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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蜷缩着身子,在被褥下瑟瑟发抖。
    四肢百骸、身上无一处,不是酸胀的疼。
    婢子们鱼贯而入时,郦酥衣正坐在榻上发呆。见状,丫头玉霜忙不迭唤她:
    “二夫人,莫睡了。时辰不早了,您该去前堂为老夫人敬茶了。”
    今日是她过门的第一天,循着规矩,她要前去为公婆敬茶。
    沈顷的父亲在前些年已过世,而沈顷的母亲,也就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正是被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长襄夫人。
    老国公病逝后,长襄夫人忧思成疾,病体缠绵,今年入秋时更是病得愈发厉害。沈家寻遍了名医也无济于事,直到请来的神婆提议,要二公子觅一位良人、为老夫人冲冲喜。
    这才有了她与沈顷的这一桩婚事。
    梳洗途中,玉霜简单地同她讲了一番国公府中的情况。
    她的夫君,也就是那沈顷,表字兰蘅,如今正值弱冠之年。二公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实则是一名武官,因战功赫赫被圣上亲封为定元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了不世之功。
    沈顷上头还有一位庶兄,名为沈冀。沈冀有一妻一妾,也随着他一同住在镇国公府里。
    对方说得仔细,郦酥衣心中藏事,囫囵听了个大概。眼前一面澄澈的黄铜镜,清楚地照出少女眼睑下疲惫的乌黑色,就在婢子小指无意划开她的衣领时,蓦地一下,镜中那片宛若凝脂的雪肤上赫然多了好几道鲜红。
    指印、吻痕,还有……那些说不上来形状、到不清楚缘由的绯红的印渍。
    玉霜心下微惊,赶忙从一侧取出桃花粉,“奴婢为夫人遮盖一下。”
    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有丫鬟伺候着,加之昨夜郦酥衣也没怎么睡好,她便闭上眼睛,趁此空隙休憩起来。就在一片朦朦胧胧间,有人于她耳畔唤了声“夫人”,少女下意识地睁眼。
    恰在此时。
    窗外仿若有电光雷鸣,照得铜镜一白,镜面上竟闪过那一双阴鸷的眼!
    那一双虽是美艳,却阴气森森、甚至布满腾腾杀意的眼!
    郦酥衣忙往后坐了坐,“啪嗒”一声,带得手边的骨梳坠落在地。
    “夫人?”
    新夫人面上这一片煞白,也将玉霜吓到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下子,竟跟被摄了魂儿似的?
    好几声呼唤,才将郦酥衣自思绪中拉回来。
    她的一颗心扑通通直跳,右眼皮也跳动得厉害。郦酥衣一睁眼闭眼,尽是昨天夜里的场景——那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像是想要直接将她掐死。任凭她如何喊、如何唤,那力道始终分毫不松。
    长夜漫漫,郦酥衣泪眼迷蒙,根本来不及细看那双眸中的表情……
    站起身时,因是腿软,她还趔趄了一下。
    玉霜将她扶住,带着她往屋子外走去。
    芸姑姑在院子里候了她有些时候。
    一见到郦酥衣,妇人面上立马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除此以外,芸姑姑身边还站了一名两手空空的女使,她叫秋芷,是郦酥衣的陪嫁丫鬟。
    从前在郦家,秋芷是庶妹的人,故而在跟着郦酥衣嫁入沈府后,不怎么乐意伺候她。
    还未走进前堂呢,郦酥衣便远远地望见座上坐了位很是有风韵的妇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身华丽贵气的金丝绣花对襟袄,手里头正抱着个暖炉,听着脚步声、朝这边望了过来。
    郦酥衣知道,她便是沈顷的母亲,长襄夫人。
    少女声音平稳,毫不露怯,从一侧端过热茶,朝座上敬去。
    “儿媳郦酥衣,见过母亲。”
    清新的茶香随风飘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少女袖间幽幽的香气。
    片刻之后,郦酥衣手上一空。
    长襄夫人面色虽是和蔼,可目光中仍带着几分尖利的审视,一边呷了口热茶,一边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后,才不紧不慢地唤她起身。
    “入座罢。”
    郦酥衣乖顺地应了声“是”,随着婢子的指引落了座。
    长襄夫人虽说是上了年纪,可身材、样貌皆保养得很好。兴许是这一门亲事带来的喜色,也将老夫人面色衬得红润了些。与郦酥衣说话时,对方的言语还算平和,想到他们这一对夫妻还不算熟稔,长襄夫人便同她说起沈顷来。
    她道:“老二常年在外征战,身边一直都没个体己人。此番归京,他不知何时再离家。趁着老二还在家时,你多与他亲近亲近,最好有上个一儿半女,你在家中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老夫人声音缓缓,郦酥衣在一旁听着,还不等她开口应承呢,便又闻对方道:
    “老二不像老大,他有本事,性子也好。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十分了解他。你们夫妻二人,虽然现在还没有多少情分,但你既已经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他便会好好待你。老二这个人脾气温和,最是持礼守节。连张太傅都说,兰蘅是他见过性情最好、最清雅端庄的君子。总归你好好跟着他,他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闻言,郦酥衣面上应是,心中却不禁暗暗腹诽。
    性子好,脾气温和,持礼守节。
    她昨夜可是一点儿都没感受到。
    他完全表里不一,令她愈发感到恐惧。
    昨天夜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兴许是对这门婚事的不满,沈顷对她甚至还生起了几分杀意……
    二人正交谈间,庭院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步履声平稳,引得前堂众人纷纷朝庭院门口望去。不等郦酥衣抬头看清楚,便听见极高兴的一句:
    “老夫人,二夫人。二公子回来啦——”
    几乎是不可控制的,郦酥衣身子一抖,手里头正攥着的帕子就这样被风一吹,迤迤飘落在地。
    第3章 003
    那是一方水青色的手帕。
    帕子在地上摊开,恰恰露出其上那一棵素雅的兰草。待郦酥衣回过神,眼前已凭空多了一只手,那人手指匀称,将她的帕子捡起。
    庭风幽幽,送来男人身上淡雅的香气。
    与之对视的那一瞬,郦酥衣双肩下意识颤了颤,她也顾不得沈顷面上的神色,近乎抢夺般飞快将帕子接了去。
    沈顷微愣。
    这般急躁……像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的接触。
    男人的手指蜷了蜷,清澈的眸底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疑惑,好在长襄夫人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她边笑边招呼着手:
    “老二回来啦,这不巧了,我与你新媳妇正说起你呢。”
    沈顷不再看她,垂下衣摆同座上恭顺道:“母亲。”
    “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可有进宫面圣?”
    “回母亲。圣上体恤,知晓儿子昨夜新婚,便允准了这一日的假。着我明日再进宫、觐见圣上。”
    他的声音清越,声线干净温柔,就这样落入郦酥衣耳中。
    她忍不住望向对方。
    虽是冬季,可院内晨光正好,暖醺醺的日影倾洒下来,落于沈顷衣肩之上。他像是方下朝,那件湛蓝色的官袍尚未褪下,清冽的风一吹,衣袍簌簌间便传来一道兰花香。
    兰花。
    她最喜欢的花。
    自郦酥衣记事起,母亲便同她讲,日后寻觅夫君时不必渴求大富大贵之辈,她日后要嫁,定要嫁一位如兰花般抱芳守节的君子。
    沈顷在京中素有美名,她成婚那日,母亲难得地走出那一方窄小的庭院,头一回朝着一身嫁衣的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郦酥衣暗暗叹惋。
    只可惜母亲与京中那些人一样,都被沈顷面上的假象骗了。
    什么君子如兰,分明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斯文败类、阴险小人!
    看着男人面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郦酥衣在心底里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一想起昨夜……她心中又是一阵惧怕,即便郦酥衣再如何腹诽,可实际上她却分毫不敢冲上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撕碎沈顷那一层伪善的皮囊。
    正思量间,左右的目光忽然都朝她望了过来。
    适才她一直出神,没有听见旁的话,见状,玉霜便在她耳边压下声音,提醒道:“老夫人唤您去为二公子敬茶。”
    为二公子敬茶。
    为沈、沈顷敬茶。
    下一刻,丝毫不容她拒绝地,那盏茶已然奉在了郦酥衣手中。
    而那个人一袭官袍加身,就坐在她正对面。
    郦酥衣下意识想逃,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无路可退。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只见少女衣裙清丽,一张小脸儿更是生得美艳可人。她两手紧捧着茶杯,低垂着脸走至沈顷身前。
    男人乃是一介武将,本就生得身量高大,如今这暖日高悬,对方硕大的影子更是如同一张大手,将她瘦小的身形恶狠狠地攥住。
    她的呼吸也被一同扼住,大气不敢出。
    微风徐徐,不知从何人身上送来兰花香气,清雅、舒适、宜人。
    郦酥衣不敢看此刻沈顷面上的表情,更不敢看对方那双幽深莫测的眼。
    “妾身……为夫君敬茶,望夫君身体康健,官途通达,万事顺遂——”
    就在此时,指尖忽尔擦过一道温热的触感,那熟悉的感觉不禁令郦酥衣回想起昨夜,电闪雷鸣之中,暗潮汹涌之下……那一只扼住她脖颈的大手。
    郦酥衣的手一松。
    手中的杯盏“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就这样倾落而下,撒在面前男子湛蓝色的衣袍上!
    “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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