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即刻去调人备船,”齐让说着话,慢慢放开还抓着江维桢的手,“朕与你们同去。”
“阿让,你发烧了,还是我跟赵将军去吧,”一直沉默着的江维祯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殿下他通水性,不会有事的。”
通水性……
齐让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江面,只站在这里,都好像能感觉到江水的冰冷——也可能是自己身上的寒意。
水性在这样冰冷幽深的江水里会有用吗?
“我必须去……”
心口的抽痛愈发明显,身上却好像热了起来,头也疼得像是要炸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齐让却依然挣扎着想要向码头走去,没两步就在江维祯的惊叫声中载倒在地,整个没了意识。
齐让这场病来势汹汹,归根到底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劳顿和休息不足,又在这样的天气里淋了雨,还有就是……急火攻心。
幸好的是还有个可靠的神医在旁,赵永和随行的近卫才不至于失了方寸,一面匆匆忙忙地去调配人手船只,一面按照吩咐将齐让送进主帐外加准备干净的衣袍和温水还有草药,留下江维祯自己守在帐中,看着无知无觉的齐让,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齐让病得其实不算严重,江陵舟师的大营物资充足,各种草药应有尽有,按着自己的医术,一服药喝下去就能让这人醒过来。
可是醒来之后呢?
江维祯和齐让自小一起长大,从未见他如此记挂过一个人,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齐子元这次……
江维桢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因为高烧,齐让难得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也在前世今生的梦境里挣扎了一整晚。
一会梦见十三岁的自己身穿冕服在文武群臣的瞩目中走向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一会又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北奚大军气势如虹地冲进都城。
到后来,龙椅和城墙都如云烟一般消散,齐子元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
而后齐让才发现,自己重生以来所有的欢愉都和这少年有关。
从初次照面时的戒备和试探到后面的渐渐熟识,一起下棋一起过除夕,一起去皇陵祭拜先帝又一起在行宫里避暑。
明明只是一场梦,却好像把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又经历了一遍。
到后来,两盏酒就喝得酩酊大醉的齐子元枕着自己的腿说想要离开皇城。
却又在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语气坚定地做出保证——
“齐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却终究和那龙椅、城墙一样烟消云散。
天光大亮,齐让终于从那贯穿了自己整个前世和今生的睡梦中醒了过来,不见龙椅和城墙,更没见到齐子元。
只有一个陌生的营帐,还有守在床榻边的江维桢。
瞧见齐让睁开眼,他立时舒了口气,一边伸手摸脉,一边低低地开口:“烧还没完全退,不过脉象好了一点,正好药煎好了,一会先吃点东西。”
“嗯,”齐让应了一声,目光在帐中转了一圈,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江维桢把齐让手臂放回被子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而后才回道:“巳时。”
“都巳时了”齐让垂下眼帘低低重复了一遍,再抬眼时,眼底仿佛带了水光,“子元他……”
“赵永出动了半个舟师,沿着淇江一路去寻人了,”江维桢涩声道,“阿让,会找到的。”
“嗯。”
齐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去相信江维桢的劝慰,却还是有难以忍受的痛楚从心口一路蔓延到五脏六腑,直痛到他整个蜷缩起来。
“我想再睡一会,”齐让用最后的神智低低地开了口,“给我开点安神的药吧。”
江维桢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好。”
安神药到底对齐让没有多大的用途。
接下来的日子,他服过药后昏昏沉沉地睡着,却又很快醒来,意识也因为始终未褪尽的高烧而变得愈发涣散。
好像又回到了刚重生过来那几日,江维桢也是这样一脸担忧地守在自己床榻前,欲言又止又小心翼翼。
现在想起来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前世……
半梦半醒之间,齐让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重生过,这一世的种种只是站在城墙上的自己一场幻梦——自己根本就没有救下大梁,更没有认识过齐子元。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即使还在睡梦中,齐让依然能感觉到那种近乎于撕心裂肺的痛楚,直痛到他整个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而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子元……”齐让听见自己喃喃开口,“我又梦到你了吗?”
两个多月后的第一次见面,却没想到原本意气风发的人竟然变成现在这样憔悴而又虚弱,齐子元忍不住红了眼眶。
“皇兄……”话只说了一半,就止不住地哽咽起来,“你没有在做梦。”
“子元……”齐让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齐子元的脸,微凉的湿意让他有些恍惚,盯着沾到指尖上的眼泪看了一会,慢慢弯了眉眼,“我好像真的不是在做梦,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