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赐不可辞。此剑轻巧,适合女子用。你若是不收,今后我可不好意思再吃你做的饭了。”江庄主对苏合眨了眨眼睛。
决明从来不会把心思放在吃饭住宿这些小事上,枯荣院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苏合找江庄主学艺,总不好空手,便经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江庄主。
苏合想了想,便不再忸怩推脱,大大方方地收了剑,“那就多谢江叔叔了。”
江庄主笑的心情愉悦,说:“来,让我看看春晓练得如何了。”
苏合信心满满地抽出云光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便认真地开始练剑了。
雨花庄的剑法轻灵飘逸,女孩子练起来尤其有一种柔美,像是跳舞一样,半套剑法练完,苏合还剑入鞘,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看着江庄主。她特别喜欢这套剑法,每天都有练习。
江庄主点了点头“很好,进步很大。可以学下一式了。”
江韶轻轻挑了挑眉,他从来没得自己爹夸过一个“好”字,就这小姑娘这毫无杀气的剑法也叫“很好”?呵呵。
江庄主起身,随手拿了跟树枝演练下一式。他早年伤了筋脉,又一直不得休息,积重难返,身体都被拖垮了,演练招式时动作慢吞吞的,毫无力道,却自有一种君子的风雅。
练了一式,江庄主就有点气喘吁吁了,扔下树枝摆了摆手,“韶儿陪苏合喂招吧,我歇着去了。苏合你好好看看韶儿的剑意,剑法是祖宗传下来的,剑意却是自己的,你要练出自己的剑意,才算是真的融会贯通。”
苏合看了看江韶,不敢劳烦这位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的少年,连忙说:“不用麻烦江大哥,我自己先琢磨琢磨。”
毕竟是决明神医的徒弟,江韶心知即使不能交好,也最好不要得罪。于是江韶微微垂眸,眼尾上扬,看起来仿佛带了几分笑意,身上的锋锐也显得不那么凌人了,十分客气地说:“没关系,我这会儿没什么事情。练完剑还要劳烦苏姑娘带我熟悉一下枯荣谷。”
“啊?那江大哥手下留情。”苏合谦虚地拱手。
江韶回了一礼,拔剑出鞘,“苏姑娘先请。”
同样是春晓,但江庄主手里的剑意是春风徐来,江韶手里的剑意却是冰河乍破。
少年的身手矫健漂亮,英姿飒爽,苏合跟他一交手,就清楚自己跟他之间的差距很大。苏合一直觉得自己在武学上是有天分的,可是见了江韶才明白自己之前是坐井观天了。这些天才们实在不给普通人活路,天分高,偏偏各个还都十分努力。
江韶武功高,对苏合也说不上看得多顺眼,却也并不屑于出手为难小姑娘。一招一式,中规中矩的点到为止,只是指出苏合的不足,却并不咄咄逼人。
苏合把所有招式演练一遍,江韶收剑,一本正经地指点,“招式上的破绽慢慢改,剑意不必刻意模仿谁。”
苏合偏头想了想,她能感觉到江庄主和江韶剑意的不同,可是她却不明白如何培养自己的剑意。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悟出来的,她收了剑,打算带江韶在枯荣庄转转。
带人熟悉枯荣庄,苏合也算是驾轻就熟。
决明初来枯荣谷的时候,看到这里地势较高,气候偏冷,却又有温泉地脉,适宜培育草药,于是搭了个茅草房定居。后来有一位被他救活的富商感念他的恩德,在此地盖了一座枯荣庄送给她。再后来,几经扩建,形成现在的规模。
枯荣庄分为内庄外庄。内庄只有他们师徒四个以及几个药童居住,面积虽然不小,但药圃占了很大的空间;外庄分为四个区域,决明也懒得起名字,直接按方位叫“东院、西院、南院、北院”,病人以及附近村镇找的帮工都住在外院。
苏合带着江韶四处转了转,将哪里打水,哪里买饭,哪里领药,找谁浆洗衣服,找谁租车马、炉子说的清清楚楚,另外附赠一张去镇上的简明地图。
枯荣庄生活设施还是很齐全的,但因为决明无心经营,而且地方有限,所以相对而言并不算舒适。
饭是附近村子里的帮工做的,一天三顿病号饭,十分素淡,价格实惠,管饱但决说不上好吃;因为房间有限,每个病号不管带几个随从都只能占一间房,人多的时候甚至还要跟其他病人拼房;这里也容不下太多人的车马,病人带来的车马都寄存在附近镇子里,最近的镇子离这里有十里路,如果需要,可以去马厩里租用车马。
“车马有点供不应求,江大哥你若是要租车马,最好早上早点去。如果早上没租到,那么下午也可以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提前回来的人。去镇子的话可以捎点食材,在这边租个炉子自己做点好吃的。”苏合事无巨细尽职尽责地介绍完,看了看时辰,带江韶去领饭的地方领了饭,才跟江韶分道扬镳。
☆、第4章 杀猪
第二天早上结束了早课,苏合带了份点心去找江庄主继续学剑法。
“江叔叔,上次你说金陵如意楼的点心十分好吃,真是巧了,前段时间如意楼的陈大厨跑来求医,我特意跟他学了两手,你来尝尝地道不地道。”苏合把点心放到桌上,招呼江庄主来吃,刚想问江韶去哪儿了,江韶就一阵风似的从门外进来了。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少年却只穿了薄衫,汗水润湿了黑发,有一两丝粘在颊边,气息微微有些不稳,显然是刚经过剧烈运动。
江韶看到苏合,有点意外她跑来这么早,放下手里的食盒,说:“苏姑娘吃饭了吗?我买了包子和豆花,一起吃吧。”
苏合觉得非常奇怪,包子?豆花?枯荣谷什么时候伙食这么好了?谷口的林大娘不是只会做三两一个的大蒸馍吗?
苏合已经吃过饭了,不过看江韶买的多,出于好奇的心理,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猪肉白菜馅的,咬一口香的流油!又喝了口豆花,终于确认了这是镇上得月楼的手艺。
看着包子和豆花仍冒着热气,苏合不确定地问:“去镇上买的么?”
“嗯,反正韶儿早上要练轻功。”江庄主也坐下吃。他是江湖人,带手下过来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使唤那些英雄好汉来做这些柴米油盐的事,但使唤儿子就没有心理障碍了。
苏合想了想,来回二十里山路,对于有武功在身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太远。不过大冷天的每天早起这么练轻功,也实在是太折磨人,她恐怕是坚持不了的,回头可以怂恿师兄这样练功,这样她们师兄妹三个就不用轮流做早饭了。
苏合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豆花。江庄主一个病人,吃的也不算多。苏合本以为那一食盒小山一样多的包子一定会剩下,没想到江韶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不疾不徐地一个一个居然全给吃完了!最后连她带来的点心都一个也没剩下!
苏合瞄了一眼少年紧实流畅的腰身,实在想不出吃这么多还不发胖的原因。
吃饱了的江韶心情显然好很多,收拾了食盒,转头看向苏合,“练剑吗?”
“呃……刚吃完饭运动不好。江大哥你先歇会儿吧。”
江韶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就听江庄主说:“苏合将来可是要当神医的,说的准没错。韶儿以后吃完饭休息小半个时辰再练功吧。”
神医?住在这里养病的人大多闲极无聊,昨天下午江韶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却也听了一箩筐的八卦。枯荣庄决明神医有三个徒弟,两个都已经各掌一院了,只有这个小弟子还到处游手好闲,看着也一点不着急的样子。江韶心里显然不赞同他爹的眼光,不过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打坐,看着他爹慢悠悠地纠正苏合的招式。
苏合又学了一招,然后跟江韶切磋了一个时辰。
这样的切磋对于苏合来说自然是获益匪浅,但江韶来说也算不上浪费时间。苏合虽然比他弱,但也没有弱特别多,这样的教学相长,对双方都是有益处的。
苏合看了看天色,还剑回鞘,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江大哥,今天就到这里吧。今天轮到我做饭了,我得回去给我师姐做饭。你不用去买饭啦,一会儿我给你们送一份过来。”
枯荣庄常年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苏合已经习惯了,对于她来说,跟陌生人熟悉起来的过程总是格外的短,所以虽然跟江韶认识才一天,但对他说话时候已经很熟稔。
江韶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江庄主已经点头说:“那太好了,我可是馋你做的东坡肉馋很久了。别送了,一会儿我让韶儿去拿。”
人家有说要做东坡肉吗?居然还点菜?!江韶回过头,简直跟不认识一样看着他爹。
远离了江湖纷争,不用再端一庄之主的架子,江庄主在这里显然很放松。
“好的。江大哥你半个时辰之后去内院拿吧。”不等江韶再发表意见,苏合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
苏合做饭也是跟许多大厨学过的,虽然也依然学的不算精深,但胜在博采众长。
洗洗切切,考虑到江韶的食量,苏合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找了个大食盒装了起来等江韶来拿。
江韶来的很准时,半个时辰,几乎是掐着点来的。
“苏姑娘。”他站在厨房门口,有几分手足无措,显然对于蹭饭这种事还不太适应,也不好意思再端之前的高冷范儿。
苏合把大食盒拿给他,“都装好啦,你拿回去吧。”
江韶掂了掂食盒的分量,又看了一眼灶台上少得可怜的几盘菜,顿时有点尴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有点后悔早上在苏合面前吃那么多了。
苏合顺着他目光一看,大大咧咧地说:“哦,我师父和师兄今天去义诊去了,只有我跟师姐吃饭,就这些都已经吃不完了。你赶快趁热带回去吧。”
江韶提着食盒看着她,“谢谢,苏……苏合。”
“不用谢。”苏合笑眯眯地送走了江韶,然后一边吃一边等朱砂。
她饭都吃完了,朱砂还没来,苏合觉得有点奇怪,就四处去找朱砂。
跑到东院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发现朱砂一直在药房配药,忘了时间。
“师姐,你在配什么药啊?”
朱砂推过来七八个瓶子,“见者有份,别告诉师父和南星啊。”
这么神秘?苏合打开一个小瓶,到处一粒小拇指肚大小的黑色药丸闻了闻,“这药干嘛用的?白芷、白术……调理皮肤的?”
朱砂表扬她,“辩药有长进,再接着看看别的。”
“每瓶都不一样吗?”苏合又看了看别的,有药丸也有药液,有几样能看出用途,有几样虽然能辨出来部分药材,但因为不是常用的方子,不太能猜出来用途。
苏合疑惑:“这些似乎没什么相克的药,都是可以和在一起用的,为什么要分这么多种?”
“笨啊,这样才好赚钱嘛!”朱砂敲了敲师妹的脑袋,一个一个瓶子点过去,“丰胸、乌发、香体、浓密睫毛……”点到最后一个,朱砂笑的很诡异,说:“紧蕊。”
苏合眨了眨眼睛,好吧其他几样外敷内用的她都明白怎么用,这“紧蕊”是什么?
朱砂轻咳了一声,跟小师妹咬耳朵说了那“紧蕊”的意思。
苏合震惊地看着师姐,师姐你看医书的时候,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黄#暴的东西啊!你把师父纯洁的药材搞成这样,师父知道吗!怪不得要趁师父和师兄不在的时候配药。
朱砂被苏合看的不好意思,伸手要夺回药瓶,“不需要么?还给我啊!”
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苏合连忙护住药瓶,“师姐,我抱着严谨的科研态度研究研究,咳,研究研究。”
苏合跟着江庄主学了几天剑法,跟江韶慢慢熟悉起来了。江韶吃人嘴短,虽然江庄主对两个人的差别待遇总是很给苏合拉仇恨,江韶的态度也依然还算和善。
然而有一天早课,决明忽然跟三个弟子说:“我跟附近镇上的王五说了,让他来庄里住几天,你们从今天开始去跟他学学手艺。南星和朱砂手里的事都先放放,我抽空会去东院和南院看看的。”
镇上的王五?南星疑惑地问:“王五是谁?”
“附近最有名的杀猪匠。”决明看着三个徒弟,非常严肃认真地补充一句,“必须跟着人好好学。”
“……”师父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虽说行业无贵贱,但杀猪什么的,他们真没兴趣学啊。
苏合实在不好意思跟江庄主说她这几天不去学春晓剑法要去学杀猪,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有事,过几天再去接着学剑法。
杀猪的王五没什么文化,被神医请来教导几个弟子,简直是受宠若惊。但是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教,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要点都跟三个少年说了,然后弄头猪亲自上场演练了一番。
他杀猪的手艺确实了得,一般人杀猪都要请几个人帮忙把猪按倒,这王五也没多壮硕,却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手脚并用地按住猪,一手执刀,干净利落地对着猪颈下捅了进去。
然后接猪血、吹猪、拔毛、开膛破肚、分肉一系列动作虽然说不上好看,但行云流水,速度极快,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流畅,不过半个时辰,一头猪就完全料理好了。
王五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实巴交地看着三个少年,问:“学会了没?”
朱砂抬头望天,苏合则眼巴巴地看着南星,南星挠了挠头,不太自信地说:“学,学会了吧。”
王五一拍大腿,“那就好,牵头猪来试试!”
“……”苏合和朱砂齐齐看着南星,南星觉得自己额头有点冒汗。
开始的时候南星觉得按着猪的任务应该比较简单,让一看就靠不住的师妹们来干,他来主杀。没想到那猪临死前挣扎实在太厉害,朱砂和苏合两个小姑娘加起来也就一百多斤,根本按不住二百多斤的大肥猪。
没办法只好让朱砂来主杀,南星和苏合一起按住猪。
受惊的猪四处乱窜,师兄妹三个围追堵截。苏合和南星合力把猪按住,朱砂拿着刀颤颤巍巍比划了半天,闭着眼刚准备下手,那猪奋起余勇,挣脱了苏合和南星,嗷嗷叫着又跑了。
“朱砂你倒是利索点啊!”南星抹了抹脸上的泥,简直要崩溃了,强忍住想骂人的冲动。
朱砂比他更崩溃,实在不明白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师妹实在指望不上,南星也抽了一把刀,如临大敌地看着四处奔跑的猪。
南星和苏合再一次按住那头猪的时候,南星也不等朱砂动手了,学着王五的样子飞快地一刀捅到了猪颈后。
终于杀死了,南星刚松了口气,那猪就顽强地带着刀,哼唧哼唧地嚎叫着,一路洒着血慌不择路地冲朱砂奔去了。
毕竟是练过武的,虽然暂时还没办法以标准的流程杀猪,但也不会真的被猪撞翻在地,朱砂尖叫着侧身避开,同时闭着眼睛补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