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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走进门,脱下鞋。不知道该把鞋放哪,连地垫都那么干净,只有你爸爸的皮鞋放在上面,一尘不染。
    我拿着鞋子光脚走进屋子,想把它放进鞋柜。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鞋有点脏了,柜子里连运动鞋,都像新的一样。
    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你家的阿姨才姗姗来迟。她和我问好,把我的凉鞋接了过去。我妈刚刚打完电话,从我身后走过来,和阿姨交代了点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我那天本来已经闻习惯了她的香水味,突然气味又变得很明显。
    没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有人帮忙放行李箱,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整理。我走到窗边,第一次看见那么长的海岸线,一整片全透的玻璃都装不下。
    然后我才注意到你,你对我不感兴趣,在沙发上玩你的平板电脑。我妈妈站在沙发后,很亲切地和我说话,要我叫你楚广弟弟。这时你打了招呼,说你叫钟楚广。
    后来我学了八字,你五行缺木,这名字大概是看了八字先生起的。
    我水平不高,但是你知道吗,五行缺木的男人优柔寡断,不那么聪明。”
    长帆撂下这句话就开始喝水,等着旁边的人接话。夏天的雨很沉重,气压把她手上的塑料瓶挤得更软了。屋子里仅有一个小风扇,薄薄的汗液把T恤和皮肤粘在一起,她感觉胸部有些冰凉,脑袋却热得要命。
    她也躺下来,靠在这个便宜弟弟背后,她早把他的衬衫扯掉了。可是明明才工作没几个月,这家伙却像所有时刻在意个人形象的精英上班族一样,穿上了替换用的商务打底背心。
    看起来很透,但她摸不出是羊毛还是丝绸,可能是混织的。
    她又把他戴着的那块玉转到背后来,在手上摩挲,他还是没有说话。她希望钟楚广不是死了,于是恶劣地扯了两下绳子,但对方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肩膀。
    “十二点了,你要在我这里过夜吗?”,她问。
    现在说这个明显已经晚了,不过以亲人的关心来说,他最好还是在这个雨夜打车回去,而不是和她一起窝在这个十平米出头的小公寓。
    “当然算过八字啊,难道是我自己起的吗?我爸很信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语气很平稳,也没管她说自己坏话。
    反应缓慢,过了这么久才说话,可见不算太聪明。哪怕声音听起来还算机灵也没用。长帆在内心暗暗攻击着他。
    “嗯,有次你爸爸他亏钱了还是什么,一天之内拜了好多次神,半夜里关公像着火了——”,她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往事。
    “烟雾报警器也没把他吵醒,或者说走水了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发现了就行。大楼管理员来的时候,还是我们和妈妈一起去说抱歉。”
    她很久没和对方这样聊天了,虽然他一向叫起妈妈很自然,但现在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她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去世了,父亲这边没有其他亲戚愿意照顾她,她只能去找妈妈。小的时候,她知道妈妈离开了,不久嫁给一个马来西亚人。后来,妈妈和新的丈夫一起搬家到日本,很偶尔回来看她。
    妈妈这个词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对她都很远,妈妈所在的地名有时让她陌生得害怕;妈妈这个人也和她很不一样,妈妈总是关心最需要被关心,关心起来最有意义的人,而不是长帆。
    她也没有爸爸了,当着面的时候,她叫钟楚广的父亲钟伯伯,两人私下里说话,她也较为礼貌地称呼他为“你爸爸”。即使她跟着改了姓,全名变成了钟长帆。
    要说的话,长帆其实也会希望对方越少想起自己越好,和偶尔走动的亲戚一样客客气气最好。
    但就在今天,她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也许自己会故意露出马脚,故意让局面变得很难看,让每个人都不好过。钟楚广的父亲会发现,会暴跳如雷,把钟楚广抓过去训导,最后再把自己抓过去批斗。她想起那个人每次吃饭前都要仔细整理自己的西装袖子,总让人联想起电影里要动手前的黑帮。
    钟楚广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一切都被发现了,妈妈也会被认清是坏女人一个。长帆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罪恶感,但她没有,反而幻想着妈妈会觉得自己干得不错。她太像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孩,妈妈也许不需要这样的女儿。
    长帆一个人生活很久,十八岁以后她离开那个家,上完大学又回到学校,继续读起没什么用的文科学位,钻研符号学。她说研究了八字不是假的,她排了钟楚广的八字也不是假的,反正知道他的出生时间,拿来用用也没事。
    今天在公寓楼下,她看见钟楚广,看见雨水从他的公文包的一角滴下。她想起自己还用他的八字和自己排过合盘,结果记不清了,反正只是随便看看。
    就算不是继姐弟,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好结局。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家庭,两人过去很要好,他什么都说。他的亲生母亲大概也很富裕,或者有些权力。钟楚广父母离婚的时候签过一份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的协议,要求他父亲不能生育其他继承人,或者说其他男孩。
    说这些事情会还让他有点伤心,长帆还得安慰他,表现出自己和他的心情那样相似,简单地诉说自己也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青少年总是为着这样的事情快速接近,她一开始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意外得好骗又好相处。
    她在长年的孤独中早已无数次安慰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无非是把那些话再说给别人听。有些人可能永远会固执地摇头,表示根本不一样,你还是完全不懂。但她的这位弟弟并不在意那么多细节,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他看起来那么需要一个家庭,那么想和她做真正的姐弟。一开始似乎只是自来熟,他喜欢说两个人是多么相像。那时候彼此之间差不多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照着身形。他用手去贴长帆的手掌,指节却比她长。而她已经是青春期的女孩,会感到这样多少有点问题,即使不喜欢这样也只能配合他的行动。
    总之,长帆不是最有问题的那个人,她只是顺势而为。在这个雨天也一样,钟楚广走过来,简单寒暄后第一句就是突兀地和她说:“其实那时候你没有和我说过分手,对你来说是不是不重要。”
    她很难觉得当年的自己做得有问题,只是面前的这个人还在纠结,虽然也不算坏事。
    “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何况之后,再见面,不都是全家一起吗,也不可能聊这种话题。”
    她生硬地讲着,咸味的雨水流进了她嘴里,天气也太差了,撑伞也挡不住。钟楚广是在德国还是哪上的大学?是习惯了在这种天气和人在室外聊天吗?
    “是啊五年了。”  他站在长帆面前,伞向后倾斜着,举得很高,手腕几乎和她的视线平齐,表盘上指针指向七点。
    “你有什么事快说。”她知道自己如果还有理智,有必要赶快回家,然后锁住门隔绝这一切,和之前一样过一种简单但不错的生活。她看着母亲再婚带来的这个弟弟,想到自己的妈妈爱着他的父亲——至少她表现出来是那样。所以自己爱他的模样,爱他的身体,爱他能带来的东西,也是符合逻辑的。
    这样荒唐的,自我说服的想法不断浮现着。
    “妈妈要我带东西给你,但主要的是。”他稍微别过脸,“很多事我一直没有想清楚。”
    他说他车子里有干毛巾,替换的卫衣,也许应该先找个地方聊一聊,顺便吃晚饭。
    她在脑子确认了一遍,刚买的便当保质期在明天。也许应该和他一起去,省一餐饭钱,现在是月底,这个人算是她弟弟。她试图说服自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即使真正的原因是她正在被一些坏念头诱惑,被自己邪恶的侧面蛊惑。
    就像五六年前,她和钟楚广在一起,在他的房间的时候,她总希望妈妈突然回到家,突然推开门,妈妈的目光会罕见地落在她的脸和身体上。
    她选择上车,坐在驾驶座后面,最安全的的位置。她用毛巾擦脸和头发,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会留住他,之后也能留住他一段时间,起码到她不需要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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