝、杏鲍菇。”大夫人边搅着馅边说:“等以后有功夫娘教你怎么做。”
    “好。”美玉将菜放到丫鬟端着的托盘里。
    码头上,陈锋亲自检查完生丝,说了句“可。”陈铎才放下心来,二人一起看着船夫将箱子搬下,陈锋见弟弟出门一趟风华更胜,眉宇间已经有了沉稳的气质,心里很是满意。
    陈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陈锋,“大哥,这是我在青州给你买的玉佩,你带着玩吧。”
    陈锋接过来一看,见白玉上面雕刻着佛像,明白弟弟的意思,当下挂在腰间,“阿铎,出门一趟你是长大了。”顿了一下,“没忘记给美玉带点东西吧。”
    “怎么会?”陈铎指了指船夫们搬的最后面的大箱子,“带回来的东西,就属给她的最大了。”
    陈锋忍不住一笑。
    两人到了家,菜都已上桌,陈锋先进门,众人一看不见陈铎,纷纷问:“阿铎人呢?”
    就连心情复杂的美玉都不由得向外张望,陈锋看了眼美玉,抱起一心想看见小叔的陈康,装模作样道:“哎呦,往日里我出去办事,你们可没这么翘首以盼啊?”
    “胡说!你哪次出去回来的时候,家里不是做好一桌子菜等你。”大夫人笑着埋怨。
    孙露也笑:“多大的人了,还和弟弟争风吃醋。”
    陈锋正笑着把陈康放到凳子上,那边换好衣服的陈铎姗姗来迟,他一一给长辈请安完,又摸了摸陈康的小脸蛋,最后坐在了美玉旁边。
    他盯着满桌的菜,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病都好了吧。”
    “好了。”美玉盯着他看,这次他走了有一个多月,海上行船的时间占了大半,这人一点没有风餐露宿过的感觉,依旧是容光焕发毫无倦色。餐桌上大家问东问西,他一一笑着回应,美玉默默收回了视线。
    真是奇怪,在她看不见他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生死、自己的未来,当他坐到了她身边,她心里才生出一点愧疚,细细思索,这愧疚居然不是因为她背叛了他,而是因为她即将算计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遵守三从四德的好女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美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碗里突然被放了一筷子芹菜,她懵懂抬头,对上陈铎处之泰然的眼神儿,“不喜欢吃芹菜?”他又伸出筷子,好像要夹走。
    美玉下意识地一手移碗、一手挡住,反应过来自己在饭桌上做了多无礼的动作,两颊不禁绯红,悄悄放下了手,陈铎看着她的动作哑然而笑。
    饭桌上其他人都笑着看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用过饭,一行人移步到内厅说话,美玉发现陈铎确实很喜欢素八珍的水饺,足足吃了两碗。
    陈铎趁机送上给各自买的礼物,老太太的嵌金麻将牌、大夫人的掺着和尚血的烫金佛经、孙露的精致华美头面,以及康儿的豪华版笔墨纸砚,看着康儿欣喜雀跃的模样,陈铎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在青州的时候把他忘了,这套文房四宝是回来之后在浣南给他买的。
    一时的雀跃过去,众人发觉陈铎没给美玉送礼物,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知道真相的陈锋慢慢品着茶老神神在在。
    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陈铎看向美玉,美玉心里难掩失落还是抿抿嘴,想要说些场面话。陈铎突然朝着美玉伸出手,美玉一愣,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站起身,连带着美玉也站了起来,“礼物都送完了,我们夫妻回房看给美玉买的礼物了。”
    他说“我们夫妻”,他叫了她的名字“美玉”,原来他也给她准备了礼物,他还来不及感动高兴。
    就在大家的笑声中,他拉着她跑了出去,正午的天光灿烂,照在他回眸一笑的面容上光华夺目,美玉不由得跟着他笑了起来。这对年轻男女一路牵着手越过花枝、穿过回廊、吓到了来往的小厮丫鬟,终于回了二院。
    他和她在二院门口停了下来,她喘着气看着二院的丫鬟们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笑意,绿娥看着她眼神儿惊喜万分,就连梦丽都忍不住眉眼俱笑。
    到底是什么礼物?此时她的好奇心已达到顶峰。
    他的笑就一直没停过,拉着她的手缓步走进内院,推开门后松开了她的手,她还来不及失落,就被他推进了屋子。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边焕然一新的梳妆台。
    美玉盯着那个黄花梨梳妆台慢慢走了过去,精巧绝伦的雕工还在其次,最绝的是上面镶嵌的镜子与往日用的铜镜不同,清晰地像水里映出来的人,不,比水里映出的还清晰。美玉好奇地用手去摸,镜面光滑非常,她凑过去看,竟连皮肤上的绒毛也能看清。
    陈铎不知何时已踱步到她身后,“喜欢吗?”
    两世夫妻,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给自己礼物,而且这么特别这么有趣。
    “喜欢。”美玉感觉鼻子发酸,退了一小步,就见镜中清晰地照出陈铎含笑的容颜,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如此之青春美好,只是镜中花难折,水中月难捞!
    “可是废了我好一番功夫。”陈铎本来想着送她一面水镜,谁知青州的梳妆台和镜子都是嵌在一起的,只能一起买了,因着房里的家具都是她在娘家带来打的成套的,为着和家具相配,他带着小童跑遍了青州城,最后才买到这个合心意的。
    见美玉痴痴看着镜子不理自己,陈铎上前轻声道:“明镜配美人,光可鉴人的明镜才能配青春正好的美人。”
    如同潮水汹涌而来的愧疚感将美玉淹没,她转身抱住陈铎,女孩子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陈铎的身前,陈铎浑身僵硬,他的两只手抬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嗫嚅道:“你喜欢就好。”
    “对不起……”美玉声若蚊呐,松开了陈铎,一双杏眸已经红彤彤,她抬手擦了擦泪水。
    “怎么哭了?”陈铎有些吃惊,想起自己刚才一连串的举动,确实会让她误会。但其实那不过是少年人难得花心思给人挑一个合适的礼物急着献宝的急迫……罢了,与情爱无关。
    “真的……非常……喜欢。”美玉的声音闷闷的,陈铎看在眼中,因为美玉刚才的拥抱,还是没有上去多管闲事,怕再惹她误会。
    “喜欢就好。”陈铎讪讪一笑,眼神游移,“我先找大哥去看看库存。”
    美玉点头,陈铎离开后,梦丽和绿娥两个冲了进来,看到美玉的眼睛,都是替她感概万千。
    趁着绿娥出去打水,梦丽悄声在美玉耳边问,“那咱们还做吗?”
    美玉抽泣着擦着眼泪,“当然了。”
    愧疚是愧疚,感动是感动,未来是未来,算计是免不了的。
    陈铎和美玉又恢复到以前的日子,仿佛他回来那天两人牵手飞奔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这一日,陈铎去了明澄园,叫了幻音过来唱曲儿。
    他和幻音相交多年,幻音算是他捧起来的角儿,明澄园上下对幻音都很熟稔,所以她说要亲自献茶的时候,没人质疑她,就把茶水给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瓶春药倒在茶水里,晃了晃之后,才端着茶水款款朝着池边小亭子去。
    陈铎摊在躺椅上纳闷:“他们怎么让你端茶?”
    “是我主动的。”幻音淡淡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哀愁,她把茶水放在石桌上,给陈铎倒了一杯,得亏常年练功的气韵,心里慌得不行,手上杯中茶水一点纹都没有。
    陈铎端起就喝了一口,“说吧,出什么事了?”
    幻音一碰到陈铎关切的目光,心酸上涌眼泪就下来了,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哭了,“中卫所有个小旗叫冯守时,你不在这几天天天过来点我唱曲儿。”
    陈铎扶起她,皱着眉问:“他对你不轨了?”
    “那倒是没有。”她擦着眼泪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说要娶我。”
    “你不愿意从良?”陈铎将她按在凳子上。
    幻音眉头微蹙,“从良谁不愿意,可他长得忒丑了点儿。”这倒是实话,虽说幻音心里头有陈铎,但是冯守时但凡长得和陈铎一样俊,她半推半就地也就干了。
    陈铎坐回凳子有些好笑,突然觉得腹中有些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幻音很有眼力见儿又给他续上一杯。
    “你放心好了,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去班主说。”
    “多谢二少爷。”幻音看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如同百爪挠心,起身站在台子边给他唱曲子。
    “只疑身在武陵游,流水桃花隔岸羞,咫尺刘郎肠已断,为谁含笑倚墙……”那个“头”字还没出来,陈铎已将水杯推在地上,上好的瓷杯摔成几瓣,茶水溅了幻音一裙,她心惊肉跳险些给陈铎跪下求饶。
    他似是感染了风寒浑身有些燥热,幻音唱的《墙头马上》本也很喜欢,可这几句词不知怎的,他竟然在脑海中将李千金和裴少俊换成了孟优昙和孟云的脸,下手便没了轻重。
    见幻音吓了一跳的样子,陈铎有些内疚,让小童给她二十两赏钱,“今日先回去吧,我身体有些不适。”
    知道是药效发作了,幻音犹疑着要不要上去,陈铎见她拿着银两还不走,不耐烦道:“还有事吗?”顿了一下,“班主那里我会说的。”
    幻音赶紧摇头,“没事了。”跟在管家后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了戏班子看着手里的赏银才长叹一声,懊恼道:“没有那个胆子,非得干那个事,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说完了忍不住捂住心口。
    陈铎猜自己可能是在船上染上的风寒,今日才发病,犹豫着今晚要不直接住在明澄园好了,省得传染给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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