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高兴?”
冷不丁被周景元一问,梁昳愣了愣。
“嗯?”周景元嘴唇贴上来,又亲了亲。
梁昳挂着他借力坐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你怎么想?”
周景元顺势坐下,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对上她的视线,试着猜了猜:“你妈妈?”
简单的二选一,他自然能对上号。梁昳毫不意外,只沉默地靠在他身上,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不怎么想。”周景元替她拨开被压住的头发,笑,“她反对她的,我喜欢我的。”
梁昳揪着周景元的衣服前襟,闷闷道:“她不是别人,是我妈。”
“那我想问问,她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梁昳抬眼看他:“我是不是跟你讲过,我妈跟我爸闹矛盾。”
“因为你爸觉得我不错,所以她就反对?”
“不是——”梁昳拍了他一下。
周景元笑,他当然知道不会是如此儿戏的原因,只是看梁昳过分严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我爸每天在外面跳舞,公园交谊舞那种,跟舞伴过于亲密了。”也许是梁昳小心斟酌措辞的缘故,她讲得格外慢,“我妈觉得我爸跟舞伴不清不楚,对家庭不忠,天天吵他。我爸觉得自己只是跳跳舞,没犯原则性错误,依然我行我素。”
“然后呢?”
“矛盾升级之后,我妈总结自己失败的婚姻,通通归因于我爸。”梁昳其实很不耐烦讲家庭矛盾,一个牵一个,牵出一堆人来,她叹口气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我爷爷,他是机械厂的老厂长,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厂二代。”
周景元听到这里终于回过味来:“所以我这是被连坐了?”
“差不多吧。”梁昳比他更无奈,“我妈大概是推己及人了,因为我爸这个厂二代没有带给她完美的婚姻生活,她怕我也陷入一样的境地。”
问题似乎不出在自己身上,周景元认为仍有极大的转圜余地。他真诚发问:“我能做什么?”
“扭转我妈的印象吗?”梁昳毫无头绪,却非常清楚症结在何处,“除非我爸痛改前非,成为我妈理想中的标准丈夫吧。”
“这个……”
“我说笑的。”
“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周景元问梁昳,“毕竟你抱我这么紧,不像是要抛弃我的样子。”
“脸皮真厚。”梁昳上手捏捏他的脸,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过年回去跟我 妈好好聊聊。”
周景元攥住她的手捏了捏,敛了神色,严肃道:“如果需要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去。”
梁昳闻言,脸贴过去蹭了蹭他。
“只是这样?”周景元笑着看她。
梁昳又叹了口气。
“嘘——”周景元用吻封住了叹气的出口,“不要用明天的问题来折磨今天的自己。”
梁昳陷在越来越紧的怀抱中,被周景元掌心的潮热抚过她的脖颈,抚过她的锁骨,也抚过她的柔软,在一阵滚烫之后留下一片汗津津的印痕,浅浅的,像是光耀在她白皙光滑的肌肤上。
她跟随周景元的节奏,放任自己的心跳跟呼吸一致,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窗帘将黑夜阻隔在外,他们掩藏其后,悄然而剧烈,隐秘而盛大。
次日,两人悠悠转醒,拥着彼此又赖了会儿床才翻身起来。
敲门声响起时,梁昳正在洗脸,抹了抹脸上的水,扬声问:“外卖到了?”
“嗯。”周景元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周景元先愣住了。
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女士皱眉看向他,吃惊中带着严肃的审视。
“小周?”此时,女士身后的人探出头来。
周景元这才看见满脸堆笑的——梁家川。
第67章 落日第三百八十五秒
梁昳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见周景元将冯美茹和梁家川请进来。
“妈?你们怎么来了?”
“不来哪知道你不听劝啊!”
冯美茹的话说得不客气,事实上前一晚挂了电话她就坐不住了,根本等不到过年,当即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拉着梁家川一起风风火火赶到遥城。
梁昳闻言讪讪笑了下,转身跑去储物柜找出冯美茹上次来时穿的拖鞋和一双新的男式拖鞋。
冯美茹穿上拖鞋,轻车熟路地走去沙发坐下。相比而言,梁家川第一次来梁昳的新家,显得略微有些拘谨。
周景元沏了茶,从厨房端出来,看见梁家川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忙招呼他过去喝茶。
冯美茹见他竟然在自己女儿家以主人身份待客,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见梁家川坐过来,手肘状似无意、实则提醒似地碰了碰她,脸色更难看了。
梁昳从餐桌旁拖了把椅子过来,塞到周景元身后,让他坐下倒茶。她自己倚着沙发扶手对冯美茹介绍道:“妈,这是周景元,我男朋友。”
“阿姨,您好。”周景元将茶杯捧到冯美茹跟前,“请喝茶。”
冯美茹没接,只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
周景元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离冯美茹最近的距离。随后,他又倒一杯,放在梁家川的面前。
“叔叔,请喝茶。”
梁家川伸手将茶杯端起来,看冯美茹一眼,对周景元道:“小周,最近怎么样?厂里忙不……”
“这里不是工厂,要谈工作就出去。”冯美茹直接打断梁家川,下了他和周景元的面子,也不给他们任何叙旧交谈的机会。
周景元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比任何商务谈判更严峻的局面,他不想坐以待毙,试图为自己争取:“阿姨,我知道您对我和梁昳在一起有一些顾虑和担心。我特别理解。父母一辈子都在为子女操心,小时候怕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长大点儿怕我们学不好,成年了怕我们找不到合适过一辈子的人。”
冯美茹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两分,认真地看着周景元,听他说下去。
“我们交朋友就是为了试一试,看对方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我和梁昳就是本着这个目的交往的。幸运的是,我们彼此感觉很好,都认为对方跟自己是契合的。”周景元停顿片刻,望梁昳一眼,笑了笑,“过完元旦是新一年了,按新岁的算法,我二十九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给我的经验让我非常笃定,梁昳就是我想要一起携手人生路的那个人。”
话音一落,梁昳怔怔地看着周景元。
他们在一起后,她凡事随心,只尽全力去感受和享受这段恋爱。今天,她第一次从周景元的口中听到他的想法,甚至包含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说不好是震惊还是感动,心跳得特别快,连鼻子也酸酸的。
可是冯美茹并不买账,笑一声,道:“小伙子,我是过来人,热恋时的山盟海誓当不得真。”
“如果我现在赌咒发誓向您保证一辈子对梁昳好,别说您,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周景元难得坐得如此笔直端正,一字一句陈情,“我只是想告诉您,也告诉叔叔,不管我是谁的儿子、做什么工作,我都有信心也有能力为我和梁昳谋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
冯美茹猜,周景元大概已经知道了她反对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瞥梁昳一眼,将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继续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吃了一辈子男人亏,五十多岁没奔头我不怕,我只求自己女儿别再上同样的当。”
周景元还要开口说什么,冯美茹摆了摆手:“你条件好、家世好,就当我们高攀不起吧。”
“妈——”梁昳听到这里,忍不住出了声,“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吗?”冯美茹皱眉看她,“我在说我不同意。”
梁昳不再靠在沙发上,直起身子来,梗着脖子对冯美茹说:“你同不同意,他都是我男朋友。”
冯美茹没想到梁昳会在外人面前顶嘴,胳膊肘朝外拐得这么明显。她压着火站起来,朝周景元道:“天儿不早了,就不送了。”
遥城今天是大晴天,此时正是午间太阳正盛的时候,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天地都开阔明亮了。然而,梁昳的家里却因为冯美茹的这句话阴云密布。
门铃声救了所有人。
周景元走到门口,开门从外卖员手上接过他先前点的两人份的早午饭套餐。他掩上门,对走向他的梁昳说道:“先放冰箱吧,带叔叔阿姨出去吃顿好的。”
梁昳接过外卖袋,把饭盒一个个塞进冰箱冷藏室。待她放好,周景元笑了笑,轻声道:“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昳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到玄关。想再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嘴。直到门推开的一瞬间,她拉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
“你衣服还没换。”
周景元习惯回家换衣服,此刻身上穿的也是居家那套,只取了外套挂在胳膊上。他抻开臂弯里的外套,穿好,笑说:“这会儿就不拘这个小节了。”
两人在门口依依不舍,冯美茹旁观不下去了,当场叫停:“梁昳!”
“出去吃顿好的。”周景元悄悄捏了捏梁昳的手,用口型对她说“我报销”。
梁昳“嗯”一声答应他。
担心她和冯女士起冲突,周景元多啰嗦一句:“好好跟阿姨说。”
门关上,梁昳站在玄关没动。
冯美茹冷冷道:“人走了,你魂就没了?”
“出去吃饭吧。”梁昳转身进卧室前,交代一声,“我去换衣服。”
“我累了,不想动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你就天天吃外卖?冰箱里没菜吗?”说着,冯美茹往厨房走,去看冰箱里有什么库存。
最后,果真被她从冰箱里翻到不少食材。就着这些肉和菜,招呼梁家川一起做了三菜一汤。
要说冯美茹和梁昳的关系,其实大部分时候不像母女,更像是两个知心朋友。梁昳的青春期平稳度过全有赖于冯女士高度的开明与平等尊重,同样的,冯美茹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和伤害都可以像朋友一样跟梁昳倾诉。两个人一起吐槽,也互相打气,真正是“别人家的母女”。每次机械厂的小孩被家长耳提面命“看看梁家丽丽多让大人省心”时,小孩子总会抬出冯美茹出来予以反驳——“你怎么不说冯阿姨有多好”。
如果叫机械厂的人看到今天这样的饭桌景象,一定会大跌眼镜,毕竟与她们共同生活几十年的梁家川也是头一回碰见。冯美茹和梁昳各吃各的,互不搭理,甚至连筷子都不会伸进同一盘菜里。
吃到最后,冯美茹先停了筷子,她看着梁昳闷闷地嚼着菜,叹了口气。梁家川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夹起面前的菜放进碗里。
梁昳头也没抬,继续吃着。
“丽丽……”到底是冯美茹先开了口,“我将近三十年的婚姻,你多少也算旁观者,难道没有得到任何启示吗?”
“得到了。”梁昳在那声“丽丽”中抬起头,看向她,接收到问询的信号,继续道,“要爱就爱,不爱就分,泾渭分明、流血淌泪总强过拉扯不清、血肉模糊。”
冯美茹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然,定定地看着她。
梁昳于心不忍,软了下来,叫一声“妈”:“不是你说过日子不能光听,尤其要看他为我做了什么吗?而且你还说‘人无完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怎么真 到了这一天,你既不听也不看,直接就下论断了呢?”
“不管他以前和现在为你做过什么,你能保证结婚以后他仍然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吗?”冯美茹是不信男人的,她跟厂二代近三十年的婚姻经验没有给她信心,自然她也不相信周景元能为梁昳做到。她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女儿别跳火坑,“我供你上音乐学院,看着你进民乐团,眼见着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不可能让你摔进泥里的。”
梁昳放下碗筷,苦笑道:“妈——我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什么跌不跌进泥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