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老头临睡觉前,心里仍然愤愤不平,抓着周三叔的手絮絮叨叨:“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定然是那女人蛊惑了他,否则他怎么会忤逆我呢?”
周三叔张张嘴,很想说你咋不看看自己啥脾气?
话到嘴里变成一声叹气:“别想了,快睡吧,这都几点了。”
周老头子抱着满腔怨念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很难睡着,没想到一会儿就困意袭来,缓缓陷入梦乡里。
一
“二妮子生了个闺女,嘿,真晦气,这都是第三个闺女呢?!”
“对啊,可不晦气吗?”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扰周老头美梦。
他暴脾气一上来,张嘴就要骂人,这帮婆娘真是太聒噪了,合该一人一个嘴巴子。
“哇哇哇……”
等等。
这是婴儿哭声?
哪里的婴儿哭声?
周老头子努力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手,带着初生的嫩红色的胳膊,软乎乎的小腿小身体,被随意包裹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里。
床上躺着一个暗自流泪的女人,头发枯黄,面容憔悴,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却一身单薄的衣裳,抱着他低语:“怎么又是个丫头呢?”
“哐。”
门从外面狠狠撞开。
寒风萧瑟。
一个粗犷的男人冲进来,一把拽起女人:“你踏马的,给老子又生了个赔钱货。”
第344章 周老头?不,“薛来弟”的一生
就是就是。
谁叫你生个赔钱货呢?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男人狠狠一巴掌把女人抽翻在地,语气凶狠:“这种赔钱货老子不养,拿去淹死算了。”
没错没错,淹死好了……
周老头子不停地点头。
下一秒,自己被人粗鲁抓住,腾飞而起。
不对啊。
这个要被淹死的赔钱货好像是自己啊?
“哇哇哇……”
救命啊,有人要杀孩子啊。
好在,他的哭声唤醒女人的母爱,刚刚生产完,又挨了一记重重耳光的女人连滚带爬地冲在后面:“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外面冷极了。
大冬天的寒风萧瑟,犹如刮骨钢刀。
周老头被男人举起来,动作粗暴极了,带着一股子要他死的狠劲,朝着远处冰冷泥泞的潭水就扔了过去。
不不不。
他不想死。
周老头放声大哭,小脸冻得惨白毫无血色,他以为大哭声能换来左右邻居的怜惜,帮忙拦一拦这个可怕的男人,可寒风中只飘来一两句:“哟,那泥潭淹死几个女娃娃了?”
“不晓得呢,数不尽的女娃娃,唉,谁叫她们是女娃娃呢?”
单薄的衣裳沾染到冰冷的泥潭。
周老头子难受地发出猫儿似的喊声。
却没有人来救他。
难道,他真的要死了吗?
“孩子,我的孩子。”
扑通。
有人不顾一切跳进冰冷泥潭里,疯狂扒拉着浑浊的泥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那是他的母亲。
一个生了三个丫头的女人。
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拽刚生产完的身体,救出自己的孩子。
“丫头吃得不多,她不会给咱们家添麻烦的。”
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默默卷曲身体承受男人的拳打脚踢。
被温软的怀抱包围的周老头咿咿呀呀地哭喊。
唯一能保护他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一个从来他都看不起的“女人”为他拼命。
男人打累了,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的日常就是吃喝玩乐,打牌,喝酒,和同村男人一样,有时候酒性上头,就和人打一架,鼻青脸肿地输了回来,又把怒气发泄在家里的女人小孩身上。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
男人总是骂着同样一句话。
周老头前面有两个姐姐,比他大几岁。
年纪小小的,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妹,妹妹,吃蛋。”
一个膝盖高的,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小心翼翼将手心里攥紧的蛋黄,塞进婴儿嘴巴里。
差点被噎死的周老头子:“……”
不想吃啊喂。
脏兮兮的鸡蛋,藏在手心里很久。
小丫头黑黑的脸蛋因为营养不良而瘦不拉几的,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满是欢喜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
“薛盼弟,你给我出来!!!”
屋外一声粗鲁的吼声,来者不善。
偷偷摸摸拿鸡蛋黄喂妹妹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回头:“妹妹,别出声呀。”
然后跑出去,外面响起尖锐的骂声:“臭丫头,我给耀祖煮的鸡蛋呢?”
棍棒重重落下的破空声,尖锐狠厉的叫骂声,还有小姑娘哭喊的辩解声:“那是阿妈给我的,不是全部给耀祖的,婶婶你不要打我了。”
女人恶狠狠地骂道:“你妈是个下不出蛋的石头鸡子儿,你也配吃鸡蛋,我们家耀祖才是家里的宝贝。”
为了一个鸡蛋,女孩遭到狠狠的毒打。
一旁两个大男人捧着破碗,吸溜着碗里的高粱面子,对这一幕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