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的。」母虎驀地想起穴里五隻小虎的可爱模样,立时忘却痛楚,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牠们已有好一段日子没吃饱,饿得四肢发软,整天宅在穴里不走动。
无奈。
今年的夏天是莫名的短暂,满林树木还没翠绿透顶,就已开始泛黄。这不是好兆头,意味着秋天早到,森林中的所有住客没有足够时间储粮过冬。大家慌乱起来,争相抢夺粮食。甚至有些粗心大意的傢伙会为了找食物而丢命,例如母虎面前这头肢离破碎的鹿,就是为了硕果仅存的几口嫩草而暴露行踪,被牠擒下。
吃饱后,母虎扯下鹿尸的右后腿,由日落开始上路,及至弯月升上半空,方才到达虎穴附近。对于又累又疼痛的虎躯,回家的路彷彿永远走不完,嘴里的鹿腿更是沉重如千斤大石。
月照当空,母虎睡意渐浓,步伐亦缓慢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阵怪风侧吹而来,浓烈的树叶气味和翳闷的湿气隐隐夹杂着危险气息。
母虎不动声息,佯装未察觉对方存在。
对方该是一头年轻的黑熊,生活经验不足,竟然在跟踪狩猎对象时忘记观察风向,致使惊动母虎。难道牠纯粹路过,不打算攻击母虎?不。若是凑巧经过,牠犯不着潜步保持在如此接近的距离。
来者不善。
母虎体力欠佳,左后腿伤势不轻,还要顾及口中鹿腿,胜算大打折扣。加上黑熊向来兇猛,能够与老虎匹敌。若现时正面对碰,实属不智之举。
母虎决定绕路,远离虎穴,以免惊动穴中的小虎们。牠还没走上两三步,埋伏中的黑熊突然扑过去。母虎立即松口弃下鹿腿,半跑半跳拉开与黑熊的距离。
「我明白现时世道艰难,这条鹿腿算是送你的。」母虎不慍不火,表达出不战之意,却又不失皇者霸气。
黑熊没答话,逕自撕咬鹿腿,狼吞虎嚥。母虎打算默默转身离开,岂料黑熊竟大喝一声,阻止母虎离开。母虎没再多话,立时张牙舞爪,向黑熊作出最后示警。
黑熊知道母虎有腿伤,没能快速闪避,于是率先进攻,将鹿腿扔向母虎,遮挡牠的视线,趁机一爪划破牠的腹腔。谁料母虎忍痛闪身,侧身挥右爪将鹿腿劈开两截,划伤黑熊的左眼和胸膛。黑熊亦成功抓伤母虎的右前臂,大大削弱牠的攻击力。
哮声震天。
鸟儿受惊,漫天乱飞,惶恐啁啾之声不绝于耳。
悉才的短兵相接不过数秒间的事,但对峙中的一熊一虎已然气喘不已,血流不止,染红遍地残叶。
接下来的一击该能断定生死。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心里头各有谋划。
怪风疾吹而过,飞砂不由自主打圈转,无意间为事情带来关键的改变。
母虎嗅到怪风中夹杂着小虎们的气味!难道刚才的叫声动了牠们?牠们正往这边前来!绝不能再等!必须在小虎们赶至前解决黑熊!
母虎抢先发难,扬起地面砂石,刺激黑熊仅馀的右眼,乘势绕到对方左侧,再度重击牠的胸膛,务求能将心脏挤爆。奈何黑熊肉厚骨坚,加上母虎体力严重不足,未能一击毙命,给予黑熊反击机会。
混乱间,盲眼黑熊凭嗅觉发现不远处的小虎们,于是弃下几近没能走动的母虎,转而攻击小虎们。不消两三下手势,黑熊轻松解决两隻小虎。眼见手足惨死,馀下的三隻小虎不再逃跑,齐齐扑向黑熊。面对小虎们不痛不痒的攻击,黑熊毫不留情地一爪杀一隻。硕果仅存的一隻小虎吓得浑身颤抖,软瘫黑熊脚前。
以为黑熊将要痛下杀手,岂料牠却止住巨掌:「你走吧!我是你妈多年前的爪下遗孤……」
话音未落,母虎从旁扑下黑熊,疯狂噬咬牠的喉咙,直至牠断气。眼见最后的小虎无恙,母虎终安心地交代遗言:「切勿滥杀无辜。」
纵不明所以,小虎还是唯唯诺诺,好让母亲安心上路。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万二个不明白!
母亲不就是因为没有对黑熊赶尽杀绝而招来灭门之祸吗?何解牠仍劝导自己切勿滥杀无辜?
***
时光飞逝,小虎排除万难,顺利长大。心底里仍旧迷惘困惑的牠一直谨遵亡母遗训,只为果腹或自卫而杀生。爪下亡魂不计其数,爪下生口亦多如繁星。后来遇上一生所爱的雌虎,与其生儿育女。
某天,正值壮年的小虎与爱妻间话家常,提及不少儿时往事。
爱妻说自己曾被一头奇怪的黑熊所救:「牠说自己的父母与三个兄弟全被一头雌虎所杀,仅馀下牠孤独一个。我问牠为何会救身为老虎的我。牠说,每种动物都有其存在意义。老虎虽会杀熊,但亦有助吓退毁灭森林的人类。若果老虎数量大减,森林里的所有动物终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牠所针对的只是那头雌虎及其家属……」爱妻傻气地歪歪头:「其实,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牠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牠的意思。」小虎放眼环视整片森林,舒怀地吁一口气。「我也明白我妈的意思了。」然后牠一股脑儿奔向儿女,与牠们嬉闹耍乐,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