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这些长辈又开始对她说教,她同时提到第二天就要考一模,自己会努力,今晚就先休息关机了云云。
可能是因为这周已经面对过好几次紧张的时刻,她并不是很忧虑,没有失眠,第二天起来精神状态也很饱满,想着这局尽力就行,心态反而放松下来。
考完之后她意外感觉不算太差,手机开机,意外收到爸爸一条微信。
“好呀,这周末我们接你去吃饭吧,庆祝一下复试和一模都考完了。”
这对徐擎来说已经是很长的微信了。
徐烟林霎时不安起来。爸爸说“我们”,那就是妈妈和妹妹也会来。她自从大年夜从家里跑回学校之后,还没有时(yong)间(qi)再给妈妈打电话呢。
等周六晚上到了,她在校门口等着爸爸的车时,那种忐忑的心情到达巅峰。
妈妈不会见面就开始骂我吧?
她觉得卫如虹说不定真会这样干,有外人的时候她会给你留面子,最多阴阳怪气两句;一旦只有家人独处的时候,她就跟川剧变脸一样,憋着的火气烹油一样浇过来,烧得人无力招架。
那这样的话,徐烟林想,我只要坚持到车子开到饭店就行,一下车妈妈就不会说话那么大声了。她发挥着阿Q精神安慰自己,却在看见爸爸的车灯由远及近后,依然不敢抬头看车里的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坐上副驾后开口叫人,她爸还是那么和蔼地喊她“小烟”,而她妈居然同样地平静,一点冷脸没摆,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搞得徐烟林抱着书包好半天没回过劲,徐擎叫了她好几次才听见。
“之前在北都复试怎么样?”
徐烟林有点担心妈妈还在恼自己只报了北都的学校,还担心她恼自己那晚上说过的话,一时间措辞都很谨小慎微:“感觉还可以的,群大……没有出错,北大的感觉更顺利,运气挺好。”
“哦?什么运气挺好?”
她赶紧说了那天考即兴正好碰上听过练过的音乐这件事,徐擎听完好像也很开心,徐焕枝更是开始嚷嚷:“哇!姐姐好像作弊一样厉害!”
卫如虹终于开口,先纠正了妹妹:“作弊不是什么好事情。”然后转过来继续问烟林:“那一模呢?也顺利吗?”语气很自然,好像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对她的态度还是一样。
徐烟林体会了大年三十那晚的崩溃,感受了差点受重伤的惊慌,又经过了一个人去陌生城市考试的历练,现在的心态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她想得很开,舞蹈特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时间可以全部拿来复习高考,之后的成绩一定会比现在更好。这次一模就算排名很不理想,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心理准备。
“刚从北都回来还没调整好,”她没有实话实说,兜了个圈子,让本心的执着与表面的安抚达成和解,“但其实比预想中要好,已经尽全力了。”
卫如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徐擎,见丈夫好像在专注开车,便从嗓子里憋出话来:“唉,考都考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自己今后看着办。”
他们果真是一家人,谁都不会轻易就改变。
其实很多事情短时间内就是没办法解决的,“和解”不过是一种假装。
既然短时间内就是没有办法,那么“和解”又何尝不是一种过得去呢?
徐烟林什么都没有再讲,移开视线去看车窗外。
泽城缓缓步入傍晚,灯火如苕荣亮色点点绽放,映在眼中,只让眸光更深。
爸爸带她们去了很高档的海鲜酒楼,害怕徐焕枝活蹦乱跳影响别人,还专门要了个小包房。
酒楼出品又快又好,芝士焗青龙、清蒸石斑、椒盐濑尿虾、蒜蓉粉丝扇贝等等很快就摆满了桌。徐焕枝一开始还饿,乖乖地刨着碗吃东西。等吃个半饱了,腿就闲不住了,在包房里围着桌子就开始跑圈。
徐擎卫如虹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反倒是徐烟林有点担心,一直拿眼睛去瞟她妹妹。
突然妈妈问:“那你现在不用去学舞蹈了,周末可以经常回家了吗?”
徐烟林又觑了一眼徐焕枝,实在不想说回家她会被妹妹影响,“不了,我在学校学习,回家前再发微信。”
那一瞬间,卫如虹像是突然脱水了一般萎缩下去:“……行吧。”
爸爸此时说:“没关系,我们以后多来接你去吃好吃的,最近我不太忙的。”
“啊,好呀好呀。”徐烟林觉得自己如果再拒绝就太不识好歹了。
卫如虹喝了口茶,稍微支棱起来一些,侧首招呼徐焕枝回来把饭吃完。
她觉得妈妈是真的很矛盾,爸爸也是。
有时候,你觉得他们是真爱你,心都可以挖出来,再削成一片片地递到你手里,一点怨言都没有;可有时候,你又觉得他们是真不爱你,一个眼神,一点思考都不想给,纯纯把你当做一个摆设,甚至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
徐烟林都已经学会了,千万不要期待过高。
所以她也明白父母的现实:她还没拿出实际的成绩,他们自然不会盲目相信,也不会轻易放开对她的掌控。
如果她想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她就必须拥有实力。
他们果真是一家人啊。
一模的成绩很快就批出来了。朱老师拿着成绩表上楼来的时候脸色怪异,众同学觉得一定是因为大家成绩不好,再想想自己飘忽的发挥,个个愁容挂满面。
“能不能不看啊……”李素怡嘴角撇到下巴边上,一头扎进臂弯里缩沙,能拖延一秒是一秒。
本着问题不会自己消失的心情,徐烟林还是凑过去看了自己的成绩。
咦?
居然,没有很差?
上次期末考她直落千丈,200名对她来说已经是史低。排除掉负面情绪和特长复试的影响,这次她觉得能排个100就不算辜负了,没想到自己竟在年级67。
和之前差不多。
她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跳舞上,还能有这个成绩,那接下来岂不是还能提升?
徐烟林自己的事情想了一半,眼睛不由自主地已经去寻越森的名字。他以往大概在中游……怎么没有?
逡巡几轮找到他的成绩之后,徐烟林以及周围所有的同学,脸上露出了和朱广文一样的怪异表情。
越森,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20。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灯光似乎都照不亮的教室角落。
“没算错分吧,他不是平平无奇吗……”
“说不定是之前一直算错了分呢。”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人一下子进步五百多名!”
“不过之前老师叫他答题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啊?你看看这个语文?谁语文能考上120啊?”
“难道他一直隐姓埋名深藏不露韬光养晦藏锋匿迹,其实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龙跃凤鸣旷世奇才?”
“……这么会讲你怎么不考个语文120?”
此时,舆论的焦点刚打完一个巨大的呵欠,眼眶微湿,眸尾泛红,琉璃珠一样的瞳仁茫然地望过来,无辜中甚至有一丝呆滞。
见过那种笨蛋帅哥吗?
众同学的表情更怪异了,真的是他考了第一?
越森仿佛不在乎大家对着他指指点点,慢半拍的样子好像双目空空,但徐烟林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她移开了视线。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朱广文站在门口大声唤道:“越森,你出来。”
于是“笨蛋帅哥”艰难地站了起来,艰难地拄着拐杖,艰难地穿过人群,艰难地挪到了教室外面。
议论的声音顿时放大,徐烟林却充耳不闻。
静默的浪潮席卷了她。
第一节课是化学,舒酒诗站在门口笑眯眯,神情格外慈祥。
“一模成绩出了哟,大家考得怎么样啊?”
“……”没人开口,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像是窗外的雾飘进了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很快地亮了一下嗓。
“考砸咯!”
“是吗?”舒老师还是翘着嘴角,“我看你们班突然冒出一个尖子啊,是不是,越森?”
被点名的少年刚结束问话,正从教室后门走回来,闻言无奈地立了个正,不回答。
方才在教室外,朱老师上下将他扫了个遍,跟不认识似的试探:“你……寒假……是不是特别特别,用功?”
越森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寒假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但……
朱广文看着也不是很相信自己方才的猜测,并且关注的是其他问题的答案。“你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班上学生成绩好他当然开心,但身为教师的经验和敏感让他更担心学生的稳定性。
既然是个好苗子,为何之前泯然众人?问题若是没有解决,日后发挥起伏不定怎么办?高考又怎么办?
朱广文觉得自己真是班主任当久了,情感反应都乱套了。
他们现在在走廊上,越森的回头率相当高,路过的学生自以为在窃窃私语,其实听得可清楚:“这就是这次普通班里一模很高分的那个……”
他叹了口气,转而去看稠密的薄雾浓云。
“老师,我已经调整好了。”避重就轻,他选择向朱广文保证,“之后会展示全部实力,冲刺高考的。”
朱广文闻言咧开嘴,露出两颗龅牙,拍了拍越森的手臂。“好,老师相信你!”
不过,他回去当然会给家长打电话问情况就是了。
讲台上,也不知道舒酒诗一直在笑什么,直到越森有些站不住了,她才突然拉下脸来。
“下次还藏着掖着这么客气,我就给你单独出一张竞赛卷,没考全对就不许听课。”
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越森还是哆嗦了一下,回到座位上还有些心浮腿软。
徐烟林一直在订正试卷,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舒老师转过去写反应式了,越森执了根笔,轻轻悄悄地在少女的肩胛上点了点。
徐烟林毫无反应。
越森琢磨琢磨不死心,直接探上去,笔头像只归林的鸟停在她肩峰。
但徐烟林就是无情的黄昏疏雨,不管肩头的小鸟怎么跳,也不停止她的漠然。
良久,少女抬起手腕,将肩头的小鸟拂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