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深夜回家,夏至在乔其诺面前再也不必伪装,控制不住地大哭了一场。
乔其诺任由她哭累了,才说:“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告诉我,我来。”
夏至吸吸鼻子,“顾南亭现在几乎都在陪程潇飞,公司的事基本是你在处理,我哪能再给你添乱。放心,我不是四年前手忙脚乱的夏至了,我可以。”
乔其诺像兄长一样摸摸她发顶,“我们一起陪着老爹,陪着程潇,陪干妈走好这一程。”
夏至点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完全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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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肖妃而言,程潇忙着训练,没空时常来看她,夏至又愿意到传承帮忙,似乎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了。当肖妃被程厚臣接回她四年没有踏足一步的程家,看到他腾出一间阳光极好的房间,把一些医疗器械和仪器搬了进来,除了乳腺专家,还配备了护士,以及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他们夫妻的主卧,她感动地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我身为丈夫,为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程厚臣握住她的手,“再说,给你和程程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是我这半生拼命的理由。只是,我很抱歉,亏欠你太多。妃妃,希望你给我机会,让我再多为你做些什么。”
肖妃再不能拒绝,“我答应你,我会遵照医嘱,并配合治疗。等夏至完全上手,我马上入院。”
程厚臣点头,然后,他情不自禁地把心爱的女人拥在怀里,哑声:“妃妃,对不起。”
离婚八年,求和四年,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他们对于这个拥抱,真是久违了。肖妃没有抗拒,她用胳膊环住了程厚臣,像年轻时一样,拥抱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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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进入机长训练的最后阶段。根据民航局规定,飞行员可以在三个月内最多飞270个小时。所以,三个月内建立一百个航时经历,原本并不会很忙。然而,顾南亭担心她不飞反而会胡思乱想,于是通知林子继把她的飞行任务做了调整。除了正常的与教员搭组进行机长训练飞行,程潇还以副驾驶的身份和他飞。
程潇懂他的用心,她说:“你不用陪我,我跟林机长飞一样的。你堂堂中南航空的总经理如此频繁地上航线,会让飞行员误会被抢饭碗。”
顾南亭当然不会听,他自有一番见解,“现在钱那么难赚,我没事飞一飞,也算给公司节省开支。另外,也给飞行部一些危机感,让他们不敢懈怠。”
程潇浅浅一笑,“说得好像自己是奸商似的。”
“我是什么样的商人让别人去评价吧。在我女朋友面前,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只想尽可能地陪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顾南亭揽住程潇肩膀,“要不女朋友太能干,总是飞来飞去让我见不到,也是想念。”
程潇依偎着他,“那我们一起飞的时候,我录成视频,让老程给我妈看吧。”
为了让肖妃安心,程潇不能像以往那样时常露面,未免肖妃惦念,在随后的三个月里,她在悄悄去探望母亲的同时,通过视频的形式让肖妃了解她的近况。
视频里,身穿飞行制服的程潇说:“天空有多美,飞行有多酷,我先不急着告诉你,等我有资格带你飞的时候,让你自己领略。今天,我先带你去趟巴黎。我知道,浪漫与爱,是你最不愿辜负的。”
画面切换,是巴黎的艾菲尔铁塔、凡尔赛宫、凯旋门、圣母院,最后是巴黎歌剧院。换上便装的程潇面对镜头说:“这些地方都是蜜月时老程带你来过的,这次我带顾南亭来了。相比之下,他真是不如老程浪漫。你肯定不知道,他还停留在情人节送玫瑰那种俗物的阶段,简直让人质疑他的情商。”
随即,顾南亭出现在画面里,他向准岳母告状,“伯母,她把我送的花分给同事,美名其曰‘雨露均沾’。您说,我是不是得收拾她?”
又一段视频里,程潇来到了苏黎世的老城区,鹅卵石铺就的石板路两旁分布着许多的老式建筑,令整个市区弥漫着怀旧复古的气息。她被顾南亭牵着手,眉眼带笑。
接下来,他们又到了苏黎世湖,那是瑞士著名的冰蚀湖。一对亚洲情侣手牵着手,走在坡度徐缓的湖岸,周围是遍布的葡萄园和果园,远处即是阿尔卑斯山。程潇在苏黎世湖的美景中调侃肖妃,“我记得老程说过,你到了苏黎世就直奔班霍夫大街,体会血拼的乐趣了。这种自然美景,根本吸引不了你的目光。”然后她对顾南亭说:“老程那一趟可是出了不少血,据说有人那次光包包就入了二十几个,搞得老程误以为他的妃妃被我外公委屈到了,大手一挥:买买买!”她又指指从镜头前飞过的水鸟问,“妃妃美人,你说那是天鹅还是野鸭啊?”
那一天他们也去了班霍夫大街,茂密的菩提树林荫大道两旁,布满了世界顶级奢侈品店,程潇伸手向顾南亭,“卡给我,我自己去刷。”
顾南亭眸底满是宠爱,他那么心甘情愿地拿出钱包奉上卡:“刷不爆,别走。”
程潇对着镜头晃晃手中的卡,“怎么样,比阔气,我爷们儿不比老程差吧。走,妃妃美人,一起去疯狂血拼一下。”
肖妃看着视频,随着程潇的脚步回忆起程厚臣在婚后七年里带她去过的国家和城市,看着看着就哭了,她边哭边笑着说:“现在才发现那个时候你挺宠我。只要我想出门,你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程安那么大的摊子,说放下就放下,抬脚就带我走。”
程厚臣为她擦眼泪,“我现在还是愿意那样宠你。”
肖妃打开他的手,像年轻时那样负气似地说:“你也曾这样宠过别人,我不稀罕了。”
程厚臣叹气,“我没有。除了你和程程,我哪有那份心力再宠别人。”
肖妃依然不理他,转过身去重看一遍视频。
程厚臣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说:“这里还有程程给你的礼物。”
肖妃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着几大奢侈品品牌的包包,都是今年的最新款。她逐一看过来,自言自语地轻责,“这个败家丫头,我哪里还有机会拎这些包包。”
程潇站在病房外,看着肖妃又哭又笑的样子,心酸难抑。顾南亭站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无声鼓励。
就这样,三个月里,程潇扮演着镜头中和顾南亭秀恩爱的小女人,带肖妃走了一遍程厚臣当年带她去过的地方,以及那些她因恐飞无缘去到的国度。镜头里,程潇一如往常地微笑以对,让肖妃看见她有了顾南亭,不必为她的将来担心。然而境头外,程潇则格外认真严谨地对待每次飞行,即便飞过无数次,依然不忽视每一个细节,用心程度,连苛刻的顾南亭都欣赏。
对于传承,夏至上手比预期的快,短短两个月不到已经不需要肖妃指导能够独当一面了。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肖妃的病症越来越明显。她不得不开始系统的化、放疗治疗,利用化学药物阻止癌细胞增殖,转移。
随着头发脱落,呕吐症状的来临,肖妃的抵抗力开始下降,精神也很萎靡。但面对程厚臣,她依然在开玩笑,“以前总在暗自庆幸你比我大,我再老也没你老,现在倒好,未老先衰了,你要是嫌弃也别说出来,默默地放在心里就好。”
程厚臣带她到花园散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肖妃依偎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最好看的明明是我们的程程。”
“我的女儿,当然也是好看的。”
“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
“你敢说我女儿不好看?”
程厚臣无语,见她笑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他在夕阳的余晖中对心爱的妻子说:“妃妃,为了我和程程坚持住。”
肖妃“嗯”一声,“当然了,我是谁啊,哪能轻易倒下。只是,”她望着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程程看见我这个样子,要难过了。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程潇站在树背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注视着她至亲的父母。然后,她仰头望向天空,像是在期待被天空包容所有的难过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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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落雪的十一月,三个月终于过了,程潇迎来了二检。那天,顾南亭没有在头等舱,而是以中南总经理的身份直接进入了驾驶舱。
飞行不如一检顺利,因为下雪的缘故,航班先是遭遇了延误,飞到第三个航段要落a市时,由于雪光反射,有些看不清跑道,加大了非精密进近的难度。
连检查员都说:“可以申请精密进近。”
顾南亭也说:“下个航段再进行非精密进近。”
程潇却只是和检查员确认,“19号跑道?有没有着陆指令?”
坚持执行非精密进近。
右座的检查员回头看顾南亭,明显的询问之意。
顾南亭探身看向地面,可视度不高。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指示执行精密进近,但因为飞行员是程潇,他没有马上回答。
洞悉了他的犹豫,程潇说:“四个航段的机场信息我都有所了解,可以19号盲降。”
除了在假装不知肖妃病情这件事上,她在飞行上从不逞强。
顾南亭想了想,点头示意检查员。
检查员了然,“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程潇接收到着陆指令,调制高度窗,下降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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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飞机对准19号跑道中线平稳接地,对于程潇惊人的记忆力和判断,顾南亭都只有佩服的份儿。根据规定,飞行员确实该在执飞前一晚对航段信息做功课的,但能像程潇一样把每个机场的跑道情况像平面图一样存储在大脑里,不是谁都能做到。
检查员的目光满是赞赏,“你是我检查的第一个女飞。能通过是意料之中,但飞得这么漂亮,我很意外。”然后他对顾南亭说:“顾总果然有眼光。”
顾南亭并不遮掩对程潇的欣赏和宠爱,他回应说:“她从来都只有让我刮目相看的份儿。”
检查员笑,“恭喜顾总。”
顾南亭和他握手,“谢谢,辛苦。”
直到检查员下机,程潇都没动一下,她安静地坐在左座,如同陷入冥想。
顾南亭亲手为她解开安全带,带她起身,“从现在开始再不用强颜欢笑,难过就哭出来,即便是在伯母面前,也没关系。”
程潇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之前才教训过萧语珩,转身打自己脸的事,我才不干。况且,我现在是程机长了。”
“傻丫头。”顾南亭拥抱她,“飞机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医生确认伯母的身体情况适合飞行,你就带她飞。”
程潇仰头望向蓝天,看着上面涌动的云层,坚定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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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顾南亭的电话,程厚臣眼前瞬间模糊了。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因为那是程潇为之努力了八年的结果,他作为父亲,仍然感动到无以复加。他告诉肖妃,“程程通过二检了。”
肖妃脸上有欣慰的笑容,眼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想女儿了吧?”程厚臣搂住她纤瘦的肩膀,“晚上她带顾南亭回来吃饭。”
肖妃点头,半哭半笑着说:“那我要打扮漂亮点,免得被她比下去了。”
程厚臣像对待女儿似地,语气温柔地说:“穿我昨天给你买的那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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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返回g市时正是傍晚时分,她没有回宿舍换衣服,直接和顾南亭回市区。程家别墅外,她站在门口许久,一次又一次做深呼吸。最后是顾南亭牵起她的手,推开了家门。
肖妃换下了病号服,换上漂亮的新衣,戴着程厚臣给她准备的漂亮的帽子,坐在沙发上等她。
四年了,从来程潇进门,除了父亲,只有一室冷清。现在,妈妈回来了。
破碎过的家终于完整。然而——
回来的路上程潇演练了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微笑着告诉肖妃,“我可以带你飞了。”可当她看见明显瘦了很多,连精致的妆容都无法遮掩憔悴脸色的母亲,和她头上的帽子,别说微笑,程潇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就那样怔怔地,傻傻地站在原地,迈不开步上前。
还得是母亲。
这个时候唯有肖妃最坚强,她注视着心爱的女儿,故作轻松地问:“好久不见,不认识妈妈了吗?”
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爆发,胸臆间顿时涌起的尖锐的隐痛让程潇再也忍不住,被她强自锁在眼眶中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滚下来。她走过去,蹲在肖妃膝前,用颤抖的手抚摸妈妈削瘦的脸,哽咽到那么脆弱无助,“怎么变成这样?还能变回来吗?”
☆、第62章 天空62
程潇再次走进中南航空总部办公大楼,是参加新聘机长授聘仪式。二十五岁的她,成为中南,乃至整个航空业首位独立带机组的女性机长,而且是最年轻的女机长,没有之一。
偌大的会议室里几乎坐无虚席,所有没有上航线的中南员工悉数到场。九点整,授聘仪式开始,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身穿正装打领带的顾南亭走上台,为程潇颁发机长聘书,并亲手为她佩戴上四条杠的肩章。
四年,她终于从具备专业飞行技术,具有商业飞行执照,能上机操纵飞机的副驾驶三条杠,换成代表了责任的四杠条机长肩章。
程潇佩戴上这枚机长肩章,面对总经理顾南亭,以及日后可能成为她机组成员的中南员工,神色严肃地以清亮的嗓音承诺:“飞机上有任何状况尽早让我知道,我来做决定。我做的决定,我来承担,我负全责。”
这将成为在以后每次飞行前的准备会上她对机组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肩章上的第四条杠赋予她的责任,她必须勇于承担。否则,她没有资格做机长,带机组。
代表恭喜和敬佩的掌声响起,顾南亭倾身上前,旁若无人地拥抱他的程机长。
掌声瞬间更加热烈。
程潇没有闪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用力地回抱他,在他耳廓轻声说:“顾南亭,谢谢你。”