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为何,白日黑夜两副性格,虚实交错,原是那一体两魄——”
戏腔忽然穿过鼎沸的人声,如此清晰地落入耳中,郦酥衣一愣神,正倒着茶水的手猛地顿住。
“酥衣。”
“……”
“酥衣?”
“……”
茶水早已盛满整个杯子,如发了大水一般扑通通地溢出来。
宋识音赶忙站起身,将茶壶从她手中夺走,皱着眉问:
“酥衣,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这才回过神。
“他方才……唱的是什么?”
宋识音放下茶壶,唤来店小二收拾。听闻这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道:
“一体两魄啊。这一出戏大致讲的就是,一名书生含冤而死,通过邪术附身在一名世家公子的身上,用那个人的身份样貌活下去。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具身子,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有时众人看到的是书生,有时看到的是世家公子。”
对方并未察觉到她面上的异样,自顾自地道:
“听起来是不是很邪乎?但我听人说过,这种一体养两魄的邪术书上可是有过记载呢……”
一体两魄。
一具身体里面,养着两个魂魄。
白日里清润儒雅、稳重有礼,夜间却如同豺狼虎豹令人心惊胆寒……
沈顷,沈兰蘅。
——“新进门的夫人?啧,他倒是好艳福。”
——“怎么我就碰不得,难不成,我不是你夫君么?”
——“那天晚上未看清楚你的样貌,倒是生得白净漂亮,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果真是那个人的东西,跟他都是一样的货色,惹人生厌。”
——“他有没有碰过你?”
——“这些天,沈顷白日里有没有动过你?”
沈顷,沈兰蘅,白日里的沈顷,夜间的沈兰蘅,沈……
她“噌”地一声,自座上站起,将手里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音音,我还有急事,要着急回一趟沈府,恐怕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言罢,她提起衣裙,也顾不得宋识音的阻拦,匆匆走上沈家的马车。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如若这世上真有《双生折》里所演的那样,当真有一体两魄。
如若白日里她所见的是沈顷本人,而晚上所见到,其实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的性子截然相反,暴戾、凶狠、犹如洪水猛兽般的人。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那么她匆匆赶回国公府,第一眼看到的,应当是沈顷原本的模样。
第10章 010
走下马车时,天色将晚未晚。
萧瑟的寒风将枯叶铺遍了庭院,满树霞光不止,就这般金灿灿地落下来。郦酥衣步履匆匆,玉霜也急忙在她身后跟着,方一进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芸姑姑。
“世子爷呢?”
芸姑姑朝她福了福身,答:“回夫人的话,午后苏世子前来府中相邀,二爷便跟着他出府去了。”
如今沈顷并不在国公府中。
郦酥衣垂眸,淡淡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其实罔论沈顷在不在府里,郦酥衣都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一体两魄”之说听起来太过于玄乎,即便沈顷行踪如此诡异,她心中仍有所猜忌。
先前芸姑姑领着她在国公府转悠时,曾同她说过,世子爷喜欢书画,府中有一间地下藏书阁。藏书阁中书卷甚多,天文地理、奇闻佚事、诗集兵书……大多在其中都能找到。
想到这里,郦酥衣心思一动。
沈顷也曾与她说过,嫁入沈府后,行为做事不必拘束,她是世子夫人,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如此思量着,她屏退左右宫女,连玉霜都没有叫上,独自朝藏书阁而去。
曲径通幽,甬道两侧一片寂静。
藏书阁设在地面之下,两手推开房门,一条幽长狭窄的暗道在郦酥衣眼前铺展开来。因是在地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郦酥衣从另一间房顺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越过几个书架,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郦酥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也算是爱书之人,可她这辈子从未、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
这般壮观的场景,着实让她惊了一惊。短暂地呆愣过后,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快步走到书架前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书架上的书卷,都被沈顷分类整理得很整齐。
故而她搜寻起来,也并没有多费力。
诗文、经书、兵法……
忽然,少女眼神亮了亮,于书架之前停下脚步。
眼前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都是有关乎虚玄之说的奇闻异事。郦酥衣目光放缓,仔细地扫过其上的一本本书籍。身子凑近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书卷中轻拂而来的墨香。
说也奇怪,她明明身在地下藏书阁,却隐约能感受到周遭游动的夜风,郦酥衣拢了拢衣裳,目光猛地顿在一本书卷上。
——《上古邪术》。
她心中微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本书放得有些高,郦酥衣环顾四周一圈,继而从一侧搬来了一把小木椅。心中急切,她两脚踩了上去,从书架上取下来那本《上古邪术》。
借着灯火,少女垂下一双浓黑的睫。
她的手指葱白素净,宛若一块剔透无暇的玉,匆匆翻过书页,忽然,那样一行字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一体两魄,乃是古时的一种邪术。
正如识音所说,使用这等邪术,可以让死去之人的魂魄寄生于一名生者之上。两人同音同貌,分别在不同时刻醒来。
且,只要“死者”不露出马脚,生者便不会察觉到自己被附身,有些人甚至都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而这种附身者往往都极具有侵略性,他们不但享受着被附身者该有的生活,甚至用各种办法,妄图占据这具身体、将生者取而代之。
郦酥衣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栗。
取而……代之?
不,不可!
她没来由慌了一慌,手里的书籍险些掉落。好半晌,少女才缓过神,继续往下看去。
书上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只不过,这种“一体两魄”的邪术颇为猎奇,至于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体两魄”,仍有待考证。
郦酥衣看得入神,分毫没有注意到,就在藏书阁的入口处,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
那人的脚步声极轻,而她又太过于入迷。
津津有味之际,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句:
“你在做什么?”
郦酥衣毫无防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就这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转过头,沈顷逆着光,正站在转角之处,一双眼于暗中打量着她。
郦酥衣面色一白。
地下本就无甚阳光,如今面前唯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对方身姿颀长,就这般立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听见这书籍落地之声,沈顷的目光随之在地上顿了一顿,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郦酥衣站在木椅上,扶住身侧的书架。
现在是何时?有没有到黄昏、有没有入夜?
他究竟……是不是沈顷?
郦酥衣心中瑟瑟,就连撑着书架的手臂都不禁颤抖起来。
对方踩着满地的黑影,终于,那一束灯火映照在沈顷的眉眼之处,也让郦酥衣逐渐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男人面容冷白,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顷刻之间,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疑色:
“怎么了?”
少女额上已然冒出冷涔涔的汗。
“夫人?”
这一回,她终于听见了沈顷的话。
即便对方声音温和,但她依旧不敢确认。郦酥衣的眼前不禁闪过方才所看见的那些文字——
死者附身,取而代之。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
如若他不是沈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