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棣。”沉新也随着我上前一步,抬头看了一眼落下的花瓣,笑道,“药王经丙部次八篇里讲到过它,花白,无叶,闻香,微甘,于春夏交替之际盛开,多长于高山之带,为木药,可清寒解毒,通常作为阳丹的药引炼制,苍穹的凝神丹就是以它为引炼制的。”
“它好漂亮。”我爱不释手地看着手心中的那一片小小花瓣,忽然心思一动,起了将它别在发髻上的想法,“我能摘几朵吗?”
“当然可以。”
得到了沉新的许可,我就走近离我最近的一株术棣,仔细挑选了半晌,才挑了几朵大小不一、却都开得最盛最好看的术棣花,轻轻掐断它们的□□,以法力封住了□□处的切口,又用水气将这几朵花都过了一遍,确保它们在短时间内会维持原样后,才开心地按顺序一个个别在了右耳边的发髻边。
术棣花白,正巧我在昆仑虚时师傅不让我们戴太艳丽的耳坠,我就戴了一对从龙宫里带来的冰晶珠坠,那冰晶珠坠是由北海的极冰白雪凝结而成的,泛着淡淡的雪色,和这术棣花倒也相衬得宜。
别好了术棣,我伸手轻轻摸了摸有些微颤的花瓣,才有些不舍地放下了手,要不是顾忌到沉新还在旁边,我都想召出水镜来美几把了,嗯,回去换一个垂云髻再别上这些术棣花,肯定要更好看。
或许是我面上的表情太过兴奋,也或许是我用手轻抚花瓣的动作太明显了,虽然我自认为我已经很克制了,沉新也还是笑出了声,摇头笑叹:“真是小丫头习性,见到好看的花就想往头上戴。”
“才不是!”我立刻回头怒视他,“只有大姑娘才懂得打扮爱漂亮,见到好看的花往头上戴的那都是大姑娘,我小时候看见好看的花就只想着吃!”
话说完了我才惊觉我刚刚暴露了一个惊天秘密,连忙捂住嘴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沉新闷笑几声,我就看着他靠着另外一株术棣数在那边笑得双肩颤抖:“……六公主……当真是真性情……”
……你笑吧!笑吧!笑死你!
最后还是沉新见我的脸都要皱成一个包子了,才知趣地止了笑,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把这话揭过,带我往花林深处走去,边走边随意地介绍几句这术棣花海的来由以及它最美的时节在何处等等,我都在一边右耳朵进左耳朵出,时不时嗯嗯啊啊几声,其它时间都只用来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了。
或许是我天生比较倒霉,先是出生在只有一片汪洋大海的龙宫里,整个幼年只有瑰丽到不行的龙宫与蔚蓝到不行的海水为伴,虽然也有五光十色的珊瑚与鱼群,但海底的颜色到底没有地上的要来得花样繁多;等我到了该拜师学艺的日子,我又被二哥忽悠着去拜了昆仑虚,昆仑虚终年大雪,虽然对于那些花草树木来说也和苍穹一样四时不分,但常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任谁都会看腻,不管那雪地上开的是什么花、什么树、什么草,背景总是一片皑皑白雪,就算再喜欢雪景的人也会看腻的;因此,对于正处于春夏交替的苍穹,我难免就多了几分兴趣,心情也很雀跃,尤其是一旁还有沉新相伴,要不是我心头还压着一件大事,我都快要高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过即便如此,能被沉新带领着观赏对他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师门苍穹还是一件很令我开心的事,而且不知道他是天性开朗还是对我不再有所怀疑,后面他和我一问一答时全程都笑着,眼底也进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这个发现让我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一想到我和他之间的命运纠葛,我就更心潮澎湃了。
如果我没有想错,锦华神尊也没有看错我和他的命理线的话,那我和沉新就是天定姻缘了……
天定姻缘,这四个字说来轻松,但其中包含的意义却让我不敢有任何怠慢与轻视。
更何况这个姻缘还与其它的姻缘不大一样,它扭曲了时间与空间,在错乱的时刻下进行发生着,不知从何开始,也不知从何结束。
就如同那一件从我手上递给沉新、又从他手上递还给我的霓裳羽衣,这时光跨越的八百年仿佛就像是一个圆,头接着尾,一处接着一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我因为八百年后的事而前往长生殿救了沉新,从而在苍穹暂时住下,更是和他有了交集,或许……八百年后的我和沉新在桃源幻境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或许,在这一段时空扭曲的时间里,我和沉新……
算了,不想了,安心过好当前的日子就行,这些纠结的事情想它干什么,反正我又不论道,大不了见招拆招好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又轻松起来,脚步也轻盈了不少,蹦蹦跳跳地跟在沉新身边。
沉新带着我一路走一路说,我也随他嘻嘻哈哈地笑着,他带我看了术棣雪景后又带我去了另一片红梅似火的花海,不过那片花海我已经在八百年后看过了,看的还是最恰当的红梅白雪,又有前面的术棣雪景做铺垫,因此也没有太过惊讶,在红梅林间行走,我一边遥想着当日红梅胜雪的情景,一边回想着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心中一株花影闪过,随口就问了一句:“对了,我记得苍穹的海棠比红梅术棣要更出名些,怎么一路行来我都没有看见过?”
“有吗?”沉新一愣,“海棠的话只在后山和我住的那间院子里有,就连苍穹弟子都不常去后山,苍穹的海棠盛名……怎么传出去的?”
“呃,这个……”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并没有听谁说过苍穹盛产海棠,只是因为我上次跟着沉新来时见到的基本都是海棠,再加上他院里的那几株海棠给我的印象很深,我就下意识地认为苍穹的海棠出名了,没想到竟闹了一个乌龙,当下有些尴尬,正想着该怎么含混过去时,沉新却一拍手心,笑道:“对了,我怎么忘记了那里!那里正巧有一株特别大特别美的秋水海棠,来苍穹的人都会经过那里,也都会顺路见到它,如果是因为它,那苍穹的海棠出名也不是不可以理解,那一株秋水海棠开得实在好看,深得我心。”
“那里?那里是哪里啊?”听他难得这么夸一株海棠,我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
“七情阶前面的半山腰处,”他道,“就有一株开得全苍穹最好看的秋水海棠,怎么样,要去看吗?”
我又惊又喜,当下粲然一笑:“当然!”
沉新就带着我转了方向,往七情阶那边走去。
因为路途较近,再加上这周围的一路花香实在好闻,我们就没有用千里缩地和瞬移,直接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大概是出来得久了,等我们走到七情阶的半山腰处已经能见到那株秋水海棠身影的地方时,一阵钟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钟声古朴悠远,好似从苍穹之巅那边遥遥传出,吓了我一跳。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散课的铃声,因为昆仑虚也是这般,沉新在一旁的嘀咕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午课都已经下了?居然出来了这么久。”
“要紧吗?”我转头,故意笑着道,“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本该是在锦华神尊那处理苍穹事务的?”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知晓我心事地哼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等会儿会有许多人从上面下来,见到我或许会打招呼问我这两个月为什么连续被师尊召去穹殿做苦力,有点麻烦而已。”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忙道,故意调笑是一回事,他的伤又是另一回事,反正他的伤肯定还没有好全,陪着我满苍穹乱逛已经很累了,要是再应付那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可不行,我可不想他因为这个而伤势加重。“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这海棠树在这种着,跑不了的,本公主随时都可以来这里临幸。”
“殿下说得是。”沉新颔首一笑,“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我们就走吧,你今天是第一天出来,我心里也虚得很,怕你有什么事,还是先回水明池冻一冻寒气再说。”
“嗯。”我笑着应了一声,就准备跟他离开,然而就在我们即将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了一记有些耳熟的呼唤。
“大师兄?”
☆、第196章 鬼神(艮止)
沉新就脚步一顿,抚额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大师兄,”那在后面叫住我们的人显然不了解沉新此时的心态,我只听见我们身后的脚步声一下子变疾,那苍穹弟子打扮模样的人就快步走到了我们跟前,在见到沉新后眼睛一亮,惊喜地笑道,“真的是你!师尊解开了你的禁令?允许你出来走动了?”
“是你啊,明轩。”在那人走到我们跟前的前一刻,沉新就放下了抚着额头的右手,做善解人意的大师兄状微微一笑,“午课散了?我的禁令早就解开了,只是这两个月躺得有点久了,筋骨松懈,人也懒怠了许多,懒得出来走动而已。怎么样,今日的午课,照涟师叔没有说我吧?”
“大师兄说笑了,照涟师叔一向把师兄你当做是我们众多弟子的榜样,夸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说你。”明轩失笑,“对了,师尊既然已经解开了师兄的禁令,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师兄你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我的伤早就好了,师尊出马,哪里用得着这么久。”沉新笑道,又伸手在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我就被他这么推得往前走了一步,“对了,还没有跟你介绍,这一位就是当日在长生殿外救了我的听碧姑娘。听碧,这是我的二师弟明轩,当日正是他见我许久不回才到处找我的,师尊也是他叫过来的。说起来,要是没有你们两个,我可就真得交代在那了,你们二人也算是我共同的救命恩人了,今日一见,倒也巧了。”
明轩忙道:“瞧师兄这话说的,师兄有难,师弟自当倾力相助,更何况当日我也没有帮到师兄什么忙,全都靠的这位听碧姑娘与师尊,师兄这话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在心里冷哼了一记。
这叫明轩的家伙一定脑子有病,当日我在苍穹明明是去找的沉新,他却跳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对我一顿冷嘲热讽,后面还警告我不要再接近沉新,真是莫名其妙,现在又这副谦虚的模样,还真是看人下菜啊。而且谁要跟他合起来一起算,搞得像做媒一样。
沉新轻拍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见过仙君。”我可没听说过三清什么时候有一个明轩神君了,要是我不小心叫错了你的称呼,那也是我常年待在昆仑虚不问外事,可怪不得我。
不过很显然,面前的这位苍穹弟子并没有跟沉新一样足以担得起神君这一称呼,因为他面色如常地接了我这话,也对我颔首微笑,打了一声招呼:“听碧姑娘。当日听碧姑娘力救师兄,我等皆铭记在心,从今往后,听碧姑娘非但是师兄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等的恩人,姑娘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或是要求,只要吩咐下来,我等自当为姑娘排忧解难。”
我忍不住有些想笑。
还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说话的风格都是一模一样的,接下来我要是再碰到几个锦华神尊座下的弟子,我是不是还得再听几遍这句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有些不明白,若这八百年真是一个轮回,按道理,我现在种下的因都会在将来的八百年后得到果,那这个明轩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八百年前的现在他还跟我保证过“若有事,万不辞”,可一旦到了八百年后,他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仇人一样了,还警告我不要再缠着沉新,莫非这八百年间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不,龙宫和苍穹产生了一些误会?
……应该不会是因为我缠着沉新缠得太紧的缘故吧,哈哈。
想起当日在穹殿大哥和沉新以及锦华神尊针锋相对的情景,我就有些犯迷糊了,到底是什么误会,能让一向温和稳重的大哥都忍不住了?还有母后,也是一听到沉新两个字就立刻变了脸,还把我给禁足了。
龙宫和苍穹能有什么误会……?
我在这边苦苦思索着龙宫和苍穹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误会,另外一边,沉新已是和明轩随意攀谈了起来,而随着他们的攀谈,越来越多的苍穹弟子从七情阶上下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我们。或许是沉新这家伙还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那些苍穹弟子看到沉新都激动得跟个什么样似的,都上前来左一句右一句地搭话,我看沉新对这些越聚越多的苍穹弟子都很有耐心地有问必答,面上也没有什么不满或是力不从心的神情,便想着他既然在这里跟他的师弟师妹们来一个久违相聚,我在这里就有些碍眼了,而且我也不想让沉新向每一个人都介绍我,难保不会有那天跟我争执起来的女弟子出现,再跟我吵起来,就悄悄退出了这个由苍穹弟子围起来的包围圈。
只是等我走出了越聚越多的人群之后,看着不远处那一株巨大美丽的海棠树,我就有些傻眼了。
这这这……
这里是七情阶下面的半山腰,旁边还有一株甚得沉新之心的海棠树,嗯。
然后。
我该怎么从这里回到水明池那里去?
……
……
……
我记得,我们刚才是从西边来的,然后,穿过那一片梅花林,再往……
……
再往哪里走来着?一直走?还是有绕过几次弯?
……不管了!先走着试试看,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龙宫公主,还会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
对,反正到时候大不了拉个路过的苍穹弟子问问,我现在可和当日急着找沉新的时候不同,身上穿的是苍穹的衣衫,我还不信那些人能不给我指路了。
就这么干!
如此这般想了一番,我的底气就又十足了起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半分身影的沉新,我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就往西边走了过去。
刚离开时,我信心十足、干劲满满,日头也是正在当空,更别提路上经过的苍穹弟子了,那些苍穹弟子都三三两两地走着,或是谈论道法,或是谈笑风生,有时还会主动对我颔首问一下好,我也会矜持地点头回应一番,人生一片静好。
紧接着,我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梅花林,日头虽然往西偏了稍微一点点,但我的信心反而因此加强了不少,因为我这一路上都没有问路,全都是靠我自己找到这条回梅花林的路的。
然后,我在梅花林里兜兜转转,最终找着了方向转出了梅花林,虽然日头又往西稍微偏了一点,但——好吧,西边的彩霞已经如火一般蔓延了一大片了。
不过不要紧,出了梅花林就有一条两人宽的河,只要沿着河往上走,就能见到术棣林,然后就能回到水明池那里去了。
唔,只不过……
我看着面前这一大片静谧碧蓝的湖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过半天光景,一条河再怎么水流大,再怎么经受暴雨,应该也变不成一个湖泊的吧,更何况今天苍穹这边还没有下暴雨。
所以说,我这是……迷,路,了?
没、没关系,我还可以问路!迷路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也只是第二次来苍穹而已,迷路是很正常的!
但是——问题是——
这片看上去就很适合月下幽会读书焚香弹琴谈天说地谈笑风生的湖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
我在湖边立了许久,直到西边那一大片如火一般的云霞消失不见,直到卯日星君手下不知哪位神君哼着卯日星君府的小调下职喝酒,直到绮月仙子代替其职开始行月,我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不知名的虫叫与鸟鸣时不时响起,偶尔给一下安慰。
居然已经到晚上了!
沉新带我从术棣林穿行到七情阶不过一个半时辰左右的光景,期间我还多次停下脚步欣赏了数番美景,为何我从七情阶到梅林却花了一个下午,而且还——还没找到正确回去的路!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眼看着那月牙越升越高,周围却还是一个人影都不见,我气得把手中的狗尾巴草都狠狠地扯碎掰成了好几段。
可恶!
人影不见也就算了,这湖泊偏偏还不是由外界的溪流汇聚而成的,乃是发自地下渗透而出的水,虽然最深处的水肯定通往大海,但我却不知道这苍穹有没有在地下设下什么法阵,要是我跳进这湖里往下面游到一半,却被阵法困住,那可好玩了,简直是把脸都丢到龙宫去了!
真是气死我了!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我的肩头。
我吓得浑身一抖,刚想一把拍掉那只手或者直接来个龙啸,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的笑意:“可把你给找着了。听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一通好找。”
“沉新!”我立刻又惊又喜地回头,果然,沉新正微笑地看着我,眉眼间几分盈盈笑意。
我差点扑上去抱住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那股冲动,只是立在原地笑逐颜开地看着他,心中一阵悸动:“你怎么找过来了?”
“找过来?”沉新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你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