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孟以栖一句无心之言,杨靖安当真气了几日,晓得他需要人哄的臭毛病,孟以栖这次没惯着他,虽然偶尔免不了心里会难受,情绪方面倒也没受多大影响。
送走早上需要出院的几位病人,孟以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因着沉倩还在忙新入院的病人手续,她就一个人先去了食堂吃饭。
内科住院部楼下就是露天花园,四季常青的花圃中此时盛开着长寿花,冬日暖洋洋的阳光里,有个稚嫩的声音飘上了人来人往的连廊,孟以栖扭头便看见余忆桉站在繁花似锦当中。
“孟姐姐,你是医生吗?”余忆桉小跑到阶下站定,惊讶的眼神上下扫在孟以栖的白大褂。
嘈杂的医院里突然多出个没人照看的小孩子,孟以栖第一时间走下台阶来关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去哪了?”
余忆桉正想回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好几声,白嫩的小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孟以栖忙蹲下帮她轻拍了几下安抚,隐约觉查出她来医院的目的,直到口齿伶俐的孩子事无巨细道:“我生病了来看医生配药吃,妈妈今天有事不在家,姑婆带我来的医院。”
孟以栖脑海里突然浮现与杨靖安在超市撞见的那幕,目光在周遭转了一圈问她,“姑婆人去哪了?”
余忆桉指着隔壁的楼宇,“姑婆肚子疼在里面上厕所。”
“那你要在门口等姑婆啊,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孟以栖突然发觉这家长辈真的心大马虎,居然能放任一个五岁大的孩子随便在医院乱跑。
“厕所不好闻,我出来和猫咪玩一会。”她又指着远处花圃里午休的流浪猫,可爱地学了声猫叫,“喵喵……”
被她的天真无邪打动,孟以栖从口袋里掏了个圆咕隆咚的砂糖橘问她,“吃吗?”
余忆桉手捂着肚子点头,“我还没有吃午饭,肚子好饿。”
没料到她居然还在饿肚子,张望一圈无果的人自作主张带她去了食堂,两人各要了碗鲜甜的黄鱼面。
小孩子应该是饿极了,吃得又快又多,嘴巴边糊了一圈汤汁,孟以栖抽纸巾替她揩了揩,“慢慢吃,不着急。”
“不能,”余忆桉扁扁嘴巴说道:“姑婆万一出来找不到我会怪我调皮,又说不要我了。”
孩子的情绪侧面反映了大人的态度,即便没有深入的了解,孟以栖也能知晓那位姑婆并没有多上心,也难以置信余小姐放心托付的信任程度。
思及此,她难免不产生疑惑,“桉桉的爸爸今天也不在家吗?”否则身为孩子的父亲应当承担起陪伴的义务才对。
在吃面的小孩突然停下了筷子,眼巴巴抬头望过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还有姑婆。”
“爸爸出差了?”
余忆桉摇头晃脑,露出了些许低落的神色,“爸爸就在这里生活,但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一句话让无心的人悔之晚矣,从未想过余小姐居然已经离婚了,怪不得几次见面都独身带着孩子,一时间词穷到成了哑巴。
可孩子说起爸爸又没完没了,像是阀门打开了关不住,“孟姐姐,我爸爸长得好高好帅,他来幼儿园接我放学,老师都会害羞,我也好喜欢爸爸,因为他会带我去吃无花果蛋糕,还会问我今天学了什么知识,如果和小朋友吵架了伤心流眼泪,爸爸还会买娃娃哄我开心……可是,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孟姐姐,我好想爸爸。”
孟以栖不知如何安慰离异家庭的孩子,况且她还这么小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难以置信生父能狠下心来不闻不顾,只能给予她切实可行的方法,“桉桉如果想见爸爸一定要告诉妈妈,只要大人之间能沟通好,你就能早日看见爸爸了。”
余忆桉认真做着思考,重重点头记下了,“那等妈妈回来了,我再求求她吧。”
等孟以栖把余忆桉送回原地,超市里的那位妇人竟然才出来找人,老远看见孟以栖立刻过来要拉走孩子。
“医院里社会上的人多,孩子还小需要人照看,您以后带着桉桉时不能再丢下她了。”即便是个外人的身份,孟以栖也要多嘴提醒不称职的亲戚一句。
被晚辈训斥,妇人脸上有些许不耐烦,呛了她一句,“你是哪个啊?”
“姑婆,她是孟姐姐。”
“桉桉啊,余扉怎么跟你说的?在外面不能跟陌生人乱讲话吃东西,你手上的牛奶哪来的?”
余忆桉捧着牛奶与姑婆争辩,“是孟姐姐给我买的,她还请我吃了黄鱼面,孟姐姐是孟阿姨的妹妹,不是陌生人。”
“孟阿姨?就是美容院那个拿鼻孔瞧人的老板娘啊?”妇人即刻扭过头来扫了眼白大褂装扮的人,脸色瞬间摔到了地上,“我当是哪个呢?摊上你们姓孟的人家,我余家人下半辈子的福气都黄了,一个后妈也好意思来多管闲事!”
“姑婆。”察言观色的孩子晓得气氛不对,连忙来拉姑婆的羽绒衣袖子,“你不要对孟姐姐这么凶。”
“你个小孬瓜!”妇人手指在她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这家人挡着你娘俩享荣华富贵呢!你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妈还要孬,以后离她们有多远离多远!”
妇人戾气深重,眼神尖锐,言语刻薄,毫不顾及惊吓过度的孩子,拉上正在咳嗽的人旋即走了,压根没留给孟以栖还口的机会。
原地瞭望的人咀嚼着别有深意的话,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含义,但结合姐姐每次撞见余扉母女的态度,她已然能断定其中存在着矛盾,只是她没有过问的权利罢了。
回了病房,孟以栖将打包的黄鱼面送到沉倩工位,后者刚刚有时间闲下来填肚子,忙不迭打开餐盒吃起来。
孟以栖坐在工位里翻了会病历,杨书妍拿着妈妈的手机拨来电话,她的少儿网球大赛决赛日敲定后,第一时间便来通知小姨调班。
挂断前,杨书妍还特意加了一句,“哥哥前面已经答应我了,小姨不能放我鸽子哦。”
“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妍妍放心吧。”
电话掐断,沉倩不知何时滑了过来,“你外甥女啊?”
孟以栖打开排班表看了眼日期,那天正好有排班,只能拜托沉倩,“是啊,月底妍妍有比赛,那天你要是没安排我们换下班?”
沉倩看了眼她指的日子,居然是圣诞节当天,不过还是义气当先,“可以啊,反正我又没有恋爱谈,把浪漫的机会留给你和大外甥。”
孟以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是去看外甥女比赛。”
“大外甥不是也去吗?”笑嘻嘻的人才发觉有人面色不虞,似乎是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对了,你怎么最近都住宿舍啊?”
没有刻意隐瞒的人讲了实话,“跟他吵架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讲到了病房里新来的患者,“我上午接了个偏头痛的男病人,头都疼炸了还有心思各种搭讪,从护士要到我的联系方式,明摆着就是广撒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不然怎么到神经内科来住院?”
沉倩被孟以栖的冷幽默逗笑了,“还好不是你接这个病人,不然估计要对你死缠烂打!”
孟以栖没有把沉倩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当真,不过下午查房的时候倒是见证了一语成谶。广撒网的男病人居然是曾经在泳池里调戏她的男同学。
快速掸了眼病床卡,孟以栖记住了他叫庄家聪,显然对方对她更是印象深刻,即便病中还要追出来搭讪。
孟以栖想到大难不死的那次便对此人厌恶至极,又从叶紫男朋友嘴里听讲了他之前的桃色事件,心底里避之若浼都来不及。
“不好意思,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叫护士。”走廊里,孟以栖为了躲他甚至贴着墙在走。
“你不能替我看吗?”庄家聪厚着脸皮来与她套近乎,“我们都是校友,你不是还记得我吗?”
“医院有明确规定,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病情,你有情况可以请护士汇报主治。”冷眼撂完话,孟以栖扭头快步走了。
原以为庄家聪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哪晓得次日一早来病房噩耗从天而降,他居然从沉倩手上转到了自己手里,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性骚扰。
守着医者的职业操守,诊疗期间,孟以栖尽量放平心态与他接触,可是庄家聪本性难移,时不时手脚不老实地碰到她。
“你有完没完?”孟以栖终于怒了,拉下听诊器喝问过分的人。
“你非要离我这么近,我一伸手才不小心碰到了,你不会是以为我非礼你吧?病房里好几双眼睛瞧着,你做医生的不能泼病人脏水啊!”庄家聪压根没在怕,颠倒黑白的手段习以为常。
另外两床病人都闭着眼睛,谁都没有看到先前那幕,倒是对孟以栖接下来的动作一览无遗,不解气的人抄起手上的听诊器砸去他脑袋,以牙还牙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不小心。”
“泳池里那个恨不得往人身上扑的不是你吗?跟我在这装什么清高啊?”庄家聪捂着被砸破皮的脑门吠叫头也不回离开的人,下午就把孟以栖连带整个神经内科投诉了,活脱脱得不到就毁掉的报复心理。
宋敏得知此事后说了顿孟以栖,倒不是为那个病人开脱责任,如果双方产生了纠纷处理不了,应该第一时间联系保卫科处置,可现在谁先动手就成了谁的错。
“这个投诉相当于把神经内科一年的努力覆没了,不仅年底大家的奖金和荣誉都要大打折扣,你个人在出科评价上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话里的严重性叫孟以栖意识到了先前的冲动,终于低下了头,“主任,我知道错了。”
宋敏叹了声气问她,“他碰你哪了?”
“腰部,手擦了一下。”可即便只有一下也令她恶心至极。
宋敏沉默了一阵,公事公办的口吻下达,“写一份检讨报告,事情的经过要详细,明天交到医政那里。还有,病人提出需要你口头道歉,至于愿不愿意全凭你个人,科里不会给你施加压力。”
领了处罚的人退出了主任办公室,廊道里的光线因夜幕降临更加刺眼,她抬手擦了下湿润的眼睛才往回走。
快要路过导诊台,有几位同事正在议论下午的纠纷,孟以栖定在拐角听得一清二楚。
“听讲因为这个投诉,科里今年的评优没了。”
“效益再好又怎么样,奖金还不是要扣。”
“评优奖金没了就没了呗,换成你们遇到孟医生那样的事能忍得住啊?”
“那完全可以找保卫科处理啊,大环境下只要动手就不占理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认倒霉吧。”
噤声没几秒,漩涡里的人从拐角走了出来,众人看到她脸色大变,纷纷从四下散开了,留着孟以栖与一位值班的护士在原地。
“孟医生,别往心里去,大家发发牢骚不是责怪你,说到底还是病人自己的问题。”
如果没有这几句真心的宽慰,孟以栖恐怕还想逃避解决,她晓得医院只认投诉的结果,只要投诉能撤销就能够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