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遥:“……我没记住。”
燕妃又道:“我先挑个简单点的问好了,《女戒》分几部分?”
商遥摇头:“我脑子不好使,听过就忘了。”
燕妃嘴角一抿。
商遥低头沉思片刻,走到燕妃面前道:“王妃,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说着,拉起燕妃的手朝屏风后头走。
“做什么?”几乎是本能反应,燕妃反手扣住了商遥的手腕。
“你过来就知道了。”商遥没料到她力气还挺大,抽回手,径自绕到屏风后头。
燕妃狐疑地跟上前。商遥躲在里面正在宽衣解带,她解开腰间系带,衣服一松,她把领口往下顺势一拉:“王妃看好了,我这里一丝疤痕都没有,我真的不是黛妃。”
尽管皇后先前已经对燕妃说过商遥胸口处没有一丝疤痕,但谁又能保证皇后不是为了维护裴家的名誉故意欺骗?除非燕妃自己亲眼证实,否则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还不如摊开来说,解了对方的疑惑,她也图个清净。
燕妃虽然被商遥一连串的动作惊到,但第一反应还是朝她胸口处看过去,那大片凝白肌肤毫无瑕疵,虽然是亲眼所见,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目光再往上移,突然看见商遥脖颈下方接近锁骨处有一处浅浅的红痕,已为人妻的燕妃怎会瞧不出来那是吻痕,一时怔在那里。
身后很久没有声音。商遥神色自若地拉好衣服,转过身来:“王妃这回信了吧?黛妃身上若是还有什么胎记纹身之类的,王妃尽管说,我大大方方地让你看。”
燕妃一副惊诧万分的表情,喃喃说着:“怎么可能?你和她明明……”
“长得很像是吗?”商遥强调道,“真的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看王妃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我跟她长得像就迁怒于我吧?”
燕妃放下手,心神仍处在巨大的震撼之中,良久,缓缓说了一句令人捶胸顿足恨不得吐血三升的话来:“我为什么不能迁怒于你?”
商遥十分吃惊,不得不对燕妃刮目相看,这样一句蛮不讲理足以颠覆三观的话偏偏燕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也是个人才。
只听燕妃又说:“别装了,你能三番两次死里逃生,一个小小的疤痕又怎么难得到你?也许我根本没刺中你,一切只是你在父王面前演的一场戏罢了,目的就是让父王驱逐我。”
商遥:“……”燕妃已经钻进仇恨的泥沼里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她忽然觉着燕妃也是个可怜人,以前身为公主时被黛妃欺压,后来亡了囯,如浮萍一般依附于赵王,可赵王这人似乎挺爱沾花惹草的,燕妃又没有依恃,就算心里有怨恐怕也不敢指责丈夫。想到这里,她又气不起来了,看着燕妃道:“王妃是不是很不快乐?”
燕妃愣了一下,忽而冷笑:“我好得很。”
商遥语气郑重地说:“王妃,人要向前看,走不出过去的阴影,你只会让自己不快乐,不快乐的心情是会传染的,你不快乐,你身边的人也会不快乐,何必呢?”
燕妃一怔。商遥整了整衣服道:“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我先走一步,免得王妃看见我心里堵得慌。”
正要撤,燕妃忽然回过神来:“站住,这《女诫》……”
商遥无可奈何,一问三不知。当然也不指望燕妃会放水,燕妃如实向裴皇后禀明后,裴皇后看商遥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块朽木。
于是商遥就把《女诫》这本书带了回去,轩窗大敞,凉风习习,碧塘玉树,长安侯呢,很有闲情逸致地对窗临摹书帖,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愉悦。狸奴懒洋洋地卧在案上,硕大的身子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微眯着眼,认真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商遥慢悠悠走过去,把薄薄的一本书往案上一压,顺手拿起他写的手稿,仔细端详了下,嗯还不错,拿起他的印章在落款处盖了个戳,吹干了说:“把这个装裱起来是不是还可以卖钱啊,话说你的字值钱吗?”
裴楷之很不谦虚:“价值千金。”
商遥切一声,撑着腮又开始郁闷。
她一进来,裴楷之就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佳,拿瞟了一眼那本《女诫》,大概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心情郁闷了,不禁笑道:“皇后召你进宫就是为这个?”
商遥破觉委屈地望着他:“皇后不仅命我把这本《女诫》背下来,还要抄写五遍。”
裴楷之昨日抱了一夜的软玉温香,身心愉悦,爽快道:“这《女诫》用词精炼,短小精悍,很好抄,一会儿我给你抄。”
商遥激动道:“那我们俩的字迹不一样啊。”
裴楷之轻描淡写:“没关系,我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虽然做不到十分像,八分还是有的。不过,你的字模仿起来比较麻烦。”
商遥很天真地问:“为什么?”
裴楷之:“因为它丑出了新境界。”
商遥磨牙:“好想咬人。”
裴楷之把脸送过去:“咬这里。”
商遥:“……”耍流氓真是耍不过他。
商遥在他身边坐下来,打开那本《女诫》,指着某处说:“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就是这句:‘《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裴楷之本来以为她是虚心请教的,不过听到这句话后笑容变深,“《礼》一书说,男子有再娶的道理,女子没有适二夫的道理。所以说,丈夫是妻子的天,天是无法逃离的,所以丈夫也是不能离开的……”
商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裴楷之谨慎地说:“嗯,这是古人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
商遥这才满意,又忐忑地问:“那你会纳妾吗?”
裴楷之往后一躺,悠闲惬意:“这就很难说了,如果遇到比你漂亮的……”
商遥恶狠狠扑上去,扯着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裴楷之好整以暇地掰开她的手,挑眉看她:“我还没说完呢,你就让我再说一遍?”捏捏她的脸,“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商遥快要被气死了,背对着他坐起来,一口气提升至丹田,撂下狠话——“如果你纳妾,我就去……”
爬墙两个字还没吐出来,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环住她的腰,他叹道:“你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心里没人能比得过你。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你抢过来,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商遥捂着脸没吭声,他又取笑她:“你刚才让我解释的那一句话那么浅显你会看不明白?你的试探可以再直白一点!”
商遥扭过头一拳捶在他肩头,“老是戏弄我,你再这样我就不嫁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笑:“那怎么行,逗你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
还是之一?商遥咬牙:“敢问长安侯,您还有什么高尚的乐趣?”
他没答,低问:“身子还痛吗?”
商遥忽然就明白了,甩开他的手:“疼着呢,三天不准碰我。”
他继续笑:“原来……嗯,我知道了。”
原来什么?笑容为什么那样暧昧?商遥郁闷,耍流氓真是比不过他,落下风的滋味真是不太爽。
永和三年的七月份还真是一个炎热而又忙碌的季节呢。
☆、谁是杀手
魏军一路凯歌挺进蓉城,大军攻破蓉城前夕,得知大势已去的潘太后和陈皓携着少数宗室在一干将士的掩护下仓皇出逃。肖铮本没有在随侍之列,但他怎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不动声色地尾随在队伍末。这个当口,众人逃命还来不及,自然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行人行至桃溪时,安逸惯了且弱不禁风的陈皓从马上摔了下来,磕着了脑袋还出了血。他捂着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他们逃得匆忙,连太医也没有带。
好在肖铮曾跟随过普华居士一段时间,懂一些简单的医理,他毛遂自荐地走上前给陈皓简单的包扎。
陈皓眯着眼,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到面前的将士一个个神色惶恐,面露颓唐。
这时,一位将士上前委婉地表示咱们跑不了了,还是投降吧。
四面楚歌的陈皓情绪已几近崩溃的边缘,他暴怒地站起来:劝降者死!霍地拔出剑来朝那位将士刺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时间,陈皓忽觉手肘一麻,眼前一花,长剑已被人劈手夺过去,面前都是将士面如土色,早已软倒了膝盖。众将士蜂拥过来,却都不敢妄动。
潘太后抖着嗓子斥道:肖铮,你大胆!
陈皓不敢置信地盯着架在脖子上的剑,神色阴鸷。
肖铮笑得极冷:“我有什么不敢的?还有,我不叫肖铮。”他一字一字,“我姓陆,陆礼。”环视周围一圈,扬声道,陈皓现在就是一个丧家之犬,你们豁了命保他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昏君!忠言不肯纳,贤人不能用,护着他是想继续让他祸害苍生,祸害你们的族人吗?
肖铮挑在这个时候策反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陈囯大势已去,陈皓异想天开想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跟着这样一位只知寻欢作乐的皇帝毫无前途,只是这些将士由来服从且孝忠于陈皓,就算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强出头。肖铮的当头棒喝敲醒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是谁也不敢先出头,就怕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孝忠陈皓的,万一被打成逆臣贼子当场格杀去哪哭去?
潘太后被肖铮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七窍生烟,她必须得说些什么挽回军心,迅速地回道:“众位休得听肖贼子胡言乱语……”可惜,话还没说完,只见肖铮微微一压,鲜血从陈皓的脖颈处渗出来。潘太后目眦欲裂地扑上去,肖铮出手极快,反手一抹,咚一声,陈皓倒下去,睁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潘太后也没能逃得了,被肖铮毫不犹豫地一剑解决掉。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而已,围观众人呆若木鸡,大多人人是默认的。却仍有少数几人上前讨伐肖铮这个乱臣贼子。肖铮轻松解决掉,还剑归鞘:“良禽择木而栖,砍下他们的头颅还可以向魏国邀功。”
肖铮成功将一众将士策反,又带着陈皓的人头返回宫城,辉煌的灯火将静静伏在深夜里的宫城点亮,城墙上依旧喊杀震天。肖铮骑在马上,手里高高举着长矛,长矛顶端是陈皓的人头,在这亮如白昼的夜里赫然可见。
肖铮长啸一声,一手举着长矛,一手勒着马缰在殿前的广场上飞奔起来。
宫人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奔走相告,陈帝被斩首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整个宫闱,皇帝都死了,仍在城墙上坚守的将领哪还有斗志,这苍白的而无力的抵抗护得不过是一名残忍嗜杀大难临头只顾自己逃跑的昏君,他们的负隅顽抗显得尤为可笑。
大多数人宁愿苟且地活着也不愿意英烈地死去。于是纷纷缴械投降,主动打开了城门。
魏军攻陷陈囯的消息传至永安,举国沸腾,陈囯文武群臣几乎是毫不反抗地配合一切善后事宜。
程青越凯旋归来时,时值八月初。彼时裴楷之和商遥已成婚月余。程青越已许久不见裴楷之,特意拎了从陈囯觅来的好酒登门拜访,一边喝酒一边谈天,期间同裴楷之谈起了杀死陈帝的肖铮。
商遥听完沉默了片刻道:“早就知道肖铮是个假名字,原来他叫陆礼。”
裴楷之说:“陆氏是陈囯的大族,陈皓即位后灭了陆氏三族,连最小的婴儿也没放过。看来肖铮跟陆家有渊源。而且是很深的渊源。”
程青越听他俩讨论得挺热烈,不由问道:“你们两个也认识他?”
商遥忙撇清:“我不认识,我是听景言说起过。”
裴楷之附和:“我在陈宫中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程青越灌了一大口烈酒,大笑道:“真是巧了,我和陆礼还是旧识呢。”
裴楷之好不惊讶:“怎么认识的?”
程青越道:“大概有四五年了吧,当时我投在凉王帐下,那时还未做到将军的位置,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而已,凉囯和燕国历来就是死敌,大小战争不断,陆礼当时是燕国将军手下的主薄,有一次战役,燕军败退,我乘胜追击,本来可以将燕军统帅斩首的,谁知被他给拖住了,他那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嫩的可以,看着还有点书生意气,一开始我没把他放在眼里,谁成想他力气大得惊人,身手也不错。我当时十分纳闷,他领着文官的却有着武将的身手。所以对他印象十分深刻。虽然多年没见,他变化也挺大,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过他似乎不愿意别人叫他陆礼。”
商遥心中一动,和裴楷之对视了一眼,问道:“那肖铮是燕国人?”
程青越摇头:“他本是陈囯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独自北上去了燕国,兴许真的跟陆氏有关系。”
商遥心想,肖铮曾在燕国为官,会不会跟黛妃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是家仇的话好像不太可能,因为肖铮是陈囯人。黛妃再有权势,胳膊也够不到陈囯去。
难道黛妃曾羞辱过他?可是他级别很低,貌似接触不到黛妃。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国仇?商遥觉得这个更扯,因为她在肖铮身上看不到高尚的爱国情操。他这个人很自我,对周围人也很淡漠,更别说去忧心天下了。真正的爱国志士应该是像程青越这样的,君王虐我千百遍,我待君王如初恋。
只听程青越又道:“我本来要带陆礼回永安受赏,可他坚决推辞,真是个怪人。如果不是想求功名,为何要进宫当侍卫?既然想当侍卫,在陈囯当和在我们大魏当又有什么不同呢?”
裴楷之:“世上不只有名利二字,他追求的是刺杀昏君的快意。”
程青越道:“弑君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裴楷之笑笑:“他不会在意的。更何况他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杀陈皓。如今得偿所愿,岂能不快意?”
商遥接口道:“未必就是得偿所愿吧。”她觉得肖铮杀了她才是真正的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